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风流人最是无心(1 / 1)
公仪坷走后,木千青扶起床上的宫一,慢慢喂了她一口茶,然后将人放下,便默默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她,一刻没有离开。
所以当宫一醒来时,第一眼是床顶的淡青色,第二眼便是身侧眼中能够流出心疼二字的木千青。她身上忽然一个激灵,也不知为何被哥哥这般的眼神吓了一吓。
坐起身,眨了眨眼睛,完全清醒了神智后,第一反应是……那些个弄晕她的王八羔子呢?
熊熊怒火燃烧着的圆眼左右张望,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千仙阁,皱起眉,宫一疑惑地问身旁的木千青:“哥哥,我怎么会回来了?”
“你还不想回来吗?”木千青微微笑,笑得琉璃眼珠莹莹亮,宛如朱墨细细勾画的唇漂亮至极,却叫宫一看着有些心中打颤。
“哥哥。”宫一笑得小心翼翼,“你生气了?”
她闹不明白为何哥哥会生气,但是就是觉得哥哥生气了。这份感知很糊涂,明明上一刻还愤愤地要让暗算她的人好看,现在看见木千青的笑容又没出息地先害怕了。
“没有,哥哥怎会无缘无故地生气。”木千青漂亮的手轻轻地抚在宫一头上,笑得温柔极了,“哥哥只是觉得宫一之前说得对,诗经抄的太多了,该换本了,以后不如就抄忍经吧。”
还说不是生气!
宫一目瞪口呆,对于木千青莫名其妙对自己的惩罚无从适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晃神中回过神:“哥哥,宫一做错了什么,你又要罚宫一?”
她快哭了,怎么之前从不觉得哥哥这么的喜怒无常,并且喜怒毫不形于色,让人无从捕捉。
“宫一什么也没做错,做错的是别人。”木千青笑得依旧温柔,眼中清清澈澈映着一个沮丧万分的宫一。
“不是,哥哥……”宫一委屈着,欲言又止,知道此刻不管怎么问都不管用后,圆圆的眼珠子一转,硬的不行不如用软的?
想罢,眼眸一抬,湿漉漉的眼神楚楚可怜地看着木千青:“哥哥,你不知道,今日有人暗算宫一,将宫一迷晕了,差点回不来了。而且……”
“哥哥知道。”木千青笑着打断了宫一的话,“那些哥哥去处理,宫一今晚乖乖地开始抄忍经,何时抄的倒背如流了何时便不用抄了。”
说完话,木千青便不管不顾地离开了室内,徒留宫一一人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不是啊,她想说的而且,是而且那该死地小偷居然偷了她买来送给哥哥的血镯子,那镯子可漂亮了,配着哥哥白皙纤细的手腕,必定美极了。
无奈又委屈地看见房门合上,安安静静的室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宫一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撅着嘴狠狠地踢了两下被子,心里又咒骂了那暗算她的贼人几遍。
此刻,千仙阁西院的鸢岚室外,秋海棠落得唯美,溪遥一身暖白色轻纱,撑着脸颊仰头望着一树的寂静。手腕上的银镯子虚虚地滑下,衬得肌肤白皙如雪。
身旁静静候着的少年低着头,没有公子的吩咐安静得如同一尊木偶。
摇着仕女图折扇的公仪坷踏进院门的那一刻稍微顿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叹气一声,复又笑起,笑得风流潇洒。
“溪遥怎得一人在此独坐?这单薄的背影看得本侯,心中真是不舍。”
公仪坷走上前去,折扇收起插入腰带间,双手轻轻放在溪遥肩头,看见丽人微讶回头向上望来。那双有些凄怨的眼有些湿润,樱唇微张,神色恍惚。
“怎了?不过数日不见,溪遥便不记得本侯了?”他笑着在溪遥身后坐下,巧力将溪遥的身子掰过来,面对着他。
一旁宛如木偶的少年乖巧,瞧见小侯爷的到来,便不动声色地悄然退下。
此刻,秋海棠依旧飘落地漂亮,溪遥却无心观赏,背对着一片美景,他看着眼前一月未来的人,这人笑容依旧风流,视线依旧微暖。
溪遥忽地讽刺笑起,轻轻推开放在自己肩头的手:“侯爷生来潇洒,但却不知是不是记性不好?一月的光景在侯爷眼中,竟如数日之短。”
眼睛不敢再看去笑得风流倜傥的公仪坷,他真怕自己看见了,便会不管不顾地如同泼妇一般质问他。
质问他,为何一句解释也没有,便再也不来鸢岚室?为何一月不见,他依旧笑得自如,他却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为何不来了,如今又要出现?
