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曾经叔侄今仇敌(1 / 1)
将近年关,户户喜气洋洋,却正是在这时,南周发难。
睿风帝已经近一月没有上朝,皇宫被白雪覆盖,秦王公仪玉方面容肃穆地踩在软绵的白雪之上,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一路延伸至圣明殿。
“父皇可在殿内?本王有急报上禀。”脸色极为不好的秦王看着守住殿门的大太监,拿着那拂尘悠悠闲闲的模样。
大太监尚未搭腔,身后便传来一道温煦的声音,可这道声音深深地令公仪玉方厌恶。
“老七是要找父皇商议南周犯境的事吗?”公仪玉敛微笑着踏上台阶,厚重的披风加身,更显得他文弱如书生。
公仪玉方回头,似笑非笑,狭长的眼微微透着狰狞的颜色:“看来皇兄也是为此事来寻父皇?”
公仪玉敛摇摇头,轻声道:“不,本宫来是因为想要告诉七弟,父皇如今不在圣明殿内,并且太医嘱咐,父皇的病不宜再劳神。”
秦王脸色一凝,手上重重一挥:“荒唐!国之将难,岂有隐瞒御前的道理。”
太子公仪玉敛不以为意,稍稍低眉一笑后才道:“本宫并未说要隐瞒父皇,而是说父皇那里,本宫已经禀报过了。”
秦王脸色刹那白了,目光一沉,觉得公仪玉敛刚刚分明是在玩弄他。
“既然皇兄已经禀明了父皇,不知父皇对此事有何决策?”压住心中的恼怒,公仪玉方强撑着酷似睿风帝古井无波的神色说话。
公仪玉敛依然是笑,一副对自家晚辈极其无奈的表情道:“刚刚,本宫不是说了吗?太医嘱咐,父皇如今不宜劳神。”
“你!”秦王气得脸色又由白变红,公仪玉敛这分明是在戏耍他,“皇兄,你不要欺人太甚,如今父皇病重,本王身为人子本就有探望的权利,更何况如今南周犯境,今日本王必要见到父皇不可!”
文弱太子见对方已经完全破了平静,不能再装着那副无情无欲的嘴脸,双手负后,笑得眉目清朗:“本宫也一再强调了如今父皇病重,不宜劳神。”
“公仪玉敛!你不要给脸不要脸!”秦王此刻狭长的眼睁裂,眼白处猩红,仿佛一只即将发动攻击的野兽。
而太子却悠悠地抬起了头,微笑停在一个弧度上,丹凤眼中清澈的光落在愤怒不已的公仪玉方脸上,须臾间,周遭似乎被寒冷的空气压抑住,谁人都不敢大喘气。
“秦王。”先是慢慢的一声,“你可知当众辱骂储君是何罪?”
私塾里诲人不倦的声音从太子的口中缓缓而出,圣明殿外似有两股气流冲撞,一道刚劲张狂,一道温煦缓和。
两人对视并没有多久,可是旁边的太监们都额冒冷汗,深觉这短短的一刻简直像一年一样久。
“来人,请秦王回王府,出言不逊,闭门思过一月,不得外出。”
话音落尽,太子人也已经离去。听命的禁军上前,面无表情地请秦王回府。
公仪玉方愤然推开请在自己身前的手,根本不能想象公仪玉敛竟然真得敢禁他足。
于此同时,一道召见的圣旨从韩贵妃的寝宫出来,捧着圣旨的太监神色严肃一路出了皇宫便朝着启明公主的府上而去。
空桐领旨之前,那戏子青衣正在旁伺候着她写字。临摹的是前朝一代大儒,笔锋锐利张狂,与她平日的性情一样。
女婢进了屋中,朝着空桐一福身,道:“殿下,宫里来了传旨的内官,正候着殿下去前厅接旨。”
“嗯,知道了。”空桐平平淡淡地应道,连头都没有抬起。
女婢应声,没什么表情地退出了屋中。青衣在一旁磨墨,见启明殿下依然故我地描字,仿佛刚刚女婢进来说的不是传圣旨,而是随便的一个什么人物送了一封信罢了。
“青衣为何如此看本宫?”空桐没有抬头,但是不代表感受不到他的视线。她轻轻地笑着,收了最后一笔,才将笔放下,动作缓缓地看去他。
“青衣只是好奇殿下对圣旨一点都不……”没找到好的措辞,青衣顿在了此处。
空桐笑得铜铃目莹莹,唇上勾着一个温柔的弧度:“一点都不敬畏,对吗?”好心地为他将一句话补齐。
青衣低下了头,弱弱地不敢再开腔,虽然知晓启明殿下对自己特殊,但是他也自知不可滥用这份特殊,否则最后惹来杀生之祸的必定是他。
“青衣这是在怕本宫吗?”伸手抚摸在他的脸上,空桐幽幽的黑眸瞧着青衣此刻躲闪的神色。
空桐的手一点都不冷,青衣的脸也不凉。两道不同的肌肤相触,她瞧见了青衣慢慢红起来的脸色,忽然便想到了另一种触感。
那是一冷一热的相碰,她自然是暖的那个,而冷的那个人,身上带着淡淡的甜香,她十分喜欢,至少作为宫一的时候是的。
“走吧,陪本宫一同去领旨。”笑容未变,她放下了手,绕过桌边的青衣走出门外。
青衣跟在公仪空桐的身后,入了前厅,一位神色焦灼的公公瞧见了公仪空桐,立即起身拜礼。
“公公可别坏了规矩,您可是来传旨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陛下呢。这一拜,启明怎受得?”空桐悠悠地止住他的动作。
那太监也机灵,一听便明白,随即讪讪地笑着骂自己糊涂。
圣旨宣读完毕后,空桐起了身,默了默,才笑着对传旨太监道:“那公公请吧。”
“殿下请先行。”太监笑得极尽谄媚,弯着腰背伸着手请。
空桐瞧着那太监笑了笑,便不再推诿,命人送戏子青衣回去,而后便登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第一次入韩贵妃的寝宫,若不是有人带路,她恐怕都不知道如何走。前面的十二年,父皇的后宫只有母后一人,许多宫宇闲置虚设,她也没有闲得发慌将每一个地方都去走一遍。
后来的七年,有四年在陵南都城,三年在北襄城,却是失忆的四年和三年。
“启明拜见陛下,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空桐跪倒在韩贵妃寝宫的床榻之下。
床上半卧的睿风帝忍不住咳了几声,疲态尽显的双目只看了空桐一眼,略微吃力地抬起手挥退了静候一旁的韩贵妃与近身太监。
屋中沉静,只有两个人。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空桐跪的腿有些麻了,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未变。公仪睿风又看了地上跪倒的人一眼,再撇开眼,目视前方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你可恨我?”
