11 紫烛笼-8(1 / 1)
罗夏听不下去了。
“停。”他打断不紧不慢、徐徐道来的柯黛,“柯姑娘,我们问的是药鼎的来路,你这一会儿骆府一会儿王家的,追溯得倒是源远流长。”
方才还听得入迷的林汀赶紧咳了咳嗓子,跟着正色道:“柯姑娘,我本无意打探你的私事,但自你开口已有两柱香的时间,连郁公子的来历都还未交待清楚。京城里的事情,从前我也听师父谈过一些,你若有意编排……”
柯黛无奈:“这位大哥手里的剑还在南承脖子上架着,林大夫想弄清芙贵妃亡故曲折,要我一字不差地讲明药鼎来路,我哪敢跳过任何细节?何况事涉皇家,我总要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描述清楚,倘若有些个我以为不值一提的疏漏,恰恰才是你们要寻的关键呢?”
听起来十分的有道理。
林汀被唬得一愣,下意识去看罗夏。罗夏品着她方才的故事,感觉柯黛话里怪怪的,一时忘了手下还有人质,腕间不经意一动。
郁南承“呲”地一声,敢怒不敢言。
“这位大哥,以南承当下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真是难以置信,柯黛居然是屋子里最冷静的一个,“我保证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可否让南承坐下歇一歇?”
罗夏琢磨了片刻,慢慢移开剑刃,眼神仍尾随着二人,不打算松懈分毫。柯黛扶郁南承在床沿坐好,郁南承唇色发乌,显然已经体力透支,却仍紧攥着柯黛的手,生怕她会突然被人夺走。
林汀看着他们,思维有了喘气的间隙。她想起了先前衙差的话:“柯姑娘,方才你说到,揽月山庄那位头牌姑娘裙下有两名恩客,其中一位是刑部娄尚书。可是你要嫁的那位娄尚书?”
郁南承面色一紧,哑着嗓子欲言又止。柯黛抿唇,点了点头:“正是。”
罗夏仍然听得一头雾水,林汀却是一副捋到关键的笃定派头:“好,柯姑娘,麻烦你继续吧。”
紧接着强调:“尽量……切合重点……”
————
柯黛与王澜君进了骆锦谦的包厢。他说得不错,除了已打过照面的郁南承和骆安然外,只有三位年轻男子,均着绸袍,一身黑色布袍的郁南承算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骆锦谦牵头介绍,那三名男子中,两位是户部司御史家的公子,一名是前年高中榜眼、而后在兵部担职的范息。柯黛坐在骆安然身边,客套地问好。好在窗口很快大开,几名男子眼前一亮:“紫凝姑娘出场了。”
柯黛被吸引过去。只见戏台帷幕旁款款走出一名纤弱女子,乌发及膝,身着拖地鹅黄罗裙,面掩薄纱,随着丝竹声起翩然起舞。
骆锦谦这间包厢的位置已是极好,众人看得清紫凝每一次转身抬手,却看不清她面纱下的姣颜,范榜眼忍不住遗憾道:“佳人近在眼前,却无福欣赏,可惜,可惜了。”
他话中带了戏谑,几名男子想到一处,均是一笑而过。骆安然却冲他微微侧目,旁观的柯黛立即领会:骆锦谦组的这场局,看来是别有用心。
骆锦谦听了跟着大笑:“紫凝姑娘是何等仙姿丽容,娄尚书与姜统领都被俘获在罗裙下。我等只需在这边斟茶远观,便足以一饱眼福。”
范榜眼点头称是,骆安然又缓缓坐回了软椅。司家的两名公子也跟着附和,唯有郁南承默不作声。他坐在骆锦谦左手边,眼神无意识地掠过台下亢奋的人群,却并无应和之意,好像身在此处,完全出自不得已。
柯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却被王澜君拽回去:“三小姐,劳驾借光。”
“?”
“这司御史从前在外地为官,调回京城不久,从前不曾打过交道。待会儿我得跟两位公子聊一聊,三小姐不嫌我怠慢就好。”
柯黛哭笑不得。生意场上的商人,这点儿小头都不肯放过。王澜君随便找了个话头,很快跟司家两名公子聊到一处。柯黛只能跟继续跟骆安然作伴,不过一面之缘,哪有那么多话可讲,不多久便觉如坐针毡。
紫凝一曲舞毕,在场观客照例打赏。楼上包间屋门敞开,门外的雕花架上放着精匾,谁多谁少一目了然。一时间,楼上楼下只听见银钱投掷的哗啦声响,混着高价频出时此起彼伏的欢呼。
女客们自当免俗,骆锦谦率先往匾中随意扔了把金叶子,司家公子和范榜眼也早早准备好了打赏锦袋。到了郁南承,他刚要掏口袋,却被骆锦谦拦住:“堂堂大内侍卫随我东奔西走,已是大材小用,怎能劳你破费。”
柯黛不由对郁南承侧目而视。怪不得他两次穿着均不同旁人,原来竟是大内高手,不过既是皇家侍卫,怎会同骆锦谦一同出入?
