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画地为牢(1 / 1)
Chapter53画地为牢
把折刀振出衣袖的时候,凉薄如水的金属反射着几重波动的天光擦出如同严冬冻雪般沁入骨髓的凛冽,亮银色的虚影挥洒在他宝石般纯蓝湛净的瞳孔里恍惚间竟如冷澈繁星窸窣坠落深海。
帕西尽量克服着从胸腔到腰腹没有一刻停止的烧灼般尖锐的疼痛,他把肌体所有的伤势都掩盖在整理的严密合缝的黑色的风衣之下,他的面孔因为血液流通的凝滞而从皮下泛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原本干净的肤色此时如同被稀释后的颜料浸染在了洁白大理石的内部纹理。
这像是长年浸淫在阴湿的山洞里周身苔藓遍生才能洇染出的脸色并算不上可怖,只让人觉得干涸而苍凉,仿佛生命是源头即将枯竭衰微的江河湖海,再不堪岁月重重累积的磨砺。
帕西即使是在重伤未愈的状况下依然坚持把腰背挺的笔直如线,毫不在意身体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可能会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扯裂着渗出陈旧而泛着浓腥味道的血液。
“没想到你醒的那么快,我以为你起码得躺上半个月才能病歪歪的下地。”
恺撒醇厚如同甜蜜的热巧克力的声线因为浓烈的烟草气味的熏染而带了丝若有若无的沙哑。
帕西转头看着恺撒叼着高希霸雪茄对着他挑眉的面孔,只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笑着:
“少爷。”
“虽然应该叫家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少爷听着轻松。”
恺撒吁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心里因为这个久违的称呼而起了丝波动,好像伴随着“家主”这个称呼被卸下的还有那些他所肩负着的山石般压抑沉重的责任和从出生以来就注定好的宿命的轨迹。
“也许是习惯了吧……”帕西把折刀拢回袖中,“习惯这种东西一旦侵入生活中就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想要改变很难,但也不是无计可施。”
“什么办法呢?”
“培养另一种习惯然后将其吞噬。”帕西眉宇间笑意依然温润。
“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显然你做不到。”恺撒目光游离过他泛着隐隐青灰的脸色,语调微妙的扬起,“不然也不会和人打架把自己弄成一只青面兽。”
“医生说随着身体的好转,面部血液循环会逐渐通畅。”帕西微扬的嘴角漾开些自嘲的情绪,“这个脸色常常会让我觉得自己其实是一具在冷柜里冻久了的尸体。”
“以你的实力,原本是没有输给那个混血种的可能的,可你却把自己搞成了随时都会一命呜呼的样子……”
恺撒忽然伸手隔着风衣戳在他肋骨的位置,看着他额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却咬紧了牙关一声未吭。
“即使是家族的战争机器,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帕西在疼痛缓释一些后,努力提着气以保持语调的平稳来掩饰自己的异常。
“你还真的指望我会相信这套说辞……”恺撒无奈的摇头,“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反正究其根源怎么都和那个小姑娘脱不了干系。”
帕西神色一滞,他很清楚恺撒现在提起的小姑娘究竟是谁,但他仍然沉默并不打算接话。
恺撒也不管他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小姑娘被你扔在深山老林里多可怜啊,没人陪她就每天自己玩泥巴……”
“哦,好像话也不会说了……听说语言这种东西长时间不用,发音器官也是会退化的。”
“还记不记得她以前的样子?她现在比以前那个时候还要瘦一圈,看着就是一小弱鸡我一只手能把她脖子掐断……当然我不是说我要把她脖子掐断。”
“您见到她了?”帕西终于出声打断恺撒的话,他的唇齿微微开阖,语调艰涩像是排空了肺里的空气才挤出了几个干巴巴的音节,丝毫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恺撒英挺的眉宇渐渐舒展,他很清楚这个男人总是优雅干净的永远都像是贵族庄园里盛着雨露被剪下的第一枝鸢尾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坚透如冰层的内里,看似坚不可摧,但其实摧毁这层外壳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突破点。
而现在,他就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这个突破点,并且不动声色的使用着外力迫使这冰层上的裂纹不断扩展不断蔓延,直到它们被碾碎成冰晶的齑粉随风而逝与天色交融着浑然一体,重归于本有的澈净明通。
“不要总是认为你给了她新生,人在重新开始的时候是永远无法摆脱过去的影子的,那些过去留下的痕迹最后会被压缩成最隐秘的一部分蛰伏在大脑里……”
恺撒把雪茄碾碎在手心里丝毫不在意火焰的余热灼痛他的肌肤,
“她在什么都记不起的情况下依然无法忘记你,有谁可以忘记血液在自己的血管脉络里流淌的感觉呢?那就是‘活着’的感觉,你一直追求的‘活着’。”
恺撒的语气越来越淡,在这一场离合悲欢中他始终扮演着一名称职的看客,他始终没有看见他所期望的那个尘埃落定……总归还是为着别人的故事感到了一丝从自己心底发出的不甘。
“身体养好了就去看看她……不过是旧情人而已,哪有想象中那么难呢?”
