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十二章 访书(五)(1 / 1)
五
西门吹花本身到洛阳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果然不出人意料。
卫夫人见都不愿见他,只差了一个门房出来打发他。又对花、月、苏、文四人道:“夫人让我问四位姑娘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潘月柳道。
“夫人让我问几位姑娘,如何朝秦而暮楚?”
西门吹花闻言,面有愠色。而潘月柳早知会问此类问题,却从容答道:“人以国士待我,我便待之如国士;人以草芥待我,我亦视之如草芥。”
文怀香接着说道:“社稷君王不仁则易之,楼主亦然。”
“不过是秦伯无义而楚子有情罢了。”苏墨说。
“我不如姐姐们会说话,”花晚零说,“不过公子救我等脱苦海,小女子也知‘一饭之恩必偿’的道理。”
门房却道:“姑娘们都是好口才,不知西门公子还有话讲么?我也一并回禀。”
西门吹花却道:“话说到这里,在下也没什么好说。只是卫青衣与我以武士之礼比试,虽败犹荣。他虽不善,但也是堂堂正正的战士。值得敬佩。夫人如此记恨,恐怕反而坠了令侄名头。”
“受教,在下自当回禀”,门房稽首道。
“如此,有劳。多有打搅,告辞。”说毕西门吹花便率诸人离去了。
然而,西门吹花千里迢迢而来,又岂会这么轻易便走?于是不久之后,卫夫人宅邸附近便多了一个形貌奇怪的乞丐。
这自然是西门吹花易容改装的。
如苏墨所言,卫夫人每日练书不辍,字纸用水浸过方才丢弃。然而,先写之墨迹与后浸之水渍毕竟不同,若能得到这字纸,苏墨还是有把握复原的。是以西门吹花才想出这扮乞丐翻垃圾的策略。
然而,这世界上做什么都不容易,乞丐亦不例外。
乞丐也有乞丐的规矩和地盘,是以第一日西门吹花便被周围乞丐痛打一顿。西门吹花自然不怕打架,然而却怕泄露身份,只好忍着。
又想趁无人好好教训诸人一番,然而又怕诸乞丐说出,所以便一直忍让。所以出道以来从未败绩之西门吹花,几天以来竟已挨过好几顿打。
当然,这点拳脚挨在西门身上只能算不痛不痒,然而,
江湖上的事,脸面最重要呵!
说出去,岂不是笑掉人大牙?啧啧。
当然,乞丐们最终也发现了这新来的小子似乎不怎么怕打,打他的时间越来越长,下手也越来越重了。
哎,苦命人何苦为难苦命人。西门吹花暗自叹息。这种事,若要叫潘月柳等人知道了,只怕这些人有九条命也不够用的,不过幸好西门吹花早已严令她们不得露面了。
当然,总是被欺负的西门吹花自然也讨不到什么吃的,但凡有人要给他什么吃的,也会被人抢走。还好,夜深人静之时,西门吹花会想办法弄点吃的,不至于真的饿死。
这一日夜间,其他乞丐多数已寻遮风处安歇去了,附近唯剩西门吹花一人。百无聊赖之际,他正就着路边一处房舍窗内的烛光读《孟子》,烛光虽然不亮,但对习武之人是足够了。忽然这房舍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一个妙龄少女。
少女手捧着一个小小竹筐,筐内的香气顺着缝隙缓缓流出。竟是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而更妙的是,馒头里还夹着肉。
原来这是附近一家酒店老板的女儿,大概有十四五岁吧。想是日日看西门吹花被人殴打,又讨不到吃的,起了恻隐之心吧。再看这姑娘,年纪虽尙小,却面容清秀,长大必然貌美了。不过,却比不上我身边的姑娘。西门吹花想。
西门边吃馒头边对姑娘连连道谢。
姑娘说:“不用谢我。是我爹喊我来的。”
“那一定替我谢谢你爹。”
姑娘忽然注意到了西门吹花手里的《孟子》:“你还看书么?”
“啊,无聊嘛。”西门吹花道。
“你是丐帮的么?”姑娘又问。
“不是。”
“想也不是”,姑娘说,“听说丐帮的人都会武功,你要会也不至于天天给人打。”
西门吹花笑笑,不答。
忽然问:“不知小姑娘叫什么名字?日后定然厚报。”
“你是说,以后中举人之后会报答我么?”
西门吹花一愣,不禁大笑。姑娘也笑,随即道:“我叫顾惜惜,回顾的顾,珍惜的惜。”
“美人回顾,自当珍惜。是好名字,再次多谢!”西门吹花纳还竹筐,一揖到底。
真是特别的乞丐啊。姑娘就这么想着走回了屋内。
如此过了十几日,西门吹花依然日日被打;而老顾依然会夜里送些吃的给他,有时亲来,有时则差顾惜惜来。然而,字纸却一点没找到。西门吹花怎知,卫夫人早就将那浸纸之法改为火烧了。真是连一点痕迹也无了。
却说这一日,顾惜惜推开窗户,看那一帮乞丐又打那新来的乞丐解闷了。不禁气愤填膺,人跟你无冤无仇,何苦总打他?他又并不曾抢你饭食。正想出去喝止,老顾却出来道:“干嘛呢?你以为你管得了么?”
顾惜惜想了想恨声道:“我说,再打新来的,就不给他们吃的。”
老顾冷笑道:“你这更狠,直接害死他了。”
“怎么说?”
“你这是让别人更恨他。明面儿上听你的,暗地里找个没人的地儿结果了他,你能知道?”
