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意义(1 / 1)
浮沉中耳畔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初春飘洒的细雨摩挲着薄荷清凉色的繁茂枝叶在婆娑作响,恍惚间鼻间就传来植物清新苦涩的气味。
这种细腻缱绻的声响让克洛哀在睁开眼睛的瞬间想起古希腊神话中阿芙洛狄忒漫步于密林中清澈又沙哑的梵唱。
因为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转她的视线尚自模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客厅打开了缝隙的窗户和被窗外的凉风吹拂的上下翻动的素色纱帘,朦朦胧胧的像是蹁跹的白蝶。透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天光在她的瞳孔里晕成一片不明的淡色涟漪。
她敏感的察觉到室内温度的骤降,下意识的往裹在身上的细羊绒毯子里缩的更紧了一些。
“冷……”她意识尚未清醒,不满的嘟哝了一句感受到四肢的酸痛想要翻转过身子继续睡,却突然被人抚上了额头,有暖意透过冰冷的额上肌肤传达到她松弛的神经。
克洛哀陡然清醒了过来,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鼻尖蹭到枕着的布料上是熟悉的薄荷混着薰衣草柔顺剂的好闻的味道。
她的的视线上移,正好对上帕西低着头看她的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睛被打上了一层阴影瞳孔的颜色比平常看着要深邃,像是雕琢精致深嵌其中的幽幽宝石。
“醒了?”帕西空着的右手的指尖敲打放置在茶几的电脑键盘上,发出的响动清脆而规律。
“我又睡着了吗?”克洛哀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枕着帕西的腿伏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脑子却是一片浆糊怎么都记不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
帕西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一串乱码,不动声色的收起了外接感应器上的白卡合上了笔记本。
“你最近越来越贪睡了。”帕西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泄露出任何情绪,却也并不去解答她的疑惑。
克洛哀的长发如瀑散落他半身,大片大片泛着柔光的浅褐中就衬着她雪色的面孔愈发的精巧。
帕西伸手握住她的左臂轻轻摩挲着,女孩被他的手指遮挡住的一块皮肤上有着一个泛着瘀伤的清晰的针孔,紫黑色的痕迹尚未消褪干净。
“吃完粥之后你就赖在这里不肯起来,工作都要被你耽误了。”帕西的语调里有着淡淡的笑意却多了些有意无意的试探。
但克洛哀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只是伸手抱住他的腰懒洋洋的耍赖:
“你不抱着我我就睡不好……我最近总是很困。”
帕西看着她撒娇时水泽流转的眼睛透着独属于她的娇媚的生动,似乎真的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才放下心来。
他不想去回忆之前的事情,吃完粥后克洛哀可不是单纯的蹭在这里睡觉……她在身体突然爆发病痛之再次不可抑制的失控,帕西只能继续用那种对她的身体伤害极大的近乎麻醉作用的特效针剂给她止痛。
他低头看着克洛哀此时无比安静的容颜,不可遏制的记起发病时她这张秀致的面孔扭曲的角度有多么令人骇然就像是阿鼻地狱中受着烈火刑罚的恶鬼……他知道一刻都不能拖了,一刻都不能。
“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帕西一边说着一边一手捞起克洛哀让她在自己怀里坐好又给她裹紧了羊绒的毯子。
“就是有点冷,你把窗户开的太大了。”克洛哀揽着他的颈子很自然的落下一吻,她还是喜欢和帕西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这会让她感到异常的暖和安心。
“总是开着暖气对身体不好,总得开窗换气。”帕西扣着她的腰肢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抱着只又会撒娇又会挠人的小猫偏偏爪子又使不上力气总把他心里挠的痒痒的,带着他的语气都变得慵懒起来,“还记得以前的家么?”