公仪坷不知道等待一个人,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绝望,从绝望再到毫无知觉,是怎样的感受。而这一月来,溪遥知道了,知道的真真切切。
当溪遥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时,耳畔响起一道比他笑容更为讽刺的笑声,笑声好似上好的竹笛吹奏出来的妙音。
妙音响起在山林之间,飘飘渺渺,毫不真实,当人被吸引着前去寻找时,又会发现妙音戛然而止,似乎从不曾出现。
而望向公仪坷的溪遥,此刻便是这样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的懂得这个风流的侯爷,他真的是在笑还是在警告?
“溪遥的话真是酸的很,可见对本侯的确是情深义重。”公仪坷唇角勾着宠溺的弧度,探手捉住溪遥放在石桌上的柔荑,眼中光泽幽暗,“不过溪遥始终身为男子,万不可做出妒妇行径。”
泛着幽暗光泽的桃花眼上挑,穿透溪遥微湿的双瞳,直直地看去他心里,骇得他心慌不已,甚至忘了手被握紧的剧痛。
“溪遥记得,日后凡与本侯作对的事,都千万别做,不管得何人相助。”
公仪坷说话声音极度的温柔宠爱,暗淡的眼眸中都泛起心疼颜色,松开握紧柔荑的手,轻轻捋了捋溪遥额前的发。
“否则,坷会对溪遥失望的。”
那淡淡的眼神好似放弃,对于感兴趣的东西,对于有些喜爱的东西,万般无奈放弃后的微微不舍。溪遥从对面人桃花眼中,看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心慌,急忙伸手想握住为自己捋顺额前发的温柔的手,却发现指骨已断,那锥心的痛令他额上冷汗阵阵,面上血色渐渐褪去,却依旧不管不顾,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离开他额前发的手。
“侯爷,溪遥……”哽咽,他现在才知道,最怕的不是公仪坷移情别恋,而是那双桃花眼中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溪遥知道错了,侯爷是不是已经知道溪遥与刘……”
“嘘。”一指轻轻点在溪遥苍白的唇上,公仪坷眼中复又明亮了一些,“知道错了便好,本侯知道溪遥绝不是那般歹毒之人。只是日后须得注意些才是。”
“溪遥明白,侯爷别……”神色慌张,声音低柔,眼中泪水盈满,丰于睫翼,楚楚动人,“侯爷别不理溪遥。”
他主动投入公仪坷怀中,指骨断了的那只手依旧痛的浑身颤栗,可是他最担心的却是这个人会毫不犹豫地彻底抛弃他,彻底不要他。
公仪坷微笑着搂住溪遥的腰,轻声安抚:“本侯怎舍得溪遥,放心,别这般受不起惊吓。”
这调笑的语气是他往日最常对他说的。
可溪遥依旧忐忑,闭着眼在公仪坷怀中轻轻点头。
身后飘落的秋海棠美的卑微,悠悠旋转着落在地上,然后再也无力绽放,再也无力坠落。
鸢岚室前两人相拥着轻声慢语,直到红霞满天时,公仪坷才离开,直到公仪坷离开,溪遥都忍耐着指骨在皮肉里断裂的剧痛微笑着。
木偶一般的少年上来听候吩咐,瞧见望着侯爷离开方向出神的溪遥面色青紫,唇白如洗,惊恐问道:“公子,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脆弱地一碰就碎的美人凄冷地勾起唇角笑,笑着低头望去自己形状扭曲的左手:“没什么,找个厉害的跌打师父来。”
