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又是睡梦,周围弥漫着氤氲的雾气,朦朦胧胧。乌沉沉的雾霭像软云一般缠住了每一个人的面貌。可是,就算看不清她也知道那是被叔父从军校里抓回来的事情。
“孽障!你还记得你姐姐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吗?!你平常爱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我也就不管你了,你竟然还敢参加地下党组织?你以为那些组织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以为那里面就全都是些正义之士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瞒着家里偷偷跑去,啊?!说,是谁带你去的,快说。”
“叔父!我做错什么了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中国人,我注定要为这个国家而死。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只能有中国人,也注定只会有中国人栖息。姐姐是被日本人带走的,我答应了姐姐会照顾好自己,我没有食言。这是我的理想,为之奋斗,那怕死!我也无憾。”
“你!你!好,那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孽障,圆了你的理想!”
“叔父!”
“汪以秋,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不想想你有几斤几两,你是那些日本间谍的对手吗,你知道他们的厉害吗!你死了,你高兴了,那你姐姐呢,那我呢!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亲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会泪洒你坟头的挚爱的人啊。”
“叔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做了亡国奴,就算我平平安安又有什么用。”
“你姐姐呢?那你姐姐呢!她如今被日本人带走了,你告诉我,将来有一天你也要用枪对准你姐姐,对准我吗?!”
“我....我...为了祖国,必要的牺牲又怎样。待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刻,我会与叔父和姐姐同冢而眠。”
“孽障!!”
车子一个剧烈的颠簸惊醒了这场不算愉快的梦魇,严律看着后座上面色有些难看的汪以秋关切的出声道:“副总,你没事吧。”
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模糊,顺着声音看向他的面孔,汪以秋蓦地睁大双眼一阵心悸。可等视线清明了以后才发现,即使再怎么像,那个人都回不来了:“我没事,最近有些忙没休息好罢了。”
“副总,您还是要注意身体。”
“白鸟青泽那边怎么样了?”
“都已经交接好了,接下来就是我们这边的事情了。”
“合同呢?”
“是,我们之前一直在谈的合同也签下来了,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白鸟青泽那边有什么反应?”
“似乎很不高兴,他也没想到最后算下来我们这边会有这么高的利润。”
“让给他。”
“什么?”
“把我们这边刨去成本、员工工资外所有的利润让给他,记得,做的隐晦一点。还有给他哥哥白鸟青木送几个女人和金条过去。”
“副董...这是为什么?这样,我们不就做了一次白工吗....”
“照做,还有,把我这几天的行程表排一排,我要去特高课一趟。”
“是....”
谈话间,车子已经停在了上海大酒店的门口。告别严律让他先行离开,下车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汪以秋一阵头痛。她还年轻,即使手腕狠绝也抵不住老一辈的人总拿阅历说事。每次见面都要与那些人好好周旋一番,更有甚,这群大老爷们还会像三姑六婆一样为她介绍些什么青年才俊。但是瞥见视野角落里一辆熟悉的私家车之后她默叹一口气,因为这件事,再麻烦她也得来。
或许是前几晚叔父的教训,又或者是心绪烦乱,额角的血管随着以秋的步伐也在一下一下的收缩,隐约的抽痛牵的眉心发酸。不可自主的叹口气又转而无奈苦笑,走到会议厅大门的时候听见明镜的声音,刚刚的疲倦都化作了不可名状的难受。她,来晚了一步。
“师哥,你不能回去。”
“是不能回去,明小姐,麻烦您专程来找我一趟,有点事情耽搁了,稍稍来晚了一点,还望见谅。”
随着一声干净而明亮的声音屋里一干人等的视线都向门口转去,汪以秋挂着得体的微笑,一身风衣紧裤皮靴,拎着一个皮包走了进来。一进门看见屋内人精彩纷呈的脸色,看见姐姐眼里不加掩饰的恨与无措,夹杂着些许期待,汪以秋眸光一暗。
“明小姐,麻烦您亲自来找我一趟。本应该以秋登门拜访的。听闻您今晚有家宴请明楼大哥回去,那真是不巧,以秋最近工作繁忙,竟只有今晚有空。还望明姐姐原谅小辈的失礼,与明大哥的聚会,放作他日吧。”
明镜看着满脸笑容的以秋微微蹙眉,雅静的脸上是不假掩饰的疑惑,正想开口却脸色一变。汪以秋从皮包里拿出的一本笔记本让她眼里一闪而过了一丝慌乱。原本打算出口的话半路收了回来,明镜微微一笑:“汪小姐倒是好架子,我等了很久了,汪小姐不来找我,自然由我来找汪小姐。”
一旁的明楼没有预料突来的变故,明镜脸色的变化自然难逃明楼的洞察,看着明镜眼里深隐着的无措明楼温雅一笑:“我也是好久没有跟以秋叙旧了,这么巧大姐也找以秋有事,不如今晚由明楼做东,请以秋吃顿饭吧。”
这句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只是还没有等以秋说什么,明镜就强势打断了明楼的话:“这不干你的事!你今天晚上给我回去,我回来之前哪儿都不许去。”
“大姐...”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
“是...”