恺撒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悠悠荡荡的向着房间外走去,他的语调到了最后甚至有了丝调笑的意味却又隐隐的透着坚定,仿佛是立在教堂里宣读誓词般的虔诚而纯粹如初的干净,
“况且……你那么喜欢她啊……”
帕西看着他的身形被门外愈来愈炽烈的天光淹没成一束如同定格在黑白胶卷中虚浮的掠影,下意识的把手□□风衣口袋里用发颤的指尖去触摸那个小小的质感冰凉的金属环。
两片打磨精致的流线型叶子缠绕成的戒托依然巧夺天工,但本该深嵌其中的那粒会在女孩素白手指上洇染着漫出一汪妖娆血色的红宝石却不知所踪,只残存着些锋锐的晶石棱角,仿佛被不知名的外力所蛮横攫取。
但帕西依然细致入微的摩挲着那枚戒指的轮廓,好像这样就可以感受到它曾经主人的肌肤是怎样澈白如玉的凉滑。
时间接近正午,悠长的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已经被百叶窗的缝隙零落的支离破碎,却又意外的显出镂空灯笼燃烧烛火时斑驳的美感。
帕西终是把那枚婚戒从口袋中取出让它静默的躺在自己的手心,眸光随着一缕透进瞳孔的淡金晕染开纯净的暖色,他始终不肯告诉恺撒的是在和那个混血种打斗的时候自己确实几乎掌握了所有的胜算,只是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如果这枚戒指当时没有在对方全面释放言灵的时候掉出他的口袋,那么他也不会鬼迷心窍的在戒指掉落的刹那间撤走无尘之地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丢分子的样子……
还真不是一般的丢人啊……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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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清凉色的枝叶在头顶不动声色的蔓延着生长成了一大片细密的遮挡着炙热阳光的帘幕,流水般沿着枝干肆意倾泻垂落,一眼望过去只让人觉得茶烟流翠般沁透五感的清雅。
女孩子浅褐色的长发即使是在荫凉处也隐约泛着丝绸的柔光一直逶迤及腰,极细的黑色发带系在两鬓精致的编发边如同两只翩跹妖冶的蝶。
她白色长袖雪纺衬衫的娃娃领上开着一个镂空雕花的黑色镶金扣子,在她修长的颈间摇摇晃晃跳跃成一个色泽不明的光斑,衬得她羊脂玉色的肌肤隐约透明,几乎能看见蓝紫冷色调的静脉血管。
她在衬衫外套着宽松休闲款的黑色背带短裙,露着两条纤长挺直如刚刚抽枝柳条般小腿,整个人再不复以前病态的苍白,她玲珑的骨骼细脆的脉络里都充盈着难言的生动。那生动像是有质感的,漾在瞳孔里就如抛光的冰镜般映出了世间万物蓬勃生长的各姿各态。
在游客拥挤着争抢着拍照的自然景区里,唯有以她为中心的一大片绿草如茵是人迹罕至的,像是在一水儿人头攒动拥成的黑色里独独画出了一个绿色的圆,无论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的不和谐。
但克洛哀浑然不觉,她只是专注于手下人像的雕塑,雕塑刀勾勒过人面部的骨骼轮廓和肌肉走向以营造出立体的效果,一切都堪称完美,如果可以她可能会愿意尝试去雕刻人体切开肌体之后内部嶙峋的骨架。
但她的雕塑始终没有刻上眼睛。
帕西看见她的时候,她就站在那颗枝叶交错繁茂如同一汪流淌的碧水的树下,手里始终举着雕刻刀,眼神却游离在人群中始终无法聚焦。
帕西看着她眸子里摇曳着的清澈水光,却从那样澄净美丽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苍白的疏离,仿佛早已与世界脱节独自生存在真空里。
帕西知道她一定是在寻找什么,但她显然一无所获,他没有上前。
再次见到克洛哀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她深酒红的衬衫搭着黑色束腰的裙子,那与她今天涂的雾面口红交织成一片干净纤弱的妖冶。