顾惜惜一时语塞。
老顾又道:“乞丐打架不过是争口饭吃,因为不争就没吃的。你没办法。想这新来的,也活不了多久吧,哎~~”
顾惜惜道:“可这新来的,也没跟他们争饭啊。”
“唔。所以才打他啊。乞丐都争饭,你凭什么不争?你以为自己不是乞丐?再说,这新来的被打这么多次都没服帖,人能不恨你?”
“那就没法子了?”
“没法子啦”,老顾装上袋烟,抽了两口,叹息道:“咱们每天给他点馒头剩菜,就算积德啦。别的,你还能干啥呢?”
说话的当口,那几个乞丐已经打完了,正坐在旁侧歇息。那新来的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又坐在旁边晒太阳了。
“嘿,你别说,这新来的还真能挨打。”老顾敲了敲烟袋道。
正说着,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滚天动地而来。却是一彪黑衣劲卒,身负长剑,约莫百八十人吧。当先几位女子,却极为美艳。这自然正是苏墨等人带着一群卫士来寻西门吹花回去。
只见这帮人滚鞍下马,却对着那新来的乞丐齐刷刷地下拜。
“见过楼主。”
那乞丐却十分恼怒,指着他们道:“不是说不让你们来么,这下完蛋了吧。我事情都还没办好!”
那姑娘中的一个道:“姐姐说有急事,请公子回去商议。”
乞丐叹息一声,呆立片刻,扯掉了面上毛发皮肤,却露出一张颇有些周正的面孔。而一时间,周遭之人早惊呆了。那几个经常殴打西门吹花也已被亲随拿来,尽都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只是磕头求饶。
潘月柳道:“真还是前倨后恭啊。”
“算了算了。”西门吹花挥手道,“放他们走吧。他们也是不得已。”
“是嘛?我看不见得。”潘月柳道。
诸乞丐头磕得更响了。
“只是诸位都蛮有劲道,若是干活谋生,何必仰仗他人?”西门吹花笑笑说。
诸乞丐连连称是。西门吹花也无心跟他们耗下去,便挥挥手,放他们走了。
而后却又带人走到老顾面前,又是长揖到底。道:“之前实在仰仗贤父女照应了,在下青衣楼西门吹花。”
闻听此言,老顾父女大惊失色,虽说江湖上的事寻常人未必清楚,然西门吹花最近一时风头无两,是以竟妇孺皆知了。
老顾连道荣幸。
西门吹花又对潘月柳轻声说了几句,潘月柳又回身叮嘱了一番。两骑随即绝尘而去,瞬间便提了一个箱子回来。
开箱尽是黄白之物。“微博之礼,且用来给惜惜以后做嫁妆吧。老先生莫要嫌弃。”
不想老顾却哈哈大笑,“公子言重了。不过每晚几个馒头,说实话,现在想想,以公子的本事恐怕也未必真的需要。老汉若无功受禄,这就是不义之财。公子看来这钱兴许微不足道,可老汉我一辈子未必赚得到。贸然取了,岂不是折我受限么?老汉只取一两,聊做公子还的饭资吧。”
西门吹花也大笑:“是在下俗气了。我身边这位姑娘擅长书法,若老先生不嫌弃,可选一面墙壁,请她写一写。以报先生厚意。”
“这个使得。”老顾笑道。
当下取来笔墨,苏墨道:“不知老先生想写什么?”
老顾道:“在下生意人,懂得什么?凭姑娘意思吧。”
“老先生过谦了,”苏墨笑道,“我便录一首苏学士的词吧,这首词是我从小练字写得最多的,不知有几千几万遍,也最拿手。”说毕挽翠袖,移酥手顷刻间便将那词写来,看却是《水调歌头》,词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诸人皆赞叹。再后来,这面墙成了无数人瞻仰之处,老顾的生意不知好了多少,这却也不必细说了。
却说双方道别,西门吹花上马正欲行去,忽然隔壁卫夫人宅邸大门忽然开了。
还是那位门房。
门房行礼道:“夫人十几天来日日观看公子,为公子诚心感动,特命我奉上此书帖。”
西门吹花不接那帖子,却惊问:“夫人早知是我?”
“这有何难?”门房却笑道,“连我都看的出来。”
“怎么讲?”
“只说两件事足矣。第一,公子日日被殴打,却若无其事,谁看不出来是有功夫在身?第二,我府内每日倾倒垃圾,多有食物,公子却视若无睹,只是翻检不停。而晚上我看惜惜姑娘给公子馒头吃,公子虽吃得干净,然而也热情不大。可有对食物这般不在意的乞丐?联想到公子前番来过,很容易猜到。其他尚有许多,便不一一提起。”
“真是惭愧啊。”西门吹花以手加额道。说毕接过那字帖,粗粗看来还包含卫夫人对各种书体的参悟点评概要,后又附笔法讲解,最后才是书帖。端的是卫夫人一生心血积累。
管家道:“夫人还说,这一份是她最近新为公子誊抄的,公子可自行保存参看,不必归还了。”又取出一幅卷轴,道:“这是林家的那副字。夫人当时确是为了修改一处笔法,另外也为了看看早年笔法。未及送还,多有得罪,现请公子一并取走吧。”
“哎,原来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西门吹花叹道,“不知夫人可愿见我?在下想当面向夫人致谢。”
“这却也不必了。夫人恐还不能完全释怀。”
“这样么。那么在下明白了。”说毕竟跪下对着府门连拜了三拜,而后飞身上马,片刻间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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