察觉她的疑惑,骆锦谦笑言:“三小姐这番打量,倒让我想起了前不久在公主府上的一桩糗事。”
柯黛立即若无其事地坐好。骆锦谦的目光却追着她不放,她故作镇定了半晌,终于破功。
柯黛边笑边扶额:“那日,真是让骆公子和郁公子见笑了。”
骆锦谦一本正经道:“南承原本是三皇子的护卫,前年家父出使塞外,圣上顾及家父安危,便安排了南承一路护送。塞外凶险,南承一路尽心尽责,几次救家父脱困,因而身负重伤,不能再随侍皇子。骆家感其恩德,南承伤愈后,家父便认他为义子,我也多了一位肝胆相照的兄弟。”
寡言的郁南承身上居然还有这样曲折的过往。
“原本都是分内事,承蒙太傅大人和骆兄抬爱,南承不胜荣幸。”郁南承拨开了骆锦谦的手腕,坚持往精匾中放了一枚银元宝。
其他几人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似懂非懂。骆锦谦还要说些什么,楼下却陡然安静了下来。
紫凝又上台了。
她抱着琵琶端坐在中央,拨开琴弦,身后两名长袖伴舞。琵琶铿锵,配合着一旁的古琴与竹笛、有力的水袖长舞,明明是纤弱女子,竟奏出千军万马驰骋之势。众人凝神谛听,不觉入神。
“啊!”
一墙之隔外传来一声尖叫。台上琴瑟和鸣渐入佳境,唯有相邻的包间才会察觉到异样。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家真的已经许了人!”
门外传来女子隐约的呼喊,屋内众人一动不动,面上多少流露不忍。揽月山庄打着清倌的旗号,名声越来越响,但得罪不起的恩客也越来越多,这种见怪不怪的揩油之事,通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砰!”
一名身着寸缕的女子突然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包间内几人一跃而起,骆安然与柯黛同时掩面,男子们护在她们前面,目光却四下游离,不敢直视。
王澜君刚要转脸,想起自己伪装的男子身份,犹豫着最好还是跟骆锦谦等人一同挺身而出,然而不幸慢了一拍,被那闯入的女子逮了个正着。
“公子!公子!公子说好了要娶奴家!切不可食言啊!”王澜君双腿被紧紧抱住,女子哭得梨花带雨,长袍下摆顿时被蹭得湿了一片。
隔间很快有了动静。来交涉的是名肥头大耳的商人,见到女子抱着王澜君痛哭,又看到诸多颇有身份的华服男女,寻衅的念头当即动摇:“这……”
“奴家的身子已经许了公子,不过是走错隔间,华老爷不由分说,非得强要。公子救我!”
“贱人!”
王澜君一巴掌扇得众人懵然。女子一头散发凌乱得不成样子,捂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
“贱人!”王澜君眼中冒火,“本公子以为你一片痴情,好心为你赎身,不想你这残花败柳居然溜出来勾三搭四,果真是戏子无情!眼下竟还有脸过来讨饶!”
说着毫不留情地抬脚,将女子连踢带踹地赶到那名华姓中年男子身前:“在下王某,原以为遇见一心人,不想还是看错了贱人。这浪蹄子要如何,悉听华老爷惩处。”
女子却不怕死地抱住王澜君的小腿:“王公子不能不要奴家!”被推开后仍哭哭啼啼,抹着泪一脸绝望,“说什么两情相悦、一生厮守,都是空话!”
说着猛然起身,就要往窗口扑去。
“哎哎!”
几名男子总算派上用场,齐力将女子拉回。范榜眼取来外衣,赶紧罩住衣不蔽体的女子。
那色胆包天的华老爷也是个精明的主,王澜君造下的这个阵势宏大,眼前的人他虽一个不识,但单从穿着来看都知是惹不起的。加上下面还有两名王贵大臣镇场,女子若真跳下去,砸了紫凝复出的场子,后果不堪设想。
华老爷赶紧腆着肚子道:“都是误会。既是公子家务事,华某便不打扰了。”
他匆匆一甩门,外面紫凝一曲铿锵刚毕,贵客包厢里的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王公子,这……”范榜眼为难地指了指伏在地面上的女子,骆安然躲在他身后,不敢上前。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倒是女子哭着挣扎起身,冲着王澜君不住磕头,“冷霜原本前来寻找兄长,却误入了华老爷的包间。若不是公子出手相救,冷霜失了贞洁,不如跳下去,就此一了百了!”
众人恍然大悟。王澜君急中生智,既给了那华老爷面子,避免冲突,又救了这女子。只是……
司家两名公子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着:若真是素不相识,这王公子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强出头……
王澜君没想到一时心软,事情解决得顺利,却反给自己扣上了帽子。柯黛只好出面:“这位姑娘,你戏倒是演得不错。我表兄已经配合救了你,现下一切平和,你大可放手。”
冷霜又是一阵砰砰砰地磕头,细嫩的额头很快通红一片。范榜眼不由插话:“冷霜姑娘,你兄长现在何处?”
冷霜眼眶红红:“兄长终日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已有三日不曾归家,冷霜想着今日揽月山庄这般热闹,他应当会来凑一凑……”
范榜眼遗憾道:“天色已晚,姑娘家独自出门多有不妥。不如……王兄好人做到底,护送冷姑娘回去吧。”
司家两人已将冷霜当做王澜君养在外头的妾室。范榜眼这番顺水推舟,着实替王澜君保全了颜面。
冷霜倒是一脸期待地看着王澜君。“王公子”如鲠在喉,在诸位公子哥儿期待的目光下,生生回应:“王某……倒是不打紧,只是姑母有先前再三嘱咐,务必寸步不离地保证三小姐的安全。”
骆锦谦终于发挥作用,及时善后——
“王兄无需过虑,骆某可送三小姐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