气若游丝。
少年听见公子这样的声音,吓得连忙点头,跑着便出了鸢岚室,寻大夫去。
由始至终都笑着的溪遥,凉凉的眸中聚起一道盈亮,盈亮一闪而下,居然是一滴泪,滴落扭曲的手背上,声音轻微却入了他的耳中。
原来这样做真的能够让他来见他。不过是那人身边的一个奴才,他都如此在意,在意到不惜废了他的一只手来让他记住教训,不敢再犯。
他想起之前浑浑噩噩的患得患失间,怀梦对他说的话。
身处红尘污秽之中,却妄想一个男子为你付出真心。溪遥,你忘了,忘了对方是陵南郡王之子,是未及弱冠便被封侯的公仪坷。
罢了罢了,你若真的想要再见他。只有一条路,善的他不会瞧,便只有恶的,才能叫他回头看来。只是就算有可能叫他记恨,叫他残忍的报复,你也不悔不怨吗?
溪遥不怨,只要他再来看我,只要他再来。
秋海棠落得好慢,好像一个秋季都不够它落完,可溪遥的泪却只有一滴,已经滴落。
在屋中郁闷了许久的宫一,终是按捺不住,跑去了雪枫室,找到九儿询问了从她昏迷到回到千仙阁的全过程。
听完了九儿老实回答后,宫一摸摸宛如没有的下巴,皱着眉思索着。
她被人暗算实在是突发事件,可是公仪坷这个讨厌鬼为什么会好巧不巧地出现?一个侯爷只身出现在闹市上便已经够古怪了,还闲得发慌找九儿一个婢女打招呼?
宫一实在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可是隐隐的有些模糊细节又想不透,最后瞧见满天丹云,正是晚饭时间,惊的跳起,匆匆挥别九儿,赶回了栖暖室。
小心翼翼地踏进屋中,看见哥哥一脸和蔼微笑地看着她,便叫她一阵头皮发麻。
“哥哥,你回来了。”讪讪地笑,宫一挠挠头,用挪的形式朝着木千青行进。
“回来有一会儿了,索性饭菜还没有凉,快坐下用饭吧。”木千青温柔的笑,琉璃般的眼漂亮至极,让宫一虽是害怕却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最后坐去了木千青身旁。
面前饭碗被添上一筷子菜,宫一垂头吃了一口,见木千青没有气她这么晚回来,又好奇地问道:“哥哥,白天出去做什么去了?”
“找三娘谈了一些事。”木千青平静地回答,又笑着为宫一添了一筷子肉。
咬着一嘴的饭菜,宫一含糊地应一声哦。木千青眸中带着深深的笑意,满足地看着宫一吃的欢乐的模样。
此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一封请柬。宫一随意瞄了一眼,便知道又是那个死皮赖脸从没成功过的刘公子送来的。
没多在意,接着吃,反正哥哥从来就没有答应过。宫一这么想着,却在下一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放下吧,告诉刘公子,千青明日便会赴约。”
没等小厮禀明,木千青已经随口回答。只是话语冰凉,白白浪费了一把宛如绝世好琴的妙嗓。
小厮如释重负地放下请柬,辞声离开。
一根青菜还叼在宫一嘴里,有些呆傻地转头看去木千青,宫一不敢置信地说:“哥哥,你……”
“吃饭,乖。”又是一筷子木耳送到宫一碗中,木千青笑得明眉皓齿,顾盼生辉。
可是宫一却看出了这笑容里一点点凉凉的危险味道,不敢再问,转回头,先乖乖地吃起了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