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有圆时亦有缺(1 / 1)
当木千青站于桑三娘身旁,与那黑衣锦袍之人对立时,看痴了的众人才发现眼前的仙人,竟还是个少年,较之黑衣锦袍人矮了半个头。
可是那姿容气度,却丝毫不被身高的差距所影响,那样随意地站着,便叫人觉得旗鼓相当,甚至更甚一筹。
“这少女……”
众人的注意力还没有回来时,木千青从袖中轻轻伸出修长的指,指向那画中人。
随着他的话,以及指尖方向,屋顶上的人瞳孔一缩,冷寒的气息内敛而绷紧,好似在某句话后便要遮云蔽日,冰封百里。
“这位小公子可是认识画中人?”黑衣锦袍人神色一紧。
木千青却是轻轻晃首,青丝随着动作滑落,覆盖在精致的锁骨上,是那样的好看,叫人眼中痴迷。
“这少女气质不凡,必是贵女,千青平民百姓安顺度日怎会认识如此贵人。只是这少女长相可爱,倒是与家弟儿时如出一辙,是以千青才不禁开口。”
他轻轻笑起,光风霁月,面若冠玉,唇齿间月色朦胧,眉目里山林清秀,叫人又是一阵更深的痴看。
黑衣锦袍人眉心一皱,不禁失望。冷眸落下,思虑片刻,抬头又想问这少年的家弟在何处。
不怪他病急乱投医,竟连一个男孩都不放过,实在是情况紧迫,新帝登基,第一道暗谕便是找出启明公主,不论生死。
北襄城中,皇宫内廷,有谁不知这位公主年纪轻轻却精通各朝兵法布阵,擅使数类兵器武艺,为人骄傲却冷静。
最重要的是,她有着最正统的皇族血脉,是新帝登基乃至往后御国最大的隐患。
可是就在他脱口之前,他的身后,千仙阁朱红大门外走进两人,一人拥着另一人无骨细腰,摇着墨竹宝扇,风流倜傥。
还未完全走入大堂,便不羁地问:“这是怎么了?如此热闹,三娘可是惹了哪路江湖中人?”
待到风流的小侯爷搂着娇柔的溪遥站在了大堂内,侧目一看那黑衣锦袍之人,折扇倏兀一收,惊呆了桃花眼,扇口指着黑衣锦袍人:“这不是……”
“侯爷有礼,在下奉家主之命办事,若是在陵南都城给老郡王造成麻烦,还请见谅。”冷着脸,黑衣锦袍人先一步朝着小侯爷拱手弯腰,作了一揖。
恰恰止住了风流侯爷的话口。
惊讶的神色一僵,又一愣,小侯爷才算是明白过味儿来,松开搂着溪遥腰的手,顾不得佳人娇嗔神色,折扇一下一下打在手心。
“客气客气,陆公子来到我陵南都城,是陵南的富气,不知公子家主交代何事,可有在下帮的上忙的?”小侯爷笑得温和亲近,可那桃花眼却依旧风流。
“不敢劳烦侯爷,我等事情也已办完,不打搅小侯爷雅兴,这便告辞了。”被小侯爷唤作陆公子的黑衣锦袍人说完便领着手下,匆匆离开千仙阁。
小侯爷笑容一呆,连忙冲着那一队人的背影喊道:“别急着走啊,陆公子难得来到陵南都城,怎么样也要让本侯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直到人影在千仙阁朱红大门处消失了许久,小侯爷才将望向门口的目光略略收回,极黑的眸子里安安静静,风流的韵味都遭到压抑。
身旁的娇人儿双手缠上衣袖,轻蹙眉心,望着小侯爷的侧脸柔声想问话。却叫回头的小侯爷,一指封住了朱唇。
“嘘,有话咱们回房再叙。”温柔的眉眼,多情倜傥,他笑着牵起溪遥的手,走向溪遥的鸢岚室。
与木千青擦肩而过时,风流荒唐小侯爷竟难得没有被美人吸引了目光。
其余围观的众人在桑三娘的示意下,纷纷散去,唯有木千青一身微凉地站在原地,神色莫名略有忧愁。
三娘心思微转,轻蹙眉宇对着木千青说道:“这里也无事了,你且回去休息吧。”
轻衣披肩的木千青,对着桑三娘轻轻颔首道:“千青省得,三娘早些安睡。”他笑得清朗,方才略有的愁思似乎是旁人恍惚了眼睛,看得不真切。
视线再在木千青垂眸的神色上定了一会儿,桑三娘才转身对着大堂的掌事说道:“今日便早些关门吧,让各院各室的姑娘公子日后莫要多口舌。”
掌事的应一声后,带着护院前去将大门拴上。桑三娘再没多瞧木千青,便离开了大堂,朝着内院而去。
等到灯火明亮的大堂只余几个打扫的奴才婢子时,木千青看着那紧闭的朱红大门失了神。他紧抿着唇,唇色惨淡,眸中的暖色尽退,叫人看出了凄凉。
随后,木千青一转身,步履略快地往回走,匆匆进了屋便反身将门阖上,门扉紧闭不过片刻,室内的灯火便熄了。
寂静的月空下,千仙阁难得的早早休息,而高耸的楼台屋檐上似有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打更的瘦汉子揉了揉眼睛,心道莫不是夜路走多了真撞了邪乎的东西,不由脚步加快。
空荡荡的码头,旁边的茶棚里,桌椅早就收拾了干净。
江水滔滔,夜风冷冽,秋寒初初卷来,将岸边大石上盘腿坐着的空桐,吹的面僵发乱。
她用手肘撑在膝头,手掌托着下颚,双目发怔地朝着幽暗的江面遥望。
北襄城皇宫的一场大火,没有人知道是一场宫变,前燕秦帝王公仪睿景并非死于火灾,而是被亲弟谋害。
她以为她的皇叔,如今的燕秦帝王公仪睿风会让启明公主也葬身火海,可是没有想到,过了一月有余,仍旧不见皇榜昭示公主死讯。
所以她这个谋逆大成的皇叔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而她又应该如何应付才对?
