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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赵夫人说到做到,办了个小型宴会替赵桥庆祝他的二十五岁生日。

前几年他都是和国外认识的几个朋友一起庆祝,今年来参加他的生日宴的一半都是半生不熟的面孔,身边真正能算得上他至交的只有陈靖一人。

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都与他殷切碰杯,祝他生日快乐,夸他少年有成,酒杯里一片滥滥风情。

后来侍者将蛋糕推上来,身为寿星的赵桥站起来,将切好的第一块送到了他哥赵时明手中而不是他父母那里,对此许多人看到了只当没看到。

赵时明接过蛋糕,问身边的妻子要不要尝一口。梁莘因为妊娠反应许久都食欲不振,但是为了给赵桥面子,撑着尝了好几口甜腻的奶油。

宴会结束后,赵桥到后面的休息室拆礼物。礼物大都是那几样东西,比较有新意的是陈靖送了一套新的斯诺克球杆,梁莘送了他学生时期喜欢过的乐队已去世主唱的签名CD。

那位主唱去世了许多年,市面上少有签名CD流通,这份礼物自然价值不菲。

他父亲给他的礼物是所有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份入股协议。

赵桥一目十行地看完,发现是他父亲以他的名义入股了严峻生公司那边的某个项目。他只消看看合同上的时间,就知道是上次严峻生来他家时签订的。

而这件事,从头到尾严峻生没有和他透露过半个字。

他的父亲以为他是感动到说不出话,走过来拍他的肩膀。

“拿着吧。”他语重心长地说,“合约我都看过了,不会害你的。”

“谢谢爸爸。”

他当然知道严峻生不会害他,也知道这是他父亲给他的补偿。

但是他总觉得没什么必要,他从没生过要和赵时明去争的心思。

他将合同协议书收好,看不出过多的情绪,整理了一下衣着就出去继续接待宾客。

他们预定的行程是晚上回城区。因为顺路,赵桥和赵时明夫妇同行,由他们先送回家。

赵桥一个人坐在后面,听赵时明偶尔问他几句话,大都是问他在陈氏里工作有没有不习惯。他选些好听的回答赵时明的问题,目光却透过内后视镜里看到赵时明专注的眼睛。

平心而论他们兄弟长得并不算特别像——赵时明像父,赵桥似母。

进三环后,他的电话响了,一看是严峻生。

“赵桥。”

“我在,严……大哥。”

他的声音在狭小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格外清晰。

“生日快乐。”

一时间里,赵桥想到了许多话要说。他想问严峻生是如何得知他的生日在今天的。随后又想到可能是那天他父亲亲口与他说的。

想得太多,问出口却统统没有意义。

“谢谢你。”他选了最平静的一种回答,顿了会,又说,“有礼物吗?”

严峻生像是笑了,又像是没有,赵桥听不分明。

“我在外面出差,礼物等你回来再给你。”

“其实……”其实可以不用。

他没说完,就听到那边有人在叫严峻生,严峻生便顾不上回他。

“你去忙,我也差不多要回家了。”

“那我挂了,再见。”

抽身回来的严峻生匆匆和他说了声再见便挂掉电话。

车内沉默了一阵。赵时明夫妻一开始决定的是先把赵桥送回家,再回他们自己家。赵桥看着沿途的景色逐渐变得熟悉起来,倦怠地向后仰倒。

赵时明很意外地问他:“是严峻生?”

赵桥嗯了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即使他知道赵时明只是随便说起,心中却仍旧泛出了几丝紧张。

“出了点意外,就和他有了点联系。”

“他是个好人。”

赵桥点点头,像是很赞同他的说法。

“那你有空的话,和我说说他的事吧。”

听到这么个请求,赵时明愣了一瞬。

“那你想知道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

赵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可能是许久以前严峻生对他提出的那个唐突到冒昧的请求,让他对这个人的事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但是现在,他觉得这个要求太逾越了。

“算了,当我没说过。”他半闭上眼,“现在不想知道了。”

透过他母亲平日里的只言片语,他能拼凑出严峻生家中的那些事的大致轮廓。

而再深处的那些东西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给他们两人的平日相处多添事端。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赵时明叹口气,表示自从这个弟弟长大成人开始,他就再没搞懂过他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

就拿生日礼物来说,他和梁莘之间,居然是和赵桥相处不多的梁莘送的更合赵桥心意。这令他不由得感到几分挫败,开始反省是不是平日里对他太过严苛导致他们兄弟间亲昵不足,反而更像上下级的关系。

“没关系,有时我自己也不懂我在想什么。”

赵桥不甚在意地安慰他。

进了三环就快到赵桥家。沿途的建筑变成平日里看惯的,赵桥就在心里估算还有多久。

“上去吧。”

赵桥下车后,正要关上车门就听到车里的男人对他说了句他今天已经听到厌烦的一句话。

“生日快乐,阿桥。”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换上一副微笑的神情,即使他知道对方是看不见的。

“谢谢你,哥。”

他走得很稳,没有回过一次头看赵时明究竟是等他上去了再走,还是已经离开。

一如他维持了整整十年的那道安全距离,从未逾越过一分一毫。

第二十三章

七八岁的赵桥没想到哥哥的那个朋友又要到他们家借住。

那天是周末,灰扑扑的天上飘着濛濛细雨,无端端地令人心情压抑。赵桥的房间在二楼,从他的窗户看去,正好能看到前院发生的一切。

严峻生是上午到的,这次跟他一起来的不再是严先生和他漂亮又精致的妻子,而是正值壮年的管家和佣人。

身形颀长的少年严峻生站在他们中间,雨伞遮住了他大半个人。

趴在窗台上的赵桥见人到了,连忙从凳子上翻身下来,顾不得佣人在身后“慢点”的劝阻就往楼下跑。

他到一楼时,外面管家和佣人替严峻生把行李送到提前几天就收拾好的客房,一样样整理好。

整个过程,严峻生都是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谁和他说话都没反应。

赵桥被他吓到,不敢像以前一样和他玩闹。跟过来的赵时明在他的脑袋上揉两把,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管家和佣人临走前转身面向赵时明兄弟,深深地鞠了一躬。

