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浮世诡梦(1 / 1)
克洛哀知道自己大概是陷入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可以听见寒风在耳边咆哮而过像是尖利的冰刀泛起荧蓝的寒芒将她身体的一寸寸凌迟到清醒,那风像是有质感的一样在她的肌肤上片片碎裂成冰晶的齑粉,四散开来如同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映入眼帘的是全然的冰冷和苍白。
冰冷而苍白的风,冰冷而苍白的雪,还有冰冷而苍白的……她自己。
她本就淡的近乎白色的冰蓝色瞳孔里此时涌动起混沌的风暴,让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被抹去了瞳孔那样泯灭到只剩下一片深深浅浅雾霭般质感的灰白。
克洛哀迎着风向看过去,触目的每一寸疆域都属于一个仿佛无限扩大的冰封的荒原,远处的天空同样的惨白仿佛和这尘封的雪原浑然一体彻底的混淆了天与地的界限。
她只是沉默的任由着脚下坚硬的冻雪把她裸着的双脚切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再看着那些殷红的血液还未来得及淌出就冻结在伤口出盛开出一朵朵血蔷薇的冰雕,冷凝的红色刺目妖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又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她看见远处的天空陡然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生生的掰断一角,七色的流光水一样泻进这个诡异的世界,以鬼魅速度冲刷着这个仿佛没有上色的素描纸般寡淡的领域,逐渐又有了山洪喷发般的暴戾发出愤怒到极点的兽的咆哮。
她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只觉得炫目震撼的仿若神迹,毫不在意那些美的仿佛是神像下一泓禁忌圣水的洪流肆无忌惮的向她涌来……在被吞没的刹那,她突然笑了,那样脸上每一根线条都舒展到极致的笑靥纯真的像个刚吃到了蜜糖的孩子,又在花似的娇艳里透着本不属于她的诡异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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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人隔着透明的介质看着沉睡在像是一整个打磨精致的水晶棺材中的女孩,她素净如雪的容颜隐隐泛起剔透虚无的光华像是快要和这水晶一样的材质融为一体。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里,他清楚的看见了女孩原本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有浓烈的熔金色一闪而过,极短也极锋锐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无数暗红的导管透过那个棺材一样的透明器皿开出的缺口分别精准的刺进了女孩身体的各个血脉里,从修长的颈子到伶仃的手脚腕部甚至最深的心口里……而且那些导管又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在属于少女的柔软的肌肤上冰冷扭曲的微微蠕动着,这样的反差只让人觉得那就像是毒蛇嘶嘶吐出的猩红的信子。
昂热站在一旁看着透明器皿外纯黑色的容器,里面血红的粉末似聚未聚的微微悬浮着始终没有沾到容器的底部更像是一团静默燃烧着的温吞的火。
在第一波猩红的火光逐渐熄灭在黑洞洞的容器中的时候,暗红的导管忽然像是回血的输液管一样褪去了所有的颜色重归它本有的透明。
昂热的目光随着红色的褪去扫向了容器的底部,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纯黑的容器底部没有底部的,从下而上看过去却不能如从正面看过去那样看见那一团红色的齑粉。
“第一轮导入是对她身体内部情况的刺探。”
守夜人在嘴里嘟嘟囔囔,在休息的间隙也没有忘记拿起备在一旁的威士忌给自己灌一口。
“将贤者之石作为彻底杀死器官里坏掉的细胞并重塑的介质,这本来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术,我没想到你还真的能把这法子付诸于实践。”
昂热注视着透明器皿中的女孩,可以看见原本通过导管输送进她身体里的液态的贤者之石此时在她的肌肤里不安分的拱动着,那是上了层釉似的玛瑙红衬着她本就苍白纤薄的肌肤血玉似的通透。
“什么狗屁秘术,做我们这行的谁没有点祖传的看家本事……”守夜人不以为意,喝下大半瓶威士忌后他舒爽的打了个饱嗝,一时间酒气四溢,“不过到我这一代确实是第一次使用,给这个小姑娘用倒也算练练手。”
“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正统阴阳世家出来的说着我这是第一次捉鬼,要用良家闺女试试手的淫棍。”昂热无奈的挑眉,“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能捡回她一条命都算是她的运气,副作用我不清楚但是治疗过程中可能会刺激到大脑皮层……”守夜人若有所思,但语气仍然是漫不经心的。
“大脑皮层?”昂热再次把目光转向克洛哀,发现那些发光的暗红色此时黯淡了些许,此时正攀附着她的骨骼脉络枝蔓一样缓慢延伸,那情形有些诡异,就像是把血管全部绞碎重塑一般。
“可能会打开记忆区域,也可能会诱发一些奇怪的幻觉,因人而异。”守夜人忽然一手按住那个通体漆黑的空心容器,可以看见贤者之石的液态粉末像是遇到了可燃的介质那样重新升腾起温吞的火光,“她的身体接受了那些东西,虽然有些不耐受但是我们争取一次成功吧……开始第二轮导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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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哀不知道自己在这粘稠荒芜的泥沼一样的黑暗中挣扎了多久,她混混沌沌的行走着,突然听见耳边响起细碎而清脆的铃声,冰冰凉凉的像是银器碰撞发出的响动。
