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春去秋至,暑往寒来,一下子便又入了冬。
莫苧在窗下写信,十一月的天气也不关窗,偶尔抬头看一眼院子里练剑的赵初桑。
信是写给蒋英的,交代了一下在刺槐谷的日常,也就写了几句寒暄的话。
她发现莫三的衣服似乎都紧小了些,这孩子长的快,这才两年,就长到她下巴了。
明日又要去为孩子们购置冬衣,莫三的尺码,她都快要看岔了。
赵初桑偶尔还找她练剑,但莫苧已经有些要招架不住了,赵初桑进步特别快,也与她预想中的朱释功力大增有关。
“苧姑姑、”窗前突然冒出两个小脑袋,小手支在窗棂上,露出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来。
“你在看谁啊?”双儿歪着头问道。
“看你啊。”莫苧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双儿的头发。
“你在给谁做衣服呢?”小九踮起脚来看她的针线物。
“给莫三哥哥呢,你们先不要告诉他啊。”莫苧笑了起来。
“好的,双儿不会说的,九九你也不许说,说了谁就是小狗。”双儿转过身去和小九一本正经地约定。
“外面冷,要不要进来?”莫苧笑问。
“不了,我们还要去洗衣服呢。”双儿搓了搓手,皱起眉,样子好不可怜。
“恩,快去吧,记得用热水啊。”
“恩。”两个小丫头重重地点头,然后笑闹着跑开了。
莫苧又拿起放下的针线,仔细地缝起来。
“苧、苧姑姑······”窗外传来男孩的喊叫声。
跑至窗前的马波涛气息不稳,双手支在腿上,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全子···发高烧了···喊都喊不醒啊······”
莫苧赶紧提起一旁的药箱,出了门。
“昨天晚上他就说···有点不舒服,早早睡下了,今天还来晨练了,但是吃完早饭没多久···又说累,回去睡下了,午饭都没起来,我刚去看他,就是满脸通红···额头滚烫地睡在那里······”
“你先别着急,打些热水过来,再搬一条厚棉被来,再弄几块汗巾······”莫苧一边吩咐一边撩袖子,神色却十分镇定。
马波涛也稳了下来,把莫苧带到小全子房间拐脚就出去了。
莫苧一摸,小全子额头确实很烫,人也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把完脉又看了他的眼睛、嘴巴,立马就开了药。
烧的有点严重,必须马上降温出汗,莫苧手一甩,就把纸单子抵在马波涛怀里,然后俯身去弄小全子的被子。
这边马波涛却苦着脸说:“姑姑,我不识字啊。”
莫苧闻言转身拿起药方,正思索着怎么给马波涛讲解的时候,一只节骨分明的手将药方从她手中抽走。
莫苧抬头,看见一身藏青冬衣的赵初桑逆光站在她面前,神色淡淡地说:“我都知道,我去吧。”
莫苧呆了一瞬,然后傻傻地点了点头。
赵初桑把药熬好还亲自送了过来,莫苧倒有些奇怪了,他和小全子感情这么好了吗?然后疑惑地给小全子喂药,余光瞥见赵初桑还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心下觉得更奇怪了。
喝了药,换了几次汗巾,小全子的体温也渐渐降了下来,莫苧坐在床边守着,想事情想得入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莫三什么时候走了。
确定小全子无碍之后,莫苧才出房门,一看,天色都黑了,还落着毛毛细雪,一时有些失神。
刺骨的冷风一吹,莫苧就打了个冷颤,搓着手臂往自己院子里走,刚拐出长廊,就碰见了雪中站立的赵初桑。
“三儿,你站那儿做什么?小心别着凉。”莫苧搓了搓手,觉得很冷,下午出门走的急,没披件外衣,脚也麻麻的。
“小全子好了?”赵初桑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睛在夜色中发亮。
“恩,休息好了就没事了,你吃了吗?”莫苧走了过去。
“已经戌时了”赵初桑淡淡说道。
“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吗?”
“没什么。”
莫苧见赵初桑看着落雪一脸阴郁地隐在黑暗中,欲言又止。
“我觉得有些痛苦,很讨厌下雪,却也喜欢下雪。”赵初桑淡漠的嗓音,隔着雪花冷空气,仿佛从隔世传来。
什、什么意思?难道他触景生情,在感伤总兵府的事情?
莫苧突然就觉得呼吸困难,心像是被人揪起了一般疼痛。她站在赵初桑面前,将他拥在怀中,同他一起难过。
“我觉得看你救人治病觉得很好,却也觉得不好,如果我不是莫三,你还会这样对我吗?”男孩闷闷的声音从胸腔传来,有一种他两本为一体的错觉。
“你就是你啊,而且,伤害别人也会使你难过,如果救治别人,你会感到满足幸福。”
“三儿,明天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莫苧轻拍他的背安抚。
赵初桑推开她,在夜色中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不早了,我先回房了。”赵初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冷冽。
“三——”莫苧话卡在喉间,只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哇——好深的雪!”
