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答案(1 / 1)
骤雨初停,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看见天际泛起由浅及深渐变的黛青色。
谷穗呼吸着冷风灌进房间夹杂着的未干的雨水的腥气,只觉得一夜未眠导致的混沌的大脑在此刻找到了一丝清醒。
她从冷硬的座椅上站起来舒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导致了僵硬的肌肉,随着她舒展身体的动作可以听到关节发出的一连串爆响。
克洛哀就伏在她对面的躺椅上,怀里抱着那个黑色的箱子紧紧的阖着眼睛,呼吸声几不可闻还有脸色的惨白都导致了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具存放在冷柜里的尸体……但谷穗知道她只是睡着了。
她动作很轻的走过去,对方的精神力此时因为陷入深度睡眠所以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精神游丝也虚浮的缠绕着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谷穗小心翼翼的扯开她拥着的绒毯拉出她被压在下面的手腕查看,伶仃的腕骨上裹着的薄薄的一层皮肉是一片通透的白,隐隐约约透出淡蓝色的静脉血管像是从骨骼中生长出的细脆的枝蔓。
但她知道那些脆弱美丽的脉络随时都会顺着肌肤纹路生长出青灰色的像是爬行动物一样的鳞片……那样丑陋的冰冷的金属一样的存在本不该属于眼前的这个素白干净像是冻雪的女孩子。
昨晚把她从巴黎大街上捡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未来得及和她有任何交流,她就自己蜷缩在躺椅上睡了过去……她似乎真的是很累很累了,从身到心由内而外都透着一种颓败的气息,这让谷穗联想到将尽的花期和碾碎在淤泥中的落红。
即使是干枯的花朵也会残留着吸引人的香气,即使那香气是刺鼻的不再新鲜的……她被女孩颓败却清凉的诡异的美感所吸引才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她总是对特别的人或事物有着超出常规的好奇心。
可发现血统不稳定的身上长鳞片的混血种同胞她也不能放任不管不是么?谷穗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本来完成实习报告就可以提前回到卡塞尔准备论文答辩,这下子计划又被打乱了。
她放下女孩的手腕视线微微下移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对上了女孩陡然睁开的眼睛,那种极淡的冰蓝此时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她显得极度妖异隐隐透着灰白……与昨晚她看到的像是清澈的贝加尔湖水的瞳孔截然不同,谷穗以前从未想过同样是一个人的眼睛,会因为情绪的不同而像是两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谷穗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平静的和她对视,不过是个看着还没发育好的小姑娘只是古怪了一些……委实没什么好怕的。
女孩只是看着她不吭声,谷穗没有意外反而觉得如果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才是不正常,于是继续发问:
“你有什么家人或者朋友吗?我送你回去。”
“……”
“你的血统并不稳定我想你也知道,如果你不回家,那么……我就只能把你交给卡塞尔学院了。”
谷穗字斟句酌的说完这句话,却看到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女孩微微张了张嘴。
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好半天才出声但发出的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挣扎了许久才吐出清晰的音节:
“不行。”
谷穗听到她说话一下子来了精神,知道自己找到了突破口,试探性的继续发问:
“既然不行为什么不告诉我怎样联系你的家人朋友呢……我想你也不想被卡塞尔学院发现?毕竟学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造成威胁的混血种。”
克洛哀缓缓的从躺椅上坐起来,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怀里箱子凸显的棱角,眸光黯淡。
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谷穗的精神感知一下子敏锐起来,一时间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急剧的削减,窒息感荡漾其间。
“帕西,帕西.加图索……我是克洛哀。”
女孩最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她苍白的下颔微微仰起嘴唇翕动着开阖像是褪色的花瓣。
谷穗挑了挑秀丽的长眉,可以感觉到她说到“帕西.加图索”这个名字的时候情绪上微的柔软,就像是女孩不经意提起自己的情人……她熟悉这种情绪。
但是听到“加图索”这个远近闻名的姓氏时她的眼前就浮现出了今年刚入学的那个大一的学弟俊美张扬的像是希腊雕塑的面孔,她的眼角忍不住一抽。
恺撒.加图索。
一入学就引起了各大学院各大八卦论坛疯狂热议的天之骄子,凭借着完美的样貌和显赫的家世,进入学生会就要求学生会主席让位于他以重振荣光以及大范围选拔蕾丝少女团的各种大胆行径一下子就成为了卡塞尔学院现阶段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谷穗有些艰难的回忆了一下“守夜人论坛”的有关“恺撒.加图索”的热门顶置贴内容,又回忆了一下学校校董名单里“Gattuso”的烫金花体英文,忍不住再次向着克洛哀确认:
“是帕西.加图索,不是恺撒.加图索?”
克洛哀点点头,一字一顿的重复:“帕西.加图索。”
谷穗有些语塞的看着她,不明白加图索那样严谨的家族为什么会让这种危险血统的女孩子走失……如果她失控做出威胁到人类的事情,烂摊子究竟是加图索家自己收拾还是推脱给学院去负责呢?
