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恰逢因果(一)(1 / 1)
划亮第一根火柴的时候,缥缈的烟雾从她指尖苍白的一点滑出,渐渐的在黯淡的夜空中蜿蜒出鬼魅般扭曲的形态,薄薄的一缕仿若透明。
女孩的鼻子凑到火柴燃起的那一点淡橘色圆润如黄油裹覆的火焰前,距离近的仿佛她玲珑的鼻尖随时都会被跳动的火苗舔舐成骇人的焦糊。
她吸进迅速扩散的呛鼻的硫磺味道把那些浑浊的烟雾全都狠狠的灌进肺里,觉得自己像是在吸进光明。
她坐在别墅门前质感冰凉的大理石台阶上,□□着玉石一样凉滑细腻的双脚,她的脚背太过清瘦,一根根纤细的脉络隐在薄透的皮肤之下就像是植物细脆的枝蔓在蜿蜒着生长。
在一根火柴燃烧殆尽之后,她似乎是不满足于眼前微弱的亮度,一把划开了手里捏着的一整把火柴,灼人的气浪在刹那间掀起了她额前的碎发,明艳游离的火光把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孔渲染成了温暖的玫瑰金色。
她突然觉得无趣,就把火柴的柴柄全部拢在手里,把尚未燃尽的火焰全部摁进了台阶下水分饱和的土壤里,水火交融产生的化学反应渗透进听觉里就是过电一样咝咝作响,滚烫的白烟从土壤的缝隙里溢出有些灼痛了她的手指。
“克洛哀……克洛哀……”
别墅里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清清凌凌的声音,那声音在夏季闷热的夜里像是浸漫着一汪青碧的水,此时却透着极度焦虑仿佛清凉的表象下掩埋着一触即焚的燃点。
克洛哀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就没有一丝犹豫的扔下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柴,奔下了台阶。她趁着屋里的人还未来得及找出来,迅速的攀上别墅外一圈漆着白油漆的金属防护栏翻了出去。
别墅面朝大海而建,克洛哀没有走几步就隐隐约约的听见海浪拍击在海滩上的声音,那是无数个透明的气泡同时破裂摩擦过空气时才会发出的“沙沙”的响动,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咸涩的海水把堆积的干燥沙砾的每一丝缝隙都浸透成饱和的景象。
踩上柔软潮湿的沙滩时,鼻腔里已经灌满了海风的腥味,她伸出舌头承接着空气中饱和微腥的水汽,在逐渐凝结在她舌尖的透明中尝到了一丝类似于几天前吃过的脉络雪白肉质却粉红的三文鱼片的咸鲜味道。
克洛哀仰头看着风云暗涌的混沌夜空,万千繁星都被白翳般的浓雾笼罩,只在交错的气流拂动云层的时候透出一点隐隐绰绰的微弱光源。
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和这暴风雨前压抑的空气一样的沉闷,心跳声如同被密封在材质坚韧的皮鼓中,每跳动一下都带动着浑身的血液要挣破血管般的疼痛,像是每一滴都在烧红的烙铁上沸腾。
她忽然放松了全身绷紧的肌肉直接仰躺在海了滩上,毫不在意□□在衣衫外的薄薄一层肌肤在她猛然的动作下被粗砺砂石硌磨出斑驳的血迹。
克洛哀觉得自己的意识和这仿佛蛰伏着妖魔的云层一样的混沌,大脑皮层的褶皱像是被绵密的蚕丝重重束缚着全都挤压在了一起,在无穷无尽的白茫茫的混沌里,她找不到一点有关活着的真实感。
“你如果继续半夜跑出来,可能就会被熊瞎子捉去做小媳妇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女孩的嗓音,带着点叹息似的嗔怪,克洛哀只是把头偏了过去并不搭理她。
“小丫头,别不理我啊……”
女孩并不肯罢休,随着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克洛哀可以感觉到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并且烦不胜烦的伸手捏着她软玉一样的脸颊,好像自己是什么手感很好的细瓷娃娃。
“谷穗。”克洛哀不大情愿的唤出她的名字,握住她戳着自己脸颊的手习惯性的蹭了蹭。
谷穗只是顺势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此时忽然有一缕浅淡的月光切开厚重的云层在她们身侧倾泻下澄净的柔光,在微弱的光线下谷穗垂落的长发漆黑如绢丝泼墨,属于东方人温婉的轮廓被月光描摹着只让人觉得山水写意似的清浅,眉眼秀致如画。
