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第九章 南下（三）（1 / 1）
三
夜色刚刚下来，天色昏昏的，稍有些阴沉。秋芸默默地凝望着窗外，心中愁绪万端。这些日子以来，楼子里事情繁多，先是改朝换代，又是翻天覆地的变法。自家相公也是忙里忙外的，天天沾不了家，而自己虽得宠爱，不过一个姨娘，丈夫不在家，日子自也不好过。而近来传闻又要打仗了，成天紧锣密鼓地，兵士穿梭来去，看得人怪心慌的。
夜色又浓了些，有秋虫的声音升起。忽然间，有几声黄鹂清啭，粗听来与寻常的声音没什么不同，再听，却又不一样。是楼子里的姐妹来了，而黄鹂，是潘家四姐的讯号。潘家四姐，潘月柳。
在这个时候，潘月柳来了，是做什么呢？她知道前些日子北兵南下在江上一场好打，现在都人心惶惶，不知如何了局。现在潘月柳来了，是要做什么呢？难道是要自己刺杀相公？按照以前的规矩，无论姐妹嫁到哪里，总还离不了第三楼；可是现在新楼主下了令，姐妹们都不再听令第三楼，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那么，何必去管她呢？不去便是了。反正自己在府里，她还能捉自己不成？可是再一想，正是由于新楼主下了令自己才得以安心过日子，潘四姐定是受了楼主命才来，怎好翻脸不认？更何况向来也都是姐妹呢？见一见也没什么吧。潘四姐也不是十分霸道的人，如果提很过分的要求，自己不从她又能如何呢？
秋芸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潘月柳。
却说晚间秋芸一直心绪散乱，一忽儿觉得时间实在太慢，一会儿又怕过得太快。紧一阵松一阵，好容易到了三更时分。丫鬟们都睡熟了，只还有几队兵士守夜，秋芸谎称自己睡不着要往后院走走，把人都支开了，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出了后门。出了府邸后门往后斜刺里走过去，是条小河，这河流在府邸侧边转了道弯经行过去，河边水草甚丰，多有树木。以前潘月柳也来找过她几次，向来都是在此处。
却说秋芸在树林里匆促地走着，却又十分小心，穿过一道林子，林间却有一片小小地空地。有三个人影站在那里，两个较为粗壮的持刀之人护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可不是潘月柳么？清风徐来，有荷花的清香和水的腥气飘来，朦胧的夜色里潘月柳亭亭如玉；有月光如水，映照缁衣。
“妹子，别来无恙。”潘月柳轻轻捏了下秋芸的手。
秋芸也轻声笑着打招呼。
潘月柳紧接着说：“妹子，按道理我不该来打扰你。但是这次实在没有办法。请你见谅。”秋芸听她这么说，心里不禁一热，便说：“姐姐要妹妹做什么？”
“情况紧急，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潘月柳面上犹带着刚才的微笑，虽是隐隐有些忧色，不过声音依然轻柔，“前些日子北边的船南下被江南的兵截住了。楼主跟许先生都很奇怪，想知道怎么回事。按道理吕总管绝不会谋反，他们也相信吕总管。并且，这个时间，吕总管根本不可能从南疆转回来。所以他们怀疑江南诸楼受人蒙蔽，所以没有轻易出兵，想要查清楚，以免大家误伤。妹子，你家相公也是一楼之主，你可曾听到些什么呢？”
秋芸尚在沉吟间，潘月柳又说：“妹子，你想想，西门公子一个人的时候出入青衣楼如无人之境，何况现在又有许先生支持呢。先不说打赢打输，你家相公现在是楼主，即便打赢了也不外乎还是楼主，并且还要冒着性命危险。何必呢？如果你告诉我前因后果，江南兴许还能避过这场兵祸，岂不是好？”
秋芸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决心，道：“姐姐说的是，吕总管本来决不会反，去南疆前还叮嘱大家防范南疆北上。然而几天前却来一封书，说西门……公子搅扰青衣楼，现在同南疆一起举兵北上，重选楼主。”
“他还没有亲来？”
“没有，不过那信上有吕总管的签押印信，笔迹是他的笔迹，送信人也是他的亲信。”
潘月柳略一思索道，“那谢谢妹子，他送信那位亲信是谁？现在何处？”
“他是吕总管手下人，素常称作张五的那个便是。他自然住在四十二楼里。姐姐要做什么？”秋芸略显紧张。
