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四章 舞娘（三）（1 / 1）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一道柔弱的女声切了进来，然而柔弱中又颇带着力道。蜿蜒扶摇，仿佛欲上九天。
西门吹花打了个趔趄，惊回千里梦。
刚隐约记得，这首词叫做《葬花》。我死后该请人在坟前弹弹这首《葬花》。继而又想，姑娘卖这莫大的面子给自己，自己听曲子却还走神，实在是罪过。姑娘却没空注意他是不是专心，她且弹且歌，满面泪痕，看来也是极为入神。
西门吹花不禁心中浮起一丝敬重之意，忙打起精神专心听了下来。饶是如此，酒杯却也没停下，一个晚上已经喝空了好几个酒坛。
却说这姑娘只除去中间喝了两杯茶润了润喉咙，一直便没有停下，果然便将这十几首曲子一口气演了出来。到后来，早已经到了深夜，客人们也陆续回家了。姑娘好容易演完最后一曲，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态，而酒楼里的客人却也只有西门吹花一个人了。
西门吹花早立在面前，长揖到底，道：“有劳！”
姑娘亦回礼道：“该感谢公子，若非如此不知何日有机会尽演红楼十二曲。”
西门笑了笑：“既如此，姑娘且赶紧回去吧，夜色已经颇深了。”
那女子探头看看窗外，笑道：“可不是！不想已经这么晚了。酒家都空了。”再看旁侧，却连童儿都不见了，姑娘哭笑不得，“我这童儿，最是喜欢偷懒，平时走得早，这稍晚些，人都不见了。”
西门端详了女子一下，忽然道：“姑娘非常像一个人。”
姑娘却笑了：“像谁？公子早年喜欢的一个姑娘？”
西门也笑了，说：“姑娘这么漂亮，定然经常有人这么搭话。不过我却没这意思，是实有其事。”
“哦？那是什么？”
“没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西门淡淡地说。
姑娘也没再问，只顾着调理琴弦。
忽然又道：“看公子适才的手段，定然是有武功在身的。现在已经是深夜，妾身独自行走颇有不便，不知道能够劳烦公子送妾身回家？”
“有武功的人只怕更不可靠。”
“公子这样人，若果然做坏事，只怕防也防不了了。”
二人说着话，便缓步往外走去。
街上已几无行人，西门不敢走的太快，是以一小段路却也走了半晌，好容易到了姑娘下处，西门正欲自去，姑娘却又说：“公子喝多了酒，不妨进来喝一杯茶，醒醒酒再走。如何？”
西门干笑了两声，说：“只怕多有不便。”
姑娘道：“像我们这种人，作息最是混乱的。不妨事。”
西门倒也没说什么，却也跟着进去了。
姑娘进门，挑亮了灯，却见一个挺大的房间，陈设却很少。中间一张颇大的书案，上面放着些书籍曲谱之类；旁侧一个架子，只放了几样青瓷，一个花瓶里插着一捧干花儿。姑娘将琴放在桌子上，却又拣了个小小的玻璃瓶，注了清水，将那头上的桃花供进去养着。而后才去烧水煮茶。
待姑娘坐定，西门忽然问：“看姑娘脸色，似乎是身子有些不适？”
姑娘一愣，“公子还懂医术？”
“还过得去。”
“倒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女人身上的毛病。过几天就好了。”
“嗯？唔。”
“还没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西门吹花。”
“还果然是给我撞见了，真也是好福气。”姑娘朗声笑道。
“这又如何说？”
“公子前些日子救了林家的孩子，据说单枪匹马独行万里。现在城里都传开了，有个先生喜欢讲古，前几天还说，西门吹花就在金陵。说不定就在吃酒的诸位中间。这岂不是说着了？”
西门吹花闻听颇有些跃跃然，“向来只有人讲家兄。不想也有人讲我了。”
女子噗嗤笑了一声：“其实那先生就是讲令兄时提到了公子。”
“唔。这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跟我说起了。”
女子笑个不住。
西门忽然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做大月儿。”
这当儿水却热了，大月儿起身给西门吹花沏茶。
却又道：“公子送我花儿，却不是将自己送给我了？”
西门一愣，“这么说，姑娘唱《葬花》，该是把我葬了。”
姑娘笑。良久，问道：“据闻楚家大小姐是公子表姐。表姐大婚，公子缘何出来自斟自饮？”
这话正问到痛处。西门道：“讲古的先生没讲？”
姑娘又笑：“公子实在是刁钻。要你自己讲，你却不讲。先生倒是说了，楚小姐是公子的旧情人，而今嫁作了他人妇。”
西门苦笑了两声道：“旧情人也算不上了，只是小时候订的亲，八岁前常一起玩。后来我被困在红石谷，这门亲事也便不作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这么说来，公子怕也不至这么伤心吧。想必还是由于原属于自己的女人被抢走了，心中不甘罢。”
西门吹花叹道：“你说的未尝不是，不过这其中倒还别有缘故。其实我修炼这一种武功是叫做凤武。是林家祖传的功夫。这功夫有一个奇特处，每每修炼一层，便需入火涅槃一次。涅槃期间，会有极短暂的一段时间，魂魄出窍，游历十方世界。便如做梦一般，却又更真实些，醒来仍记忆得十分清楚。火中虽一日，梦中却已千年。每涅槃一次，便犹如活过一世。而我在每一世都会遇到她。”
“公子涅槃过几次？”
“九次。”
“所以，虽然看似你们只在小时候在一起几年，而在你看来，你已经跟她度过了几生几世？可在你表姐看来，其实，你们仅仅是少时的玩伴？”
“正是如此。”
大月儿沉默了。良久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西门吹花忽然笑道：“多谢姑娘。许久以来我终于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大月儿笑了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毕竟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