考虑到种种可能性,她最后沉默的打开了自己的手提电脑登陆卡塞尔学院界面查找到了学生会的联系方式。
既然都是加图索家族的人……那么就先和恺撒.加图索取得联系,她得尽快送走这个无论从哪方面看都颇具威胁性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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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封的档案室里只有打开的嵌着彩绘玻璃的天窗透进来的一束微弱的光亮,细碎的尘埃悬浮其间,光阴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
绵长的陈旧的气息浸漫在他的每一次呼吸里,让他想起泛黄的纸张掺杂着的沉淀后的草木醇厚却干枯的味道。
档案室的书架是抛光的深红色的原木材质,嵌在漆成干净的纯黑色的墙壁里,层层螺旋式的架空叠加着向极高的天花板延伸。
每一类档案的区域都建有契合书架螺旋式轮廓的半悬空的楼梯以方便人们对于档案的提取或安放。
因为书架镶嵌于墙壁中以及楼梯悬空的设计,整个档案室就腾出了大片大片的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偶有月光格外清亮的夜晚把天窗全部敞开时,大理石上就会跳跃起一地的漾着水光的淡银,波光粼粼扰乱了一池破碎的有着质感的冰凉。
这不像是一个档案室,反而像是一个具有浓厚的宗教氛围的开放式的图书馆。
帕西踏上“机密档案”那一区域的楼梯,这一层的书架与其他不同,每一个存放档案的隔间都用不知名的金属层层密封好,只在右下角凹进去一个小小的暗格。
帕西找到刻着“Gullveig”取下右手食指上带着的暗银色的家族戒指,上面浮凸的雕刻着加图索家堕落的圣天使的家徽。
他把戒面按进凹进去的暗格里,浮雕的家徽与暗格的轮廓严丝合缝完美的吻合在一起,他微微用力旋转着打开了这个档案柜。
帕西的指尖灵活的掠过暗金色的金属隔层箔上浮雕着的细密的花体人名,迅速的找到了“Chloe”一列打算清点出“克洛哀.古尔薇格”早年的实验数据报告,却在“Chloe”档案隔间的后一层触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August”。
他的眉宇几不可察的蹙了蹙,奥格斯格.古尔薇格被克洛哀误杀之后他就销毁了他的全部资料抹去了他的存在,有关这个人的档案分类层也早就被他抽离……究竟是谁又重新建立了这个档案层呢?
帕西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先打开了“August”的档案层,有些意外的从中翻出了一个文件袋。
很普通的牛皮纸的材质,没有任何加密的措施……这对于加密档案区域来说是极其不正常的行为,就像是把秘密白纸黑字的呈现在人的眼前,直白却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
他打开文件袋翻阅着那些厚厚的纸张,全部都是有关奥格斯格的身体各项数据以及实验后的应激反应,就像实验室里最常见的对小白鼠的研究,单调的枯燥的……千篇一律。
但这些每页几乎没有差别的数据却让帕西隐隐感到了不安,无论是人类还是混血种都是会在不同的物理条件下作出各式各样的反应,同样的肢体或是神经上的变化都会在数据记录上体现……而奥格斯格.古尔薇格的数据却是一页一页的减少了上下的浮动,甚至有了趋于稳定的意味。
帕西在翻阅到实验报告的最后一页时,与“August”并列的作为对比研究的熟悉的人名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悄然无息的窜进了一条黏腻的冰凉的小蛇,“Chloe”。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额角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迅速的扫视着这对双胞胎兄妹的基因对比数据,最后在Chloe一列的最后一栏“uterus”研究项目中看到了一串用鲜红的墨水突出强调的单词,笔笔似血连书写时力透纸背的勾画此时也如同刀锋一般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球……
“The uterus is available for use.”
可使用……子宫可供使用,这串单词被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念出来,音节划过他的唇齿发音一如既往的优雅,圆润连贯如同潺潺溪流。
“古尔薇格对于家族来说是祸水,但对于家主来说却不是……如果不是能生出恺撒这样的孩子……”
弗罗斯特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此时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眼神一瞬间放空了,视野里褪色成了灰白的一片,只有血红的”uterus”在他的眼前无限的放大几乎要刻进他的瞳孔里。
原来这就是答案,简单直白到近乎野蛮人的粗鄙作风……原来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本该混乱的大脑在此刻却无比的清醒。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克洛哀稚气的含笑的眉眼,她像只黏人的小猫一样向着自己跑过来抱着自己手臂乱蹭的画面就像是电影的放慢的镜头一样连她扬起散漫弧度的长发都一根根纤毫毕现……只是这是黑白的旧胶卷呈现的画面,没有一点色彩的渲染也没有光线的点缀散发着令人一步步沦陷其中的怀旧的气味。
那是他的女孩……
他从她十五岁开始就一手教导出的女孩……
她甜甜的奶味早已融进了自己呼吸的女孩……
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累积后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自己的人生中替换掉的女孩……
你们现在想用我的女孩做什么呢……使用她迫害她对你们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最后一点生存的自由也要去剥夺……
每个人都告诉我,我是为你而生的……
所以我从来也不曾和你争抢过什么,从来都会刻意的忘记我们来自于同一个母亲,刻意的去忘记在多年前尚未成形时我们在同一个子宫里共享着养分……
我从来都不曾拥有过什么,也不曾试图去拥有过什么……但这并不等同于我配不上这一切,并不等同于你们可以像是对待一个提线木偶一样随意的剥夺我的一切,这身体,这呼吸,这从未稳定过的肮脏的血液,还有在你们眼中只是一个生育工具的女孩……
他愈见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大脑里却像是有机械的齿轮在飞速的运转着思考,他感到自己的心中静的可怕……静到只有心跳声尚自蓬勃一遍一遍的提醒着他这被命运的丝线紧紧绑缚的生命依然在延续。
你们不能,你们绝不能……
我的父亲,还有……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