克洛哀终于转过头来静默的望着谷穗的面孔,她透蓝的眼睛此刻映照着月光,澄净似浩瀚如水的星空,满眼生动发颤的碎光。
谷穗是她的主治医生织田葵在她离开疗养院,搬进别墅之后请来的“特别看护”。说是看护,其实也就是抽空来照料一下她的饮食起居外加防止她半夜瞎跑,本来无论是汉高还是织田葵都没抱着谷穗能看管克洛哀超过一个星期的希望,但克洛哀倒是出乎意料的喜欢她。
那种喜欢是扎根在记忆碎片里的喜欢,在第一次见到这个美丽的东方女孩时,克洛哀就对她有着超乎常人的亲近感,但无论当她哪一次问起,谷穗都无一例外的表示以前与她从未相识。
“你的父亲说了,过几天会送来足量的黏土,让你别大半夜的跑去附近的建筑工地偷了。”谷穗见她依旧不搭话,话锋一转把话题引向了她所感兴趣的方向,“你还在找吗?”
克洛哀点了点头,看着谷穗欲言又止。
“可你找来找去知道自己究竟在找什么吗?”谷穗嗅着她身上融融的奶香,觉得自己和一只大号的奶糖待在一起,而眼前女孩的皮肤又确实白的冷感像是细腻的冻牛奶,“我是说,找东西应该定下一个目标才能更快的找到。”
“不知道。”克洛哀张了张嘴,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卡进一根粗硬的鱼骨,连带着发出的音节都是底气不足的。
她翻向另一个方向不再去看谷穗,她想把鼻尖抵进沙子里好控制波动的情绪带动着鼻腔内的毛细血管膨胀漾起的酸涩的疼痛,可她用的力气太猛了一下子就嗑了一嘴的沙子,她只是沉默的咬紧了牙关。
其实谷穗在听织田葵描述洗脑过程的时候就深刻的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有一个多么不动声色又是多么强大,强到可以把一切时光留下的痕迹碾平的言灵。
“不觉得这等同于毁灭一个人的人生吗?”
当时的她忍不住提出质疑,织田葵只是似有若无的笑:
“不摧毁又怎么能重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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恺撒在乘着深夜的班机赶到北美从汉高那里搜罗到可靠情报,又以跑断双腿的速度转了凌晨的班机辗转到了日本之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被掏空只留下一个疲惫不堪的空荡躯壳。
他攥着从汉高办公室的废弃信件里偷来的纸质地址,以一口时隔多年无论是发音还是语法更加糟糕到无以复加的日语,足足折腾了一整天才摸索到了这个被曲折跌宕的山势和重重阴冷的雾气环绕着的疗养院,只觉得这个规模并算不上大的建筑物群,从远处看如同未曾破茧的春蚕幼虫一样在四合的暮色中蜷缩成了丑陋的一团。
他从未认为这是如同从无穷尽的沙砾中淘选纯金的颗粒那样的富有挑战性的难度,按照原来的设想,他应当是不用花费什么功夫就轻而易举的找寻到克洛哀……因为从一群走十步抵他一步,牙齿几乎脱落殆尽的老人中找到一个年轻而富有特点的女孩本身就是一件简单到令人发指的事情。
恺撒只觉得自己愈发的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视帕西为整个人生的女孩会如此突然的从他身边消失,他们彼此依赖了那么些年本该是一体……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的管家先生为什么倔驴似的放着不足两天的路程不来找自己的女孩,偏偏要一次一次的和高危任务死磕以找寻所谓“活着”的感觉……帕西的“活着”原本唾手可得。
在恺撒原计划的脑补中,他是可以直接连哄带骗外加武力手段在几个小时之内带走克洛哀,好把这个讨人嫌的小姑娘给扔在目前半死不活的帕西面前,然后见证一翻冰释前嫌旧镜重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戏码。
但当他在在寻寻觅觅中苦苦挣扎了几个小时,骤降的温度在瞬间冻结了皮肤脉络里流淌的血液引起肌体麻木迟钝的痛感后,他才注意到寒凉如水的山风已经悠悠荡开了夜色的涟漪,丝丝缕缕的雾气如同绵密的蛛丝般纠缠着混沌了天与地的界限。