“启明不知陛下此话何意。”空桐声色不变地反问道。
“以前你总叫我皇叔,叫得很是亲切。皇兄还曾因为这样吃过醋,觉得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被我抢去了,暗地里折腾得我够呛。”
公仪睿风回忆着以前,也不管空桐愿不愿意,他便这样说着。脸上甚至萦绕着一丝丝的幸福,像个孩子。
都说人老了便如同孩子,可是睿风帝如今刚越四十,实在不能用老字来形容。
空桐面朝地面的脸上没有丝毫异动,只是那放在地上的手悄然握紧。这一刻的紧绷,实在不巧,被疲态尽显的睿风帝瞧见了。
然后破天荒地,睿风帝笑了,笑得很温和,甚至亲切,却落了尾处又让人觉出一点苦涩来。
“桐儿,在这个世界上,叔叔最崇敬的便是你的父亲,我的兄长。”最在意的,也同时是那个时而诡计多谋,时而天真活泼的人。
“可是我最敬爱的兄长是死在我的手上。”他笑得很欣慰地看着地上依旧跪着不动的空桐,“你的父亲是死在我的手中,我亲手用刀捅进了他的腹部,看着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然后他倒在了龙椅上,闭上了眼。”
这一刻,空桐应该有什么反应,近半年的假装,假装两个人是亲密的叔侄,假装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最核心的秘密。
然后,此刻,公仪睿风自己说了出来,仿佛已经到了最后一刻。
慢慢地,空桐直起身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一个木偶人一样看着床上半卧着的公仪睿风道:“陛下这是临死前的忏悔吗?”
“不是。”公仪睿风依然挂着笑容,仿佛是这一生的笑容都集中到了这一日。他否认了,否认后又温柔地说:“若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了兄长夺位,又有什么好忏悔的。”
空桐目中忽的恨极,脸上已经褪尽血色,苍白得像个地底下爬出来的死人。
“还有,还有你的母亲。”公仪睿风扬起了头,望去高高的房梁,“你应当也已经知道了,彦尘嚣也是死于我的安排之下。”
垂在身侧的手早就麻木了,袖下手背上应该已经全是青筋。空桐心腔压着一块巨重的石头,压得她呼一口气都是痛不欲生。
“桐儿,彦尘嚣死在你面前的时候,吐得黑血必定叫你生疑了吧。”温厚的声音,全不似往日的睿风帝,“只不过七年前不管怎样你都查不到确凿的证据指证我,现在呢?可查出了真相,查到了确凿的证据?”
“皇叔。”空桐的声音暗淡,周围的光色也似乎暗了好几度,然后慢慢地笑,“你对父皇存着情爱之意?”
“混账!”公仪睿风愤怒地坐起,又因体力不支险些摔回去,双手撑在床边,怒视着空桐,“朕对兄长是敬爱!你怎可这样侮辱你的父亲!”
“我没有侮辱,而是公仪睿风你对父皇所存的心思让人觉得恶心!”邪狞的笑容又变作愤恨地怒视,空桐实在是觉得自己叫了十二年皇叔的人恶心的让人作呕。
“父皇专情母后一人,你便暗地支持大臣联名奏请父皇充盈后宫。父皇不答应,充盈后宫行不通,你便给母后下慢性□□,导致母后早逝。父皇所爱不在,你以为作为父皇亲弟的你必定更受父皇重视,怎知父皇因母后的死从此一蹶不振,对你的在意更是少。”
空桐笑得像鬼,白脸上是红唇勾出的笑容,黑眸极深不见丝毫清澈澄明:“到了最后,你甚至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公仪皇家的人,连父皇的亲弟都不是,连博得父皇在意的资格都没有。”
“闭嘴!”地震一样的咆哮,自睿风帝的口中而出。
可是空桐怎么可能乖乖闭嘴,她神色依旧古怪如鬼魅,续着之前的语气,接着道:“得不到,就连得到的资格都没有,你要做什么?杀了父皇,夺了公仪家的江山,依旧姓着公仪的姓氏,如此便能证明你是公仪家的人?就可以证明你与父皇还是有着一层不可磨灭的关系?”
“我叫你闭嘴!闭嘴!”一边咆哮,公仪睿风一边像个疯子一样地爬下床,冲着空桐而去,眼中凶狠万分,杀机毕露。
空桐看着这已经不似人样的睿风帝朝着自己匍匐而来,心中诡异地升起喜悦之情。当公仪睿风与她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时,空桐骤然出手,点晕了此刻早没了理智的人。
又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收了骇人的笑意,做出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高呼道:“来人啊,陛下昏倒了,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