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六章 王府(1 / 1)
庆元十六年三月,含元殿大朝,百官手持玉笏分立两侧,莫敢直视龙椅之上的帝皇。只因本次大朝与平日不同,百官进含元殿之时,就发现,千牛将军尚聪率领北衙禁军列三十人在殿内。
河东节度使的云麾将军孟崴前几日早已拔营进军,驻守京外五百里处,这正是大魏律中提到的大将入京的驻扎最近距离。玄甲铁骑正真手染鲜血的人,与隐于幕后玩弄权谋的不同,孟崴等几个将领站看着殿内的文武百官都好似蝼蚁一般。
瞧见此景众人不敢多言半句,心里只觉得与两寺有关却也不敢多想。皇上着朝服,从屏风走到了主位之上,大朝也正式开了。百官说了些各自的政务,与往常无半点不同,但百官知晓三寺会审已经过了大半年,至今未出结果,朝野上下鹤唳风声,人心惶惶。
皇上对百官的禀告不甚在意,透过遮在冕旒看了眼现在一侧的王焱。自己年幼之时,王焱以尚书令站在首位听百官站上朝,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站在这里听百官,从未变过。思及此,圣人坐在看了眼摆在桌上的奏折,只是这次,“王半朝”也该付出代价了。
在这段时间两寺之事逐渐浮出水面,御史大夫胡六市每日都出入两仪殿。虽然后宫之中抓了不少人,但是朝堂之上却与以往无异,诸臣亦不清楚圣人的心思。
御史台御史大夫胡六市见众人已经说的差不多,手持玉笏,稳身出列,声如洪钟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与这次两司有瓜葛的人,听见胡六市的声音,已经有心性不稳的官员浑身发抖。圣人抬眉,道:“何事启奏?”
“门下侍郎周子琰、宗正寺卿王淼、少府寺少卿周子琪等二十三人结党营私,互相包庇,勾结掖庭,其心可诛。”胡六市从袖中拿出折子,高才连忙将折子呈到帝皇的手中。
折子如早前三寺呈上来的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里面照他的吩咐加了一句话“中书令王焱功甚大,告两司密信,得破。”常澈大致看了一眼折子,道:“其事三司可是已经盖棺定论?”
大理寺卿沈晓、刑部尚书施达明两人亦站了出来,三人齐称是。核查长明灯之事,弹劾门下侍郎周子琰、宗正寺卿王淼、少府寺卿周子琪等二十三人结党营私,折子内的二十三人莫有一人有辩解之词,大声求饶。
朝堂之上,周、王二府针锋相对,互不让步,就如同后宫里面的孝惠皇后与王皇后一般。若不是此次长明灯一案,爆出来两府之间私相授受。众人瞠目结舌,两府私下私交颇多,官官相护。
含元殿内八十官员,这折子一出,二十三就具不在。大朝之前,含元殿内里面已经是重兵把手,只怕圣人是铁了心要将周、王二府一网打尽。孟崴的三万大军,已足够说明圣人的铁腕。
圣人的十二旒下的珠帘让众人看不见他的神情,肃穆庄严,这才像是一国之君的模样。“周子琰、周子琪、王淼三人三日之后处死,家眷仆从皆充军。其余众人,待朕与门下商议在做判定。”
不待众人反应,就有北衙禁军中人将周子琪周子琰王淼三人主