有露水顺着叶脉滑落在她完全散落的长发上最后沾染上了她若隐若现的耳垂,水珠剔透盈盈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帮她抹去。
他看着她不经意间透出的风情,虽然那还和她身上未脱的稚气杂糅在一起却不显得不伦不类,他忽然意识到往昔那个蹭在自己怀里别别扭扭撒娇的小姑娘终究是长大了。
帕西不敢再多看匆匆离去以尽量缩短两人之间的空间距离,定格在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克洛哀伸手攀着粗壮的枝干一脚蹬紧粗糙的树皮似乎想要把手里的麻绳系在树枝上。
他有些不明所以,大脑却在这一瞬间放空,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区域被冲散掉重重累积的灰尘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面目。
“你给我绑个秋千吧……那棵树很结实不会被我勒断的……”
脑海中那个娇娇软软的声音海螺回音般无限循环,帕西却只觉得心底一片沉沉如水的静谧,所有的酸涩都被压抑在了心底清凉的触感下。
帕西在克洛哀生活的这个北美小镇里滞留了三天,三天里女孩子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姿态闯进他的视线里。
他觉得她奔跑起来的时候轻盈的像只睫羽精致的梅花小鹿,坐在树下打瞌睡的时候娇憨的像只懵懂的树袋熊……她做什么都充满了属于自然的生机蓬勃的气息,唯有垂着睫帘一动不动的发呆的时候他才会找到久违的熟悉感,不知多久以前细瓷娃娃一样薄脆易碎却还是引得人想要捏她一把的感觉。
他每当这种时候都会大口大口的吸进微凉的空气让它们灌满自己的肺部,用力的甚至搓痛了他的喉咙,他不知道如何克制从心底涌出的那股强烈到让他鼻腔发酸的渴望,那种沙漠中即将渴死的旅人对于绿洲清泉的渴望。
他想要拥抱她,哪怕一次也好,但他不能。
三天期满的时候,帕西决定离开。
他提前一晚打点好了所有的行装,行李里那个早就准备好的照相机并没有派上用场。他未曾留下有关克洛哀的一切影像,也许来之前他励志要拍出一套克洛哀生活影集,但当他真的作为一个陌生人去窥探一个女孩子的生活时,他却放弃了这最后一次为自己留下纪念的机会。
他无法将克洛哀定格,也同样无法将这些流失的岁月定格,无论他怎样试图定格一切,他都明白一切都在向前奔流,再也没有人能够回到原点了。
可我真的怀念啊……你只属于我的时光。
第四天的清晨踏上这个小镇的碎石小路时,薄雾还未曾消融,帕西下意识的看着克洛哀经常出没的那片草地上似乎也被空气里饱和的水分浸透了,只要踩下去就会咕咕噜噜的冒出几个泛着透明的水泡。
每次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克洛哀此时却毫无踪影,帕西只当是小姑娘贪睡怕潮,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没能见最后一次的失落,反正无论见多少次,也只是他一个人的怅然若失。
他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似乎想要多呼吸一口沾染了他的女孩气息的空气,他挪步到小路尽头时,身后却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陡然僵在了原地。
身后那团柔软馨香的像是半融奶糖的物体撞上来的时候就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笑起来的声音甜软的可以将他溺毙:
“捉住你了……”
他不敢回头,渐渐有泪意悄然蔓延上眼眶,他再也不肯压抑自己的情绪,大片大片的水泽在他苍白的面孔上肆意流淌,而思念也如同失修水闸般奔涌而出。
她在他耳边软语,别别扭扭的还是像在撒娇:
“你是谁?”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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