“小九,我们来堆雪人啊······”
“笨蛋,还要上早课呢!”
“对哦,那下课了再来玩啊。”
“好吧。”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渐行渐远,莫苧皱了皱眉,睁开眼。
纸窗透着光,落下的雪有飘过的阴影,万籁俱寂,她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像是回到了在大雪山间独自前行的时候。
天色还有些昏暗,她却再无睡意。穿上冬衣,一推开门,冷风铺面。
快要新年了,大师伯却说不守岁、不吃团圆饭,也不用准备什么。
莫苧总觉得虽然不至于张灯结彩,贴对联剪年画、杀猪宰牛,但谷里有这么多孩子,多少该买些干果、炮仗,除除一年的晦气。
用了早饭,她便喊上马波涛和双儿,赶着牛车去了镇上。
临走时,赵初桑就站在一旁,却看也不看她。
“姑姑,你和三师兄吵架了吗?”双儿双手撑着下巴,小脸蛋红扑扑的,还不时吸鼻涕。
“没有啊。”莫苧笑了笑,摸着双儿的头发。
“诶?我看我和小九吵架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啊······”双儿小声嘀咕。
“好了,小孩子呢,就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了,姑姑给你们买糖吃,想吃什么呢?”
“糖葫芦!糖葫芦!绿豆糕!”双儿顿时两眼放光,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知道了,姑姑给你们买一扎。”莫苧笑的眉眼弯弯。
马波涛也傻笑起来,愣愣地赶着牛车。
街上年味很足,热闹非凡,莫苧买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堆了半车板,三人满载而归,开心地哼着小曲。
回来的时候已近中午,孩子们刚刚下课,一个个累的汗如雨下,直扯着衣裳。莫苧喊了几个孩子帮自己把年货搬进杂屋,来来回回跑着也出了不少汗。
“来来来,都排好队啊,姑姑发糖了,每人一个,不用抢哦。”莫苧随意抹了抹额头,提着一布袋出来。
托她的福,今天那两个卖糖葫芦的爷爷都早早回家了。
油纸包一摊开,孩子们头都凑了过来,发出惊叹。
“别挤啊。”
“狗子,你哈喇子流出来了,哈哈。”
“啰嗦!要你管啊。”
莫苧笑了笑,每人手里发了一只。
“等会还要吃两碗饭哦。”莫苧笑看着一群拿了糖葫芦就做鸟兽状散去的孩子们,扬声叮嘱。
“好了,波涛,今天辛苦你了,等下加个鸡腿。”莫苧收起布袋,将最后一串糖葫芦放在马波涛手中。
“不、不辛苦的,谢谢姑姑。”马波涛眼睛瞪得老大,黝黑的小脸蛋也涨得红红的,挺着腰杆,中气十足地喊着。
“呵呵。”莫苧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去玩吧。”
莫苧转身进屋收拾东西,余光瞥见一旁廊角站立不动的赵初桑。
他在那儿站着干什么?站了多久了?
莫苧走了过去。
“三儿?”莫苧柔声喊道。
赵初桑呆呆的,眼神没有焦距,视线落在刚才孩子们站的那片地方。
莫苧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见他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两只略带凉意的手捏上了他的脸颊,说不上痛,却有种饱胀感,让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一下子满足起来,是真实感。
“怎么呆傻了?”莫苧蹙眉问道。
“没什么。”赵初桑躲开她的目光,把头撇向一边。
“对了,把剑给我。”莫苧突然扬眉说。
“恩?”赵初桑一怔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莫苧直接伸手从他的腰间将细剑抽出。
你要将剑收回吗?你不愿再管我了吗?为什么不把糖葫芦给我了?赵初桑捏紧双拳,将头低下。
“拿着这头啊。”
赵初桑错愕地接下,睁着眼睛看着她。
莫苧将剑尾那端放在他手中,然后从自己袖中掏出一个黄色的结,下面还吊着红色的穗。
“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南山脚下有间寺庙,香火很好,听说很灵验呢,我就去求了个平安符,打在这个结里面,以后保佑你平平安安,幸福美满。”莫苧一边说,一边认真地将流苏缠上。
“姑···姑······”赵初桑一脸诧异。
“过了年,你就十三岁了,再过个两、三年,也该娶媳妇了。”莫苧笑了笑,想伸手去摸赵初桑的头,却被赵初桑一个闪身躲开了。
赵初桑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说道:“还早着呢,姑姑还是自己早点嫁人吧。”
说罢,匆匆转身走了。
嫁人啊······莫苧立在原地,叹息声久久萦绕在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