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来访(1 / 1)
听了仲叔的话,德音分神去偷看谢修齐,他脱了外套,穿着驼色线衣配白衬衫,面无表情,看起来颇3些温文尔雅的味道。
二楼大厅的吊灯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式,欧式烛台吊灯,仿照烛台的样式列了十六只悬挂在正中,灯泡因为样式的缘故需要特制,半年一换,暖黄色的光,不晃眼。
“我去看看,德音你要去么?”,听见顾湘的名字,可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波澜。
德音不想看见顾湘,瑶瑶的事,如在眼前。“我去做什么,还嫌她不够恨我?”,德音语带轻嘲。
“你在这里陪阿宝玩吧,我等等就回来。”
说完,谢修齐和仲叔往楼梯走去。
孟怀信看着他堂兄的背影消失,回过头来看德音,他敏感地发现气氛不对。
“德音姐姐,我们玩吧。”
德音回神和孟怀信说话,“阿宝想玩什么?”
“你会下棋么?”
“我只只会五子棋”,德音不好意思道。
于是拿了围棋子出来,德音执黑子,孟怀信执白子。
黑子先行,十分钟下了五盘,德音完败。
游戏玩不下去了,孟怀信给德音台阶下,“你会玩牌么?”
这个德音会,桥牌斗地主二十一点都会玩,遂欢喜道“会啊,你要玩什么。”
“纸牌两个人玩不好玩,算了,德音姐姐,你考我背书吧。”,孟怀信有些失望道。
孟怀信今年满打满算才五岁,正是一般孩子不听话,爱玩爱闹的时候,可他像个小大人。
娱乐活动是下棋、大牌、背书……
谢修齐小时候很可能也是这么过来的,这个,有点可怜啊。
德音问小朋友,“阿宝,你会打弹珠么?”
“不会,弹珠就是玻璃球么?”,他跟着妈妈出门,看别的孩子在何园围墙外面玩过。
“嗯,打堡、捉迷藏、过家家、跳皮筋、跳方格、滚铁圈……”德音点了点她小时候玩过的游戏,不数不知道,一数还挺多。
“我只玩过做迷藏”,阿宝有些沮丧。
德音摸摸他的脑袋,还小呢,穿着背带裤黑皮鞋,养在爷爷身边,俨然另一个谢修齐。
刚何况,阿宝是孙子,将来可能是要继承家业的。
“我们背书吧,可是姐姐知道的不多,阿宝你都会背什么呀?”
“《三字经》,《千字文》,《幼学琼林》,《声律启蒙》,还有很多诗词”,说到这些孟怀信还是很骄傲的,他掰着指头点完,又有些崇拜地说道“祖父说修齐哥哥可厉害了,他五岁的时候,都开始背《论语》了,字也写的像样。”
德音扶额,别崇拜你表哥,他自己都能把生活搞得一团乱麻。
于是开始背书,明瑟楼上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童音稚嫩地一句句背道“
罗衣布衣都一样,罗衣莫笑布衣人。
布衣须盗贼不盗,君子须贫行不贫。
君子须贫有礼义,小人诈富便欺人。
天上月圆月又缺,有时莫笑失时人。
小人行险落须险,君子固穷行不穷。
常见大船沉海底,皆因死尽一帆风。
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流捍少年。
人生何曾知得死,人死何曾知得生。 ”
越过冬夜的茫茫水面,晚间雾气弥漫,到西苑通往中路的垂花门时已经不可闻。
顾湘被拒之门外,孟老爷子亲口说的不许她再进何园,门房是经历过得。
老实说,他觉得何必呢,不就是只兔子嘛,当年顾小姐才多大啊,小孩子没人教,哪里懂什么善恶呢,办了错事,当然要教育,罚完了重点是要教她。
今晚没有月亮,温度比前几天高,怕是要落雪了。
谢修齐亲自打开了门,就看见顾湘穿着条裙子站在门外,尽管是江南,可温度也不是穿裙子的时候。
顾湘又瘦了,整个人像纸片一样轻量,行李箱放下脚边。
看见谢修齐第一句话是“我还以为孟爷爷当年只是气话。”
“先进来吧,怎么穿成这样。”,谢修齐蹙眉道。
“我去夏威夷看医生了,医生在那里度假,在港岛买了到彤城的机票。”,顾湘拿起箱子,迈步进了门。
门房处的挂在墙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孟老爷子,他丝毫不意外谢修齐会让顾湘进门,只吩咐仲叔道“让她住到东苑客房。”
顾湘客气地跟仲叔说话,“那麻烦仲叔了,这么久没见,是我不周全,连伴手礼都不记得带。”
对着外人,顾湘的表现从来都不差,京城里很多夫人都愿意演这样的儿媳妇。
谢修齐看见顾湘光裸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给顾湘披在身上。
“走吧”,他与顾湘也几月未见,今天似乎格外冷淡。
等安顿好顾湘,走在东苑里,脸上起来潮意,拿着灯笼细看,才发觉下雨了,温度不够低,雪下到半空便化了,成了雨点。
没拿雨伞,谢修齐走回到西苑的时候,线衣上沾满了小水珠。
他觉得自己很平静,隔着水面,能听到德音的声音。
“花开四季皆因景,俱是天生地造成”
起句就熟,是评剧花为媒里的句子,带着俗气的喜乐安稳。
谢修齐也不急着回去,把手插在裤兜里,叫仲叔回外公那里,剩他一个站在回廊里,对岸是灯火煌煌的明瑟楼。
春季风吹万物生
花红叶绿草青青
桃花艳李花浓
杏花茂盛
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
你再报夏季给我听啊
夏季里端阳五月天
火红的石榴白玉簪
爱它一阵黄昏雨
出水的荷花
亭亭玉立在晚风前
都是那个并蒂莲那
秋季里天高气转凉
登高赏菊过重阳
枫叶流丹就在那秋山上
丹桂飘飘分外香
朵朵都是黄啊
冬季里雪纷纷
梅花雪里显精神
水仙在案头添风韵
迎春花开一片金
转眼是新春
我一言说不尽
春夏秋冬花似锦。
这段就叫报花名,原本只觉得它适合在喜气的时候唱,可冬雨夜里听来竟别有一番味道。
唱完这段,德音的声音便消失了。
谢修齐向东边的回廊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也许他该做个了结,好与不好,总算对大家都有交代。
不行,不行,还不到时候,再给他些时间。
上楼没见到人,进了卧室一看,德音坐在床边,孟怀信已经睡着了。
听见谢修齐的脚步声,德音回头,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嘘”。
不可能让孟怀信在明瑟楼留宿,最后小朋友在睡得很安稳的情况下,被他妈妈派人来抱了回去。
送走了来人,谢修齐才问德音道“那块梅花表你带来了么?”
“带了,你等等,我去拿,还在箱子里呢。”,德音去翻箱子。
把表拿在手里,谢修齐从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小刀。
用刀对着表的背壳,轻轻地一撬,表壳便被撬了起来。
谢修齐拿起表壳,看了眼上面的刻字,果真是这样。
他把表壳递给德音,德音看见朝里那面上被人刻了几个小字,对着壁灯,德音看清楚了,“赠佩珍”,落款是:寒生。
“我爸叫戎生,我大伯叫寒生。”,谢修齐把表壳从德音手里拿过来,扣了回去。
“那你母亲?”,德音想起谢修齐之前说的话。
“我爷爷和外公原本定下的,是我大伯跟我妈,后来却又换了人。他们以为我爸不知道,刚开始确实不知道,可男女之间的情意,但凡留心一些,总能感觉出来的。”
“所以你爸怀疑你不是他的儿子?”,那天谢修齐会那么潦倒,大概也就是为这件事了。
“他敢不听我爷爷的话,硬要让谢修德进族谱,现在想起来,是我小瞧他了,只为了个女人,他做不出这种事来,他是怕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谢修齐用手攥住表盘,心里无声地发笑,他妈怎么会没有怨言呢?怎么可能不想报复呢,他这个儿子不就是最大的报复么?
德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种私密事,她不该知道的。
“那你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爸和我妈倒是棋逢对手,他能叫她‘正常’地死,她也能让他在怀疑和心虚里活着,比死还难受。”,说完,谢修齐走去了阳台。
“你睡吧,我在外面站一会儿。”,德音听见谢修齐道。
阳台上被湿漉漉的水汽笼罩,有些冷。
谢修齐低头看看拿在手里的表,觉得之前对它的珍重很可笑。
走到栏杆边,抬起握着边的手,慢慢伸展开来。
表径直掉进了湖中,扑通——,溅起一个小水花。
即使在安静的冬夜,不仔细听,也是不大能听出来的。
太轻了,它太轻了,这样轻量的东西,怎么能支撑起一段爱情呢,更何况,从头到尾,都是被安排的。
寒生从来都不天真,戎生反倒是个多情人。
佩珍知道丈夫在做什么,可是她不在乎。
不在乎自己的命,不在乎将她嫁到京城的老父,也不在乎怀胎十月,艰难生下的儿子。
谢修齐这一站,便站到了天明。
温度终于降了下来,雨点变成了雪花。
天色将明未明,谢修齐对着呈现墨绿色的湖水,轻轻地道“快了,快了。”
杀了他那个所谓的哥哥,他就能轻松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