明楼低着头对着明镜,余光却漂向以秋眼里一阵暗涌。他微微抬起头看了明诚一眼,明诚也微微的点了点头。一旁的汪芙蕖出声缓和道:“以秋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当着你明大哥一起说呢。你们不也很久没见了吗。”
“以秋,你找明镜有什么事。”
汪以秋看着汪芙蕖和汪曼春有些微妙的眼神,微微的笑了笑:“叔父、姐姐,不过是手下的人不懂事,交接一些事情的时候跟明姐姐起了冲突。都是熟人,说开了也就好了。”
“冲突”一词惹来了明楼的侧视,而汪曼春虽然还想多说些什么,但是看着汪以秋的神色也自知是真的有事,而汪芙蕖则是不太想让明楼知道汪家和明家又起了那些冲突,听到明镜也有意与以秋私谈,他也就不再深追。
明镜高调出场低调离去,只有桌子上明镜拍下的两颗子弹说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以秋和明镜离开的时候,明诚也跟在了两人的身后,只是一样的,不等汪以秋说些什么,明镜就苛责了他。看着以秋临转身时那抹不知深浅的轻笑,明诚的脸色有些严肃,他急忙转身重新走进了会议厅。而正在抚慰汪曼春的明楼看见明诚进来后,也是脸色一变,但却又很快收敛进他那张温雅的面具下。
坐上了明家的车汪以秋就对前面的司机说:“上海皇家酒店...”说完又转头冲向明镜:“明小姐,不介意吧,我在那里开着一间房间。”
明镜冷着一张脸并不说话,看着明镜僵硬的脸色,汪以秋微微一笑:“若不是我曾救过明诚和明小姐的性命,只怕明小姐是死都不会与姓汪的同乘一辆车吧。”
明镜猛地一转头,就看见了汪以秋望向她的眼睛。没有汪曼春的毒辣的恨,但是却带着一种幽怨。
“你想干什么?”
“明小姐之所以不让明大哥跟着,也不让明诚跟着,是怕会拖累了他们吧。”面对明镜的问题以秋避而不答,她仰起了手中那本罕见花纹的笔记本,明镜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你是想用我对付他们?”
明镜的话让汪以秋轻笑出声:“怎么会,只是把明小姐带离那里的借口罢了。您想保护您的弟弟,我自然也要护着我的姐姐,怕是您在待在那里,接下来的话就不会好听了。”
看着汪以秋递过来的那本笔记本明镜压低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还是到了再说吧。”以秋依旧避开了明镜的问题,冲着明镜笑了笑,然后两人一路无言。
明镜一路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暗自恼怒着自己的不小心,如今弟弟深处的职位特殊,而她的这个纰漏甚至有可能让弟弟丧命。想到这里,好看的手指牵扯在了一起,明镜也频频的打量坐在身旁的汪以秋。以秋静静的坐在那里,看向窗外。虽然是自己在做的事情,却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感受着身旁女人的焦急,她的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下了车,进了酒店,来到汪以秋的房门前。进去、关门,明镜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两条细秀的峨眉纠缠在了一起,秀静的脸上却带着淡淡的威严,典雅而庄重。
明氏与汪氏不同,即使不需要日本人的扶持,明氏依旧拥有自己的货源、资金链、人脉、渠道。她17岁掌管明家,刀刃加身而不惧,深陷险境而不慌。但唯独面对牵扯到弟弟的事情,幼稚的像个小孩。
汪以秋打开随身的皮包,除那本笔记本外还扯出了一些其他的文件:“明大哥如今担任政府要职,身份不比从前,明小姐还是注意自己的行踪比较好。就像您这次派去接头的人,身后就跟着76号的探子,若不是我的人拦住了,恐怕您此刻已经在76号喝茶了。”
“你拦下了?你会帮我?”