北襄城野村外,顺泗江而下,本意是向陵南老郡王公仪坍求兵相助,可是一月多,不管她用了什么办法都无法联系到老郡王。
现在她已经没有时间等待,公仪睿风的心腹已出,今日更是寻到了千仙阁。或许她应该北上塞外,与外邦签订契约,借兵发难北襄城。
可是……外邦诸国之中,又有哪一国是适合的呢?
“宫一,夜风寒凉,该回去了。”
空寂的码头,骤然响起一道温凉低暖的嗓音,嗓音里似乎天生藏着绝世好琴,勾抹弹敲间,竹林美景,晚霞碧落,尽数浮现眼前。
而公仪空桐却是浑身一震。
第一反应是,有人在她身后,她竟然浑然不觉,莫不是真的想的太过入神,若是说话的人换了想要谋她性命的人,她的项上人头怎可能还如此完好。
第二反应是,为何木千青知道她在码头,这个人究竟还知道多少。方才千仙阁大堂内也是,她知道木千青看见那幅画像的时候,便知道画像中人是她。
她本以为木千青会将她点出,那一刻说不出失望还是期待,她似乎会为木千青出卖她而失望,又似乎会为木千青与大多数普通人一般求生怕死而期待。
可是木千青没有,没有出卖她,甚至保护了她。
空桐双手撑在膝上,慢慢站起身子,悠悠转过,双手负后,一头又黑又厚的不长青丝束成一把,垂下的发尾不到肩臂。
露在寂月下的一张圆脸笑得春花灿烂,多像一个荒唐小儿,捣蛋生乱,多弄是非。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俏皮地眼尾上扬,粉色唇瓣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说:“哥哥好身手,隐藏了一月有余,叫宫一至今才知晓,真是能人也。”
空桐自然惊讶木千青的忽然而至,也好奇他为何知道她会在码头,可是冷静了片刻后,她更感到惊恐的是,木千青并非一个毫无武力的文弱小子。
这千仙阁到江岸码头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的路途,而如今黑灯瞎火,更是不可能半个时辰便到得。
她一刻前尚在千仙阁迎客楼的屋顶,坐在这儿不过一会儿,这人竟然便到了。
木千青的轻功竟然不在她之下,那么武功自然不可能弱她多少,甚至于更可能高过她,也未知。
空桐眸色一紧,唇上笑容一冷,若是木千青一直都是个会武功的,为何之前要做出一副不会武的模样,为何白日会毫无警惕地倒在她的面前?
这个人……果然信不得吗?
她对面的木千青,不听她的问话,便知她又要猜疑自己了。微微垂头,似有无奈,在这张清冷美丽的脸庞上那眉心轻蹙的小丘,让人忍不住想要为之抚平。
“宫一,我只能说,我并非有意隐瞒。”他抬眸望去宫一的眼神太过真诚,让多疑的宫一竟然有一刻就想如此完完全全地信了他。
“木千青,你看,世人都有秘密,你不愿透露为何会武,我亦不愿说出自己的来历。我谢你救我一命,来日若是可能,我定会报你救命之恩,若是不能,我也会祝你一生和顺。”
收了冷厉气息的宫一,笑得可爱活泼,眉目里莺歌草长,欢乐景致,平静的人心。她难得如此纯粹地说一番话:“只是日后我要做的事,并非你能够参和的,你我缘尽于此,就此别过吧。”
她不去追究这个人的总总,便只当他是个好的兄长,在她落难之时,伸出了援助之手,她铭记于心。
对面的人笑容不在,从来温良的眸中暗光涌动,叫难得不去猜疑计较的宫一忍不住皱眉。
木千青没有笑容地朝着空桐走去,不在意空桐微微后侧的右脚,也不在意空桐身后袖中鸣动的月影利刃。
他走到空桐面前停住,略俯视地看着她道:“方才阁里来了一群人,手中持了一幅画像,像中人物与你一般无二,可是阁里无人知道那人是你,只因画中人是女子,而你在他们眼中为男子。”
“可是宫一,你认为我会认不出吗?”木千青轻轻地问,却让空桐毫不轻松地听着。
“你想说什么?”勉力一笑,空桐身后的月影已然入了手中,她手心薄汗阵阵,心中犹犹豫豫是否应该一刀结果了眼前的人。
理智告诉她应当如此,情感却又劝阻她再且听听。
这个人不是一路要她性命的人,这个人是危难时救她一命,一路以来又时时护她的人。
“那画像中的少女,豆蔻之年,却一身贵气,眉宇之间威严甚重,若非皇室宗亲,亦是高官之后。而持像之人与小侯爷似乎相识颇深,话语之间,小侯爷又颇为敬畏重视持像之人,可持像之人状似不愿与小侯爷多做话语。”
说话的木千青眼睛从未从空桐的身上移开,他一瞬不瞬的注视,让从来冷静的空桐不由慌了一分心神,手中的月影鸣动更烈,似有脱离主人之手,自行嗜血屠戮之意。
“千青孤陋寡闻,不曾知晓朝中竟有如此厉害的人臣,能叫陵南老郡王之子,千户侯公仪坷如此敬畏他的家臣。还望启明公主殿下,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