她在这声音传进耳内的瞬间恍惚想起的却是一大片苍黄的沙漠,疲惫的骆驼口鼻中喷出灼热的白气,鬃毛上铜制的驼铃摇晃,抬眼望去远处的一抹孤烟笔直的像是连通着天际的引线,巨大的落日璀璨似金殷红如血。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座通体漆成白色的别墅,别墅门前悬挂着的一串银质风铃摇摇曳曳,那清澈的铃音就是从这里传出。系着银铃的红绳泛着丝绸一样的柔光已经因为长年的风吹日晒开始褪去本有的艳丽色彩。
她只觉得这情景熟悉的像是原本就刻在她的脑海里,走近时环绕着别墅的花圃里种着大片大片浅紫色的迷迭香,那是云雾一样交织着的色彩,在半空中絮丝般的浮动将她瞬间包裹其中。
克洛哀嗅着这种花朵清凉到冲脑又混着丝丝甜蜜的味道,脑中某个领域好像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让她陡然一个激灵,有什么蛰伏着的东西蠢蠢欲动将要破障而出。
她没有犹豫的一把推开别墅的大门然后一脚迈入,动作流畅的一气呵成又仿佛早已演习过千遍万遍。
她首先看见的是一个略显空荡的房间,本因了装修的格调和家具的材质而显得昏暗,却被向阳处拉开的百叶窗投射进极其明艳亮烈的阳光。
克洛哀迎着光线看过去只觉得色调黯淡的房间一时间被映照的通透恍如梦境,原木地板上反射出的一泓泛着水光的金色荡开一圈圈涟漪,在她的瞳孔里跳跃成了不规则的光斑,斑驳的阴影仿佛给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
她浑浑噩噩的走到房间的门前打开了连通着另一个房间的门,扑面而来的就是被不知名的气流舞的飘逸如飞的层层帷幕,蝉翼般透明柔软的质感拂在她脸上只觉得莫名的温缓。
随着她踏进新的房间,身后的门自动阖紧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此时所有的光线都被收拢于一片纯粹的黑暗之中,帷幕后却突然燃起幽微的灯火,一盏盏散发着怀旧般暖黄的光晕。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你选择把这两个孩子生在古尔薇格家,就基本为他们写好了命运。”
这是一个男人慵懒的声音,声线低沉温润,说出的话语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失去自己的妻子后,你已经成了加图索家的走狗了吗?”这时响起的是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却强迫自己强横起来。
男人的呼吸似乎凝滞了片刻,旋即发出了一声轻笑:“伊丝塔,你似乎忘记了我本就姓加图索。”
“庞贝.加图索!”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但仍掩饰不了极度的恐惧和慌乱,“我绝不会把奥格斯格和克洛哀交给你们,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命!”
“古尔薇格家族只剩下你们一支三个人,可偏偏有两个血管里还流着快手汉高的血……你就没有想过这种事情被人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三股势力鼎足而立维持着力量的平衡,而你却用你的美貌你的身体这样微不足道的东西把一切都搅和在了一起。”
男人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伊丝塔,把他们交给我,我会保护好他们……可怜见的,就算是为了多洛莉丝。”
他的语气在说到“多洛莉丝”时很微妙的扬起,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压制着眼前女人的气势突然削弱最后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除非我死了,灵魂被封在金属里投进炼狱……”女人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一如她这个人一样温柔恬淡却隐隐透着难以描绘的强硬,“所以,让你们那个该死的尼伯龙根计划去见鬼。”
克洛哀怔怔的站在原地,随着帷幕被气流掀起她可以看见一个女人异常美丽的轮廓,只是像是被打了层柔光一样看不清晰却更添了难言的魅惑,她浅褐色漫卷的长发溪流一样倾泻……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妈妈……”克洛哀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吐出这个对她来说异常陌生的词汇,她懵懵懂懂的喊出这个称呼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克洛哀,牛奶热好了,这次我没有把糖罐子打翻在里面你可别和我闹脾气。”
身后陡然传来一个男孩清越的嗓音,带着点毛毛躁躁的少年气还未褪去稚嫩的青涩。
克洛哀转过身去和这个少年面对面时,只觉得那面容熟悉的令她一阵心悸。
少年长的很高,应该正处在发育期所以是那种劲竹一样清瘦的高挑。浅褐色清爽的短发刚刚打理过细碎的额发短短的覆在他白皙的额头上。他和她长的极像,脸部的轮廓比她棱角分明,非常的英挺好看,脸上带着痞痞的笑却仍让人联想到纯净的水和清澈的阳光。
“哥哥……”克洛哀嗫喏着出声,仿佛一瞬间时光流水一样清退而去她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软糯的女孩子。
“小米团子又不开心了吗……想不想让哥哥给你把妈妈种的迷迭香全扯了给你编花环?想的话就让我亲一口。”
少年俯身凑过来的时候克洛哀没有避开,他身上扑面而来的全是暖的化不开的味道,洗衣粉混着柔顺剂的干燥清香的味道。
那个兄长式宠溺的吻没有落在她的面颊上,眼前的少年突然像是苍白的沙砾一样分崩离析着消散。耳边又传来门外风铃撞击的声音,只不过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尖刻,最后像是指甲刮擦着金属那样冲击着她的耳膜,那股子阴森的冰冷银针一样刺入骨髓。
克洛哀的眼前陡然炸开一道炽烈的白光,她的意识再次混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