“倒也没什么。我想去见见他看，问清楚在南疆发生了什么。”又说，“劳烦妹子了，咱们后会有期了。”说毕领着两位随从便走了。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妹子保重。”
秋芸一愣，也轻声说了句：“保重。”
许多人见过潘月柳，她不好随意行动，只遣了一名侍卫去寻张五。然而，等他最终找到张五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张五身中七虫七花毒，从尸身来看，毒发身亡的日期当在几个时辰以前。想来他被遣来之前早已被人暗中下了毒。
“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潘月柳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如此，也别无办法了。咱们去吕同的府里，在此召集各位楼主见个面。”
却说各楼主收到讯息无不吃惊，都想知道潘月柳说些什么。这场战事起的突然，并且总管言意反复，大家也都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多数人还在观望。现在大家也只是屯兵江边拖着，并不想北上。而对面似乎也在按兵不动。不过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江南向来多是行商之地，如此一来各家生意尽皆受影响，长久下来不知要亏多少银子。所以当潘月柳来的时候，却见满满一屋子人，江南各楼之主却都来齐了。
大家见潘月柳来了，都还打招呼，呼拉拉地站起来一片。潘月柳见此心下稍安，面上虽笑容可掬，却摆出身份问道：“各位楼主原来都在。大家不在自己的地面上好好守着，都跑这里来做什么？”
各位楼主一时有些尴尬。潘月柳不等他们回答，又亮出金牌，道：“不过大家都来了更好。最近江南出了些小麻烦，诸位都心知肚明，我是受楼主差遣，前来问询一下。”而后稍顿了顿，环视了各位楼主一下，又接着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如此，我便直话直说了。龙从云造反，你们凑什么热闹？他拿了你们总管，发号施令。你们还真相信？你们跟着吕同那么久了，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知道，这不是吕同的意思，来的只是一封书而已。对吧。”各个楼主尽皆面面相觑。潘月柳又笑道：“你们不必诧异，我们的姐妹遍布各地，你们什么动向我们尽皆知道。楼主本想打过江来，只是怕你们受蒙蔽，不想滥杀无辜，所以按兵不动。让我来先知会你们一声。我也想听听各位的意思。”
“南疆跟江北要打仗，咱们江南靠着哪里，哪里便能赢。楼主给咱们什么好处？”有人道。
这话一出马上有人响应。有人说，江南的赌场要照开，有人说做生意总舵不能干涉，甚至还有人说打完后把南疆的地面分给江南。等等。
潘月柳静静地听了会儿才说话，面色还带着笑，只是声音明显冷了下来：“诸位可真将自己当成叛逆了。别忘了，你们只是青衣楼的一个堂口，要调度你们看来还要给些好处了？你们说这些，我做不了主。不过我倒可以给你们算算，跟着南疆打仗，有什么坏处。如果龙从云北上，你们是前锋，战线便在江南一带。如此江南多年繁华只怕毁于一旦。江南向被人说是温柔富贵乡，花柳繁华地。跟南疆有的比么？打完这一仗，你们能得到什么？楼主还是楼主，只是瓢把子换了。可是你们多年的积累也都没了。这还是龙从云赢了的情况，可是他输了呢？你们作为叛逆，会好过？并且，无论谁输谁赢，江南是大战场，都是元气大伤。可是如果你们现在跟着总舵，大兵南下，堵住各道隘口，龙从云北上无门，咱们取胜也是兵不血刃。孰优孰劣，诸位不妨细细思量。”
说完这一席话，潘月柳再不说话，只等着各位楼主的回应。停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你们不放心。不过，如果你们江面放松些，咱们的兵过去也不会与你们为难，西门楼主也不太会靠你们的兵打仗。我们往南堵住了龙从云，对江南各省也有好处。不然，等他的兵上来，你们江南可是算毁了。”
“那么我们总要等总管回来吧？”终于有人回话了。
“你们总管只怕是回不来了。”潘月柳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