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紫烛笼-7(1 / 1)
当晚回府的马车上,柯黛总忍不住往柯梦那边瞄。夜色昏暗看不清神色,柯黛在脑中自由发挥了一阵,想象着柯梦与骆锦谦执手含笑、两相对望的脉脉场景,抿着唇还是憋出了一声轻笑。
王氏原本端坐着闭目养神,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惊醒:“看来三姑娘今日倒是玩得尽兴。”
柯梦也闻声看过来,柯黛只得心虚地坐好。王氏又哼了一声:“自家人面前倒是无妨,在外头可别让旁人瞧出没见过世面。”
车里一片静默。王氏又想起了什么:“这一年里三姑娘鲜少出家门,还算恪守本分。过几天我娘家的侄子娶亲,你陪着我过去走动走动。眼见着二姑娘就要出嫁,你身为妹妹,也要学着帮衬点。”
于是五天后,王氏归宁,又顺带着捎上了柯黛这个尾巴。
王家从前只是个普通商户,主营丝绸生意。柯芙成了贵妃后,王家搭上皇家这条线,生意自然水涨船高。王氏这一上门,王家上下严阵以待,柯黛寸步不离地陪在左右,进进出出都堆着小心。落在旁人眼里,只当是庶女讨好主母,众人热情之余,倒也多了不少亲切。
王家跟柯黛同辈的人中,有位年近三十的姑娘,名叫王澜君。王澜君其人性情随和,偏偏在婚嫁之事上是个眼高于顶的主,到了适婚年龄死活不肯将就,拖着拖着就到了三十岁。
随着年岁的增长,王姑娘全然不知道消停,伙伴们纷纷成家后,闲得发慌的她盯上了家族事业。时间一长,王家渐渐发觉,横插一脚的王澜君爽快大度、精明有余,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料。
无奈之余,王家长辈们索性由得她去。于是,常以男人装扮抛头露面的王澜君愈发如鱼得水,王家公子纵贯京城丝绸行业,势头一发不可收。
王氏倒是很喜欢王澜君的性子,进门上下一番打点后,便唤她坐在自己身边,寒暄了几句抱怨道:“瞧瞧澜君这性格多好,我家三姑娘就是太扭捏,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真愁人。”
王澜君笑嘻嘻地贴近姑母:“三小姐生得标致,带出来必定人人争抢,自然要好好地藏着。喏,澜君保证,姑母这次回去不出三天,柯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王氏不理她:“澜君啊,姑母这次来,倒是有事相求。”
“姑母但讲无妨。”
“我家三姑娘自小养在外头,眼下瞧着性子是乖巧,可日后嫁了人,还不得被婆家欺负了去?你见多识广,带着她出去见见世面,别回头一蒙瞎地到了婆家,持家处事一概毛手毛脚,白让人看笑话。”
王澜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姑母真是长谋远虑,可我出入的那些地方,三姑娘也跟去,怕是……”谈生意最次都是茶寮、酒楼,跟贵族人家打交道,还要去戏院、歌舞坊、甚至青楼,柯黛好歹是正经人家的小姐,能去这种地方?
王澜君这一发话,站在一边的柯黛听在耳里,却有些隐隐的期待。
宜县是座不大不小的县城,从前辛家管得松,那些个声色场所她也偷偷瞧过两眼,但回到柯家后,迫于境况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做小伏低,王氏这头要揣摩着讨好的度,辛氏和柯梦那头还得应付着,比在辛家那会儿不知辛苦多少。京城声色犬马的热闹,一年里她从未有幸领教。
王澜君初初有些犹豫,王氏立刻不满地说道:“咱们京城里多得是正经地方,就上回公主设宴都请了的那家歌舞坊,叫什么揽月山庄的——木国公和晋亲王在内,好些个亲贵大臣不都是常客?这些地方,我家三姑娘都去不得?”
王澜君一点即通、连连告饶:“好好好,姑母信得过我,我便带着三小姐散散心吧!”
尘埃落定,柯黛心里当即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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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澜君言出必践,隔天便带柯黛去了京城东区的揽月山庄。这家声名远播的歌舞坊打着卖艺不卖身的招牌,这些年出了好些个清倌名伶。王澜君扮成柯黛的兄长,大摇大摆进门后,两人直奔二楼隔间。
王澜君装模作样地唤来小二:“给爷先来一壶花酿甜酒,一壶碧螺春。”
小二显然对王澜君十分眼熟:“哟,王公子今儿来得正是时候。紫凝姑娘歇了大半年,今晚可是头一回登场。”
王澜君眼前一亮,待小二走后推了推柯黛:“这个紫凝,可是个人物啊。”
隔间的窗口可以见到一楼戏台,柯黛朝那边热闹的人群望了望:“她是这里的头牌?”