“我又不是第一次帮您了。”
“所以,你想要什么。”
似是确定了以秋不会真的做些什么,又或许是以秋对于明镜而言终与一般汪家人不同,她勾起一抹浅笑,镇定自若,隐约看得见明楼的姿态。身着一件深紫绒领旗袍,颈中挂着一串明珠,随意的坐在那里,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即使汪以秋手持她的把柄,但此刻却莫名的心虚。
“我在等...”
“等?”
“等您欠我的您永远也还不上的时候。明镜小姐一向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明诚在被您收养之前,是我救了他的命,几年间,我也多次帮助您与日本人周旋。甚至帮您拦截过多次暗杀,这些,想必你明小姐没忘吧。”
“我没忘...”
“以秋相信明小姐没忘,您与我汪家的蛇鼠姿态不同,明家做事一向讲诚论义。若是明小姐不打算还的话,那岂不是跟我汪家没有区别了吗。”
以秋年幼,资历自比不上明镜,即使天资出众也难免会有些小孩心气,可此时,她却如同老翁入定,自贬自讽刺,逼得明镜必须正视明家承了汪家的情。明镜内心一阵寒意,也更是厌恶汪家,这般阴诡心计、步步筹谋,如同当年。
可是转而一想,明镜内心又是一阵顿悟:“你想让你姐姐,嫁进我明家。还是,你跟阿诚...”
“不是!”
以秋没想到明镜会提起明诚,她的脸上久违的泛起了怒色:“那年在您家门外,我就跟您说过,我不会想着进您明家大门。至于姐姐...我倒是真的想知道,若有一天您欠我的您再也还不上了,若我真的要求明大哥娶了姐姐,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若答应了,她明镜便是忘记家仇,忘记父训的不孝女。若不答应,她便是不计恩情,忘恩负义的无情之人。更不要提汪曼春还是一个汉奸,心肠毒辣、杀人如麻。
明镜听到汪以秋的话不急不躁,不骄不怒,反而淡淡一笑:“这我倒是不担心,如今我那个不成才的弟弟不是在什么特务委员会吗?想必以后,汪小姐想对我明镜施恩的机会也就没有了。反而是汪小姐,指不定以后需要我家弟弟的帮助。”
明镜一向厌恶新政府和日本人,但如今却用这个理由来堵以秋。汪以秋本就没想过能够堵得住明镜,她只是要提醒明镜一件事情而已:“明小姐,我希望您能明白一件事,我不是在替叔父赎罪,更不是以汪家次女的身份弥补明家。我没有想过否定叔父做过的罪恶,更没有想过我能还的上。对您的帮助,只是我个人的事情,您要还的是我以秋,不是汪家。我不会要求您对汪家做些什么有帮助的事情,但是也请您不要忘记,您明镜欠我汪以秋的。”
“好,那我就谢谢汪小姐提醒了,也谢谢您这次对我明镜的帮助。”话已至此,不过各取所需。明镜也不矫情,她拿起汪以秋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还有一些文件,扬了扬东西便转身离去。临出门的时候,她对着还坐在沙发上的以秋说道:“汪小姐是个聪明人,我也希望你的姐姐也能学的聪明一点。请汪小姐转告你的姐姐,她汪曼春不过是我家明楼翻过的一本书而已,也许哪天他有兴趣了还会在翻一翻,但是我保证只要我明镜还活着一天,她这本书,就永远落不到明楼的床上。”
看着明镜离开的背影,以秋不由的捏了捏眉心。明家大小姐,真是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