恺撒在默默吐槽过一丝月光也无的山区真的很适合闹鬼之后,才有些颓败的意识到他的的确确在原计划几个小时的任务中把任务时间浪费了个干净,而且连目标人物的影子都没能踩上一脚。
“您要进来吃点东西吗?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这里给病人家属提供食宿。”
正当恺撒开始认真思考情报是否有误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串流利的英语,语气微微有些局促。
循着声音看过去,办公区的门廊下站着一个白大衣身材清瘦的年轻男人,鼻梁上架着黑色胶质的眼镜,在黯淡的光线下依稀可见轮廓清秀,额发梳理的一丝不苟,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被消毒水浸泡的干净到发白的味道。
“我是这间疗养院精神科的主治医生水川梧七,您如果有什么急事或许我可以帮您。”男人看着恺撒,再次试探性的出声。
“克洛哀,我想找住在这里的克洛哀。”恺撒知道对方一定是把这几个小时内自己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横冲直撞尽收眼底,干脆收了原本不惊动任何相关人物的心思,直接询问。
水川梧七眸光微动,依然是有些局促的推了推眼镜,张了张嘴刚想回答些什么,目光突然被某一处吸引,然后发出了一声轻呼。
恺撒还没来得及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一团小小的黑影一掠而过,下一秒他就被重物撞实在了膝盖骨,而对方也因为过大的冲击力直接扑在了地上。
“克洛哀!”
恺撒听见水川梧七张口喊出这个名字,立刻条件反射的把目光投射在了地上。
映入眼帘的并非他记忆中那个白软的跟米团子似的小姑娘,而是一个被厚重的污泥斑驳裹覆的娇小人形。
“你这是被人泡到泥潭子里了吗?说了多少遍不能乱跑啊会被卖掉的……”
水川梧七絮絮叨叨的从地上把女孩子扶起来,试图掸落她衣摆上纵横着的干裂的泥痕,可是折腾了半天也没能给她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只好作罢。
克洛哀牵着医生的衣襟,却不回复他的话,只是沉默的看向恺撒的方向。
恺撒也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半张都被粘腻的土质覆盖的面孔,只觉得这更衬出她干净的半张脸白的冷冽,她眼神里透露着的完全陌生而混沌的味道让恺撒把已经漾到喉咙边上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她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古怪,透着沉沉的死气,仿佛覆在她玲珑的骨骼上的不是少女娇嫩的肌肤而是一层色泽惨淡散发着陈年木香的白纸,她的眼窝因为过于消瘦而比以往更深的陷了下去,瞳孔里的冰蓝被凝在一个固定的状态,似乎连眼珠都是不会转动的。
“或许您是克洛哀的熟人……她被送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是……很抱歉。”
水川梧七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如同冻结的胶水般粘稠僵化,忙出声试图冲淡这层诡异的氛围。
“小姑娘真漂亮以前倒是没有见过……”恺撒突然换了一副表情,扬起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他从容的走上前去在克洛哀面前半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膝盖骨:
“膝盖刚刚磕破了,伤口里如果混进了土会感染的……”
“对对对……”水川梧七对于他态度的大逆转有些不解但仍然连声附和试图把克洛哀拖进医务室,却看见一旁的恺撒脸上的笑意更甚。
“你们这招不招义工……只干三天的那种?”
他语调里的不容商榷和让水川梧七艰难的点了点头,
“缺……正好缺一个三天的义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