“别墅么?”克洛哀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她瞳孔里漫出她自己都注意不到的丝丝尖锐,语气不自觉的降了几个温度变得凉薄起来。
帕西敏锐的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恍惚间又看见了当年别墅里那个浑身是刺总是不遗余力扎的他鲜血淋漓的女孩……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克洛哀原本的样子,他只知道她现在在他怀里的时候永远都是乖觉讨巧的。
“再早一些。”帕西立刻避开她敏感的记忆区域,把她抱的更紧了一点。
“我不大记得。”克洛哀的脸上显出茫然的神色,语气变得更淡透出满不在乎的意味,“以前想起来过一点,有母亲还有哥哥……也只记得那么多了。”
帕西极其细微的蹙了蹙修长挺拔的眉毛,克洛哀被他监护时只有十五岁,没有理由前十几年的记忆会在短短几年内弱化成这种几近空白的模样……要么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导致精神和记忆的错乱,要么是家族做了手脚。
可回想起克洛哀的胞兄奥格斯格生前却是记忆完整思维正常,帕西倒是觉得前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之前克洛哀的躁郁症状况严重甚至达到了吃药缓解的地步,直到和他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才逐渐好转,但这也不至于导致记忆严重错乱。
如果克洛哀对身在“古尔薇格”家族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么他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方法去窥探这个家族的隐秘……也就只能由着自己的家族去剥夺她作为女孩的资格。
帕西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头忽的一跳,手指不自觉的覆到她小腹的位置感受到她轻微的瑟缩了一下。
克洛哀对这个话题并不热衷,似乎是他指尖的温度消融了身体的寒意,她的眼神剧烈的变幻着眸光闪烁,最后还是压下了心中莫名的几乎要掀翻她天灵盖的烦躁感,再度恢复了小鹿般的温软。
以前的家庭于她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被人所在乎所铭记而有存在的价值,唯一能够铭记的人却把它从记忆中扫除了那么一切都会归零而不存在任何意义。
她无法记起,所以只能告诉自己这些东西是可有可无的……不然为什么被帕西提起这一切她的心中像是死水一样无波无澜泛不起哪怕一点点温情呢?
她隐隐约约想起血统提纯时尘封已久的记忆区域那个模糊了面容的女人,她望着自己的眸光穿透了时光的壁垒却始终清澈温柔,。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嗓音却像是积压了层层叠叠的苍凉感显出一股子空洞的沙哑:
“没关系啊……帕西才是家。”
我才是家么……帕西只觉得舌尖渐渐有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他迎上女孩的视线面上依然笑的如同水面上的阳光般薄而清透,极力掩饰着心里越来越大的空洞:
“想去日本看看吗……就当是新婚旅行?”
克洛哀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她脸上的笑意再也无法维持,在最后一丝都消失殆尽后,她面无表情的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那里不肯再说话。
帕西的指尖掠过白卡金属一样冰冷的卡面,可以感受到那里极其细微的纠杂在一起的纹路……一切都在人为的或是不可控力量的推动下渐渐走上正轨,他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支离破碎的,他在为她寻求一个未来却依然看不到未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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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盆底挖个窟窿切断固定子宫的十条韧带才能完整的取下……”德国医生墨绿色的瞳孔中泛着生无可恋的光,他一边用手里的指针精准点着女性的子宫模型上的几个关键区域一边有气无力的对着坐在他办公桌前的男人讲解割除子宫的步骤,维尔汀觉得如果可以他是不介意对庞贝多翻几个白眼。
庞贝衣冠楚楚的坐在办公桌前,身上佛罗伦萨的白衬衫被他散漫的姿势压出一道道褶皱却更给他添了几分不羁的韵味,他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实验室里依旧故我的喝着加冰的马天尼。
他迷人的钴蓝色眼睛毫不吝啬的对着维尔汀放着足以迷倒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女童的电光,而维尔汀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雷劈糊了。
“根据你说的情况,那个女孩的子宫和卵巢是要一起切除的,那就等于身体里被挖空了一块……对于一般人类来说骨盆可能会变形内脏逐渐下移,最严重就是导致瘫痪。”
维尔汀虽然不知道庞贝抽哪门子的风非要让他一一讲解但是作为一名合格而优秀的混血种医生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给他彻底讲明白,
“卵巢一并切除?”庞贝的眸光闪烁不定,“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不能直接提取卵细胞研究,子宫另找实验体……”
“那是因为那位小姐的特殊血统并不能允许这两者分开。”维尔汀不客气的打断了庞贝的话,目光灼灼,“如果不是你们搞那些乱七八糟的血统提纯把她的身体弄坏了,在母体中实验是最好的选择……古尔薇格家族的女性子宫有多么玄妙我只言片语的并不能和你这种医学白痴解释清楚……”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这时才突然想起眼前坐着的这个风骚的男人逝去的妻子也是一名“古尔薇格”,但庞贝的脸上依旧是漫不经意的神情并没有悲伤或是动怒的表现。
庞贝的目光渐渐凝聚像是有实体的光晕,他左右摇晃着酒杯里融化了一半的冰块听着玻璃和冰块碰撞发出的钝钝的响动,忽然开口语调轻慢的似乎能够拉长时空的隧道:
“那这样还算是一个女人吗?”
“庞贝先生你最好不要忘记,从加图索家族作出那种决定开始女人在你们眼里就不再是一个女人了……”维尔汀似乎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对这种行为的嘲弄和抵触,“不过是一个实验工具而已,死了活了你们谁去在乎呢?”
庞贝却低沉的笑出了声,显得异常愉悦。他看着多年老友一副和他置气的样子知道这么多年对方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真性情不由得有些感叹,语气都变得微妙起来:
“维尔汀,我就知道当年我该劝你去读人文类的专业。这么多年你还是……感性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