“可不止头牌那么简单。你且看那头。”王澜君指了指一楼正厅最前面的两个男人,“中间那两个,左边的是刑部娄尚书,右边的是皇宫禁卫姜统领。这两个人啊,都是紫凝的大恩客。”
柯黛还是不太明白:“大凡有点名声的姑娘,不都有人花钱捧着。前朝还有皇子养了露水红颜在外头,紫凝既是揽月山庄的头牌,有几个身份不凡的恩客捧场,有什么奇怪?”
“笨。”王澜君白了她一眼,“一个刑部尚书,一个禁卫统领,居然能为了同一个姑娘言笑晏晏。朝廷之上,他们都站在谁的身后,你可知道?”
柯黛懵然,她来京城不过一年有余,听说过的官职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官场上的明枪暗箭,她一窍不通。
王澜君摇摇头:“我可算明白姑母为什么要你来这里。紫凝姑娘一出山,光冲着娄尚书和姜统领,就有多少达官贵人要凑热闹,你可瞧好吧……”
柯黛将她的话牢牢记住,认真地打量起对面人影幢幢的隔间。她忽然领悟到王氏的真实意图:先前在公主府上,柯梦带她跟贵族名媛们打了照面,而眼下王澜君教她辨识的,可都是京城中真正有头有脸的人物。
“三小姐,你说姑母这一招,是让你见场面呢,还是择婿呢?”王澜君暧昧地挤着眼。
柯黛无奈笑笑,模棱两可道:“母亲到底怜我根基尚浅,这是帮我铺路呢。”
“要我说,从前无论是贵妃娘娘、还是柯二小姐,姑母都不曾这般大动干戈地费心过。”王澜君絮絮教导,“姑母嘴上不说,其实一直心疼三小姐自小离家,这份良苦用心,千万莫怠慢……”
暖香熏着,热茶喝着,柯黛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里突然掠过两个熟悉的身影:“哎姐姐,你看那边!”
王澜君对着不远处的隔间眯眼:“哟,那不是骆家的大公子嘛!”
柯黛远远地见着骆锦谦身边有女子相伴,心里升腾着些许怪异:“他与二姐姐的婚期只剩不到三个月,现下怎会跟旁人出现在这里?”
“上等人家的子弟,哪个不是这样?”王澜君以为她替柯梦打抱不平,拍着她的肩,同情道,“早在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骆太傅便一直全心辅佐,年过四十才婚娶。圣上赐二小姐骆家长子正室之位,已是格外开恩,三小姐就不要强求了。”
柯黛一下子明白了。
她陡然站起身。王澜君吓了一跳,以为这实心眼的姑娘要去讨说法:“这里可不是耍性子的地方,三小姐别……”
柯黛摇头。她转身打开厢门,王澜君忙不迭跟过去,却见门外站了一名高大的年轻男子。她在柯黛与来人之间来回打量着:“你们……认识?”
男子拱手:“郁南承,见过柯三小姐。”
二人颔首执意,郁南承解释道:“我本与锦谦一道,他方才瞧见这边似有熟人,便遣我过来打个招呼,不想果真是三小姐。”
“我跟母家表哥出来散散心。”柯黛浅笑,侧身让王澜君走上前,“表哥,这位是郁公子。”
郁南承似乎不愿多聊,三人相互招呼了几句便草草结束。再回隔间,王澜君不禁对柯黛刮目相看:“三小姐眼光倒是锐利的很,怎么瞧见这人过来?”
怎么看见的?无非是认出骆锦谦后,多种了个心眼。
两人刚闲聊了几句,包厢外又传来敲门声。王澜君顿时一脸晦气:“这下可好,你将来的姐夫找上门来了。”
这回门外站着的,可不正是彬彬有礼的骆大公子。骆锦谦进门后便落落欠身:“方才不确定是不是三小姐,才拜托南承过来,确是锦谦怠慢了。”
柯黛跟随和爽快的王澜君处了一天,正感觉前所未有的自在,眼下其实很烦这些个繁文缛节,却又不得不起身回礼:“骆公子言重了,应是柯黛过去招呼才对。”
骆锦谦四下打量:“三小姐与王公子这间屋子倒是清静,只是过会儿紫凝姑娘登台,厅中人群拥挤,必然遮挡视线。二位若是不嫌弃,不妨移步骆某的包厢,一道观赏表演。”他指了指正对戏台的贵客包厢。
柯黛犹豫着想要婉拒:“这……只怕打扰了骆公子的客人。”
骆锦谦无谓一笑:“不过是家中的同辈,安然也在。她方才得知三小姐在这边,吵着让我一定要请过去。”不待柯黛开口,他紧接着补充,“更何况还有王公子一道,一家人早晚要认识,三小姐不必拘礼。”
他既点明了骆安然,再回绝便是大大的失礼。柯黛心中叫苦不迭,却只能同故作正经的王澜君一道收拾了东西,怀着忐忑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