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花开堪折直须折(1 / 1)
清晨,木千青在香山寺,寺的后山,这里仿佛世外桃源,潺潺溪涧,清清鸟鸣,秋日正爽,这里却依旧一派生机。
垂溪杨柳前,木千青身旁的人是一身素净的时怀梦,披着一件淡红色斗篷,青丝于脑后用一根白绸束上,清丽的宛如河中清莲。
可是他的容貌,他的气质,却绝非凡尘清莲可以比拟。
在此之前,木千青并没有见过这个怀梦公子,千仙阁的魁首,正经的台柱子。可是听闻却是不少,早知这位公子容貌极美,如今看来竟比传闻更盛。
“想不到第一次见木公子是这样的情况之下。”最先开口的人,是时怀梦,他望着溪流用催人心动的声音说道。
易云霄不喜人多,只在客栈住了一晚便带着他来到了城郊的香山寺中,人微言轻,他不能拒绝,却没有想到刚到寺中便见到了不久前被传为木观音的人等候在此。
他见易云霄没有惊讶的颜色,便知道木千青的到来是她的主意又或者得到了她的默许。只是,他不能明白易云霄为何没有直接押他回国,反而带着他住在这寺中。
“听说时公子很喜欢花。”木千青瞧见溪边石边开着几支水团花,觉得这个季节竟然还能生长甚是稀奇,走上前取了下来,捏在指间看。
“我喜欢花,却不喜欢摘花。”他望着前面木千青指间的白色小花,眸中阴郁,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却偏偏天生笑唇。
木千青转过身,笑得温柔,似乎不太认同他的观点道:“有一句话,想必时公子必定听过,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话本是让人珍惜少年时,却不该牵连无辜花焉,它们的存在不是为了被人采摘的。”时怀梦声冷,仿佛压着一口气,说着话。
“花焉盛开的美丽或许是一场劫难,引来人们的喜爱而被采摘,引来蜂虫的垂涎而被摧残,纵使无波无难最后也是落地为泥的宿命。”
时怀梦凝目望着木千青,见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伸手一扬,那一支水团花便随着一道弧线落在了溪面上,溪水静静地流,丝毫不被影响,水团花随着溪流而去,不一会儿便成了一个小白点。
“可是花焉没有因为这样而含苞不放,它至少选择了一次绽放,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它至少没有浪费自己的花期。”木千青没有回头,这样说着。
时怀梦心中一悸,像是被木千青的哪个词打中了心头,酸酸涩涩的,可是他依旧没有开口,不愿说话。
身后没有人与他对谈,木千青丝毫不尴尬,他转过身,面对着时怀梦微凉的神色,平平静静地扯动唇角,笑得温柔温暖。
“千青不知为何,今日第一次见时公子,却觉得与公子十分投缘。想要冒昧地问一句话。”木千青这样说的时候,琉璃眸干干净净的视线落在时怀梦的脸上,“公子浪费自己的花期了吗?”
那张脸美过一切,却在木千青的眼中普通得如同一个路人。
时怀梦享受过很多眼神,多是惊艳,少有如此平静的,这让他想到了那个人,那人第一次见自己同样没有一丝惊叹,更是流露了一点鄙夷。
那时候年少无知又自大妄为,不仅当中暗喻她女偷男袍、颠倒阴阳,还跟身边的朋友嘲讽她不会有人敢娶。
可最后呢?想娶的竟然是他,不想嫁的居然是她,这自打的嘴巴痛得他连叫唤的资格都没有。
时怀梦侧过身子,连带的偏移了视线,不想再看这双眼中会让他回忆起她的眼神:“怀梦只是喜欢养花,却对花的了解并不深,不明白木公子所说何意。”
“公子明白的,你曾浪费了一次花期,如今又一季了,还要浪费吗?”木千青皱了皱秀眉,琉璃眸中是关怀的暖色。
他当真是对谁都能如此温柔,让人时刻感受着温润如水的包容。
时怀梦闭目抿唇,他确实明白木千青说的是什么,什么花期不花期,其实只是坦言不坦言。可是他不明白,他没有坦言的必要,也没有坦言的机会。
他的花期早就过了,他含苞不放,所以那人飞花拂柳而过,不曾留意分毫。
“不能说,说了只会更遭唾弃。”时怀梦声音沙哑低沉,仿佛用着极大的力气才从紧涩的喉间脱齿的声音。
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与木千青说得这么掏心,他们不过第一次见面。但是便如木千青说的,他们似乎真的一见如故,又或者只是他觉得今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这么听自己说了。
“从来没有说过,为何自以为会被唾弃呢?”木千青似不解,走近一步,“在千青看来,将军绝不会唾弃。”他说得极为笃信。
时怀梦忽地睁目望着他,沉静的脸上血色渐渐隐退,他笑唇无意义地勾起:“在你看来?那你可曾看见她当众拒绝我的求娶,可曾看见她领军拿下相府满门,又是否看见她负手而立站在牢门的外面轻蔑地看着我。”
斗篷下的手握的极紧,脸上的血色褪尽后,是他的唇色渐渐的发白:“在你看来,我一个死囚,她没有立即杀了我,便是恩慈。我一个红尘人物,她没有唾弃我,便是仁善。是吗?”
时怀梦说的很轻,其实这些他都是忘了的,但是方才那么一刻,不知为何仿佛被七年前的自己附了身,那个七年前的魂,阴魂不散,如今终于得了机会抢了躯壳。
他轻轻地向后挪了一步,慢慢地低下头,闭上眼平息自己有些异样的心跳。他该忘了的,否则怎么坦然回到牢中。他再也不想像个疯子一样咆哮,然后被易云霄冷漠地看着。
再也不想。
他没有再听见木千青说话,以为他已经无言以对,睁开眼后,他转过身,想要回到房中去,不想见任何人。
可是方走了两步,低垂的视线便瞧见了前方不远处一双黑靴,靴上用暗金丝线绣着麒麟凶图,这样的颜色与这样的图案相配,他只知道一个人会穿。
抬起头,见到早就猜到的那张冷脸,心里还是被狠狠刺了一下。便是这样的眼神,冷漠无情,暗藏讥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忽然他心中一紧,血液急速,脸上的血色骤然全回,脑中嗡嗡作响,目中一片模糊,却还是听见了她的话。
她说:“木公子是我请来的客人。”
她说话的时候一向不会表露丝毫情绪,不管生气斥责、高兴兴奋都是一个调子,从来不变。可是他还是听出了,此刻她是不悦的,不悦他近乎无礼的行为,是吗?
时怀梦僵硬地转身,低着头,轻缓地向木千青道了一句:“木公子,方才怀梦失礼了,还请见谅。”
其实,他根本没有任何错,他只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只是陈述了曾经的事实。可是,只因为易云霄那句她请来的客人,他便要无条件地道歉,不能有半点不甘。
很丑,很卑微,很下作是不是?
是,这便是他在她面前的时候,从来如此,以前他不知道,年少无知,后来他知道了,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从来是这么不堪的样子,于是他逃,逃了七年。
却还是逃不掉。
看见这样的时怀梦,木千青心中不忍,却也只能微笑着道一句:“无妨。”
时怀梦转身离开,不得不与易云霄擦肩而过。可是她似乎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自己,她抓住了他的手臂,依旧是那个调子说着:“我不希望回去后到处找你。”
“我会回房。”这个答案让易云霄的手松开,让半垂着眸,睫羽阴霾遮住眸中颜色的时怀梦得以脱身。
时怀梦走后,一身黑衣的易云霄依旧原地站立不动,仿佛一块黑石。与之相隔数尺的木千青皱眉说道:“将军要时公子甘心与你回去,又何必如此待他。”
“我如何待他与他甘不甘心与我回去是两回事,就算有必然的联系也不是木公子应该置喙的,我们的交易很简单,没有一条是说你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这个女人一身凌厉霸道,站于无人的百草繁花间也仿佛置身于喧嚣的厮杀战场上。木千青忽然为时怀梦感到疼痛,竟然会爱上这样的一个女人。
可转而想到一双明亮的铜铃眼,他便再也痛不起来了,自己的都顾不好,哪里有资格去顾别人的。
“是千青多嘴了,还望将军恕罪。”木千青弯腰拱手,笑得有些自嘲。
“木公子今日是要无功而返了,只是我时间不多,还请公子抓紧时间。”易云霄平静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去,来时无声,去时亦无声。
木千青原地站了一会儿,笑得很无奈,明明是两人几句话便能说开的事,为何非要牵扯上无辜人等,虽然他们也不算无辜,毕竟是他用假信引易云霄来的,毕竟他们之间有一桩不错的买卖。
回到寺里香客院落的易云霄,推开门,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发呆的人。一张倾世的容颜便这么浪费在傻气十足的神游上。
“饿吗?”她如常地问,还是那样无情无欲的调子。
时怀梦回神,抿唇摇摇头,一会儿后又加一句出声的回答:“不饿。”
“午时将近了你还不饿,故意与我较劲?”易云霄笑了,却笑得很森寒。
易云霄往往是没有笑容的,就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经验而言,她的笑容极为不详,那意味着她身旁的人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不是,只是不觉得饿。”时怀梦尽量温柔地说话,不想抵触她的锋芒。
然后,易云霄不笑了,直直地看着他,却让他心中更慌,又不敢躲开眼神,因为必定又要叫她不满。好一会儿后,她才恢复了平常的神色,转身出门。
留下一句平和的:“我让人送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