“少爷就麻烦你们了。”

赵桥吓了一跳。因为在他之前,从未有过成年人这般庄重地对他表示过谢意。

一下午严峻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午饭都没有下来吃。而赵桥就算担心加好奇,也不得不按照哥哥和家庭教师的要求,老老实实去琴房弹奏枯燥的钢琴练习曲。

小孩子没长性,练了一会他就渐渐忘了家中的客人,直到赵时明来喊他吃晚饭。

“那个哥哥还不来吃饭吗?”

他们兄弟特意到严峻生房门前敲门。

“嘘,他心情不好,不要问。”赵时明竖起一根手指,提大了点声音,“吃饭了。”

过了会,门开了。神容疲倦的严峻生出现在门边,和他们一起下楼去。

赵家偌大的餐桌上常年只有赵桥兄弟二人,有时候赵时明因为学校里的事回来晚了,就只剩赵桥一个人。现在能有三个人,在赵桥看来已是极为难得。

后来,赵桥无意听到保姆和佣人窃窃私语,才知道严先生和他夫人离婚了,严先生家里现在一团乱,把严峻生送到他们家来是不得已而为之。

离婚,赵桥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在他父亲和母亲有限的在家时间里,他们总是会大声争吵,而“离婚”这个词就会反复出现,连同他的名字。

一开始他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是他只要拿这些话去问赵时明,赵时明的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后来他能觉出话语中的憎恶与厌烦,又听照顾他的阿姨说赵时明学习压力大,就不再和他说起。

晚餐后赵桥看了会动画就被阿姨早早哄上了床,第二天起床去上学时,严峻生和赵时明已经走了好一阵。

往后的日子里,严峻生一直借住在他家,久到赵桥都忘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他家似乎一直都有这么个人。

极有限的相处时间中,每天检查赵桥作业,陪他练琴的人不知不觉从赵时明变成了那个长得好看的哥哥。严峻生不如赵时明严厉,不会对赵桥皱眉,更不会用极度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老气横秋地问他数学题怎么错了那么多、上课到底有没有用心。这让赵桥愈发喜欢有事没事往严峻生身边凑,甚至好几次直接在他房间里睡到第二天天明。

通常这种时候,赵时明早上来喊严峻生去上课,看到床上睡得正香的赵桥都会摇头,说严峻生真是太纵容他了。

三月的一个周六,赵桥白天在学校参加足球赛摔伤了膝盖,晚上在严峻生的小书房里写作业时,严峻生一眼就看出了他走路的姿势不对。

“你怎么了?”看到赵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少见地板起脸,“说实话。”

“摔了一跤。”

赵桥垂着头,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和严峻生讲了。

球场上他被对面一个高他一年级的男孩撞了下,紧接着就被老师送去了医务室。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不要告诉他哥赵时明,他不想让赵时明担心。

“不要告诉哥哥……严大哥!”

看严峻生站起来往外走,赵桥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

“我只是去拿药箱,你觉得我是那么不守信用的人吗?”

严峻生站住脚步,语调无奈地解释道,才勉强让赵桥止住眼泪。

他出去找佣人要来了药箱,回来半跪在椅子上的赵桥身前,卷起他的裤腿,检视起医务室老师处理过的伤口。可能是天气热起来了的原因,还带血丝的伤口周围泛起了红。

“严大哥。”

伤口碰到消毒水,赵桥疼得一缩。

“什么事?”

“你会走吗?”

严峻生手上的动作没停。赵桥疼得嘶嘶抽气,想把腿抽回来,却被严峻生按得更牢固。

“总有一天会的吧。”

毕竟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整个过程里,他们都没注意到门边想来找严峻生说事,又默默退回去的赵时明。

离别的那天来得比赵桥预想的还要快。

有一天他从学校里回来,下意识地想要往客房跑。推开虚掩的门,空荡荡的客房里空无一人,昔日里熟悉的书本摆设全部消失无踪,就像那个人从未来过。

“哥哥,严大哥呢?”

赵桥还不清楚,严峻生口中的“总有一天”已经到来。

他们再不会见面,不会一起生活。

“他回家了。”

“那他还会来吗?”

“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我们家了。”

明显不想多说的赵时明揉着他的头发问他要不要吃阿姨新烤的点心。

尚且不懂别离真正含义的赵桥很快就被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不再追问自己的新朋友去了哪里。

起初的几个星期,他还记得严峻生某天答应过他,要陪他过几个月后的生日,心中充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把这些当成了无数被违背的童年约定之一,直到忘却。

后来他再长大了一点,听赵时明和家里的人隐约说起,严峻生连高考都没有参加就被那位严先生送到了国外,连假期都不准回来。

而他从小学毕业,进入中学,有了许多新的烦恼。

随着身体的发育,他渐渐发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从而度过了一个灰暗而混乱的青春期。

那个时候,他干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充满了自我厌弃与罪恶感的醒来,无暇思考其他的东西。

有关小时候那个长得好看又有耐心的哥哥的记忆随之被时间抹灭,变成了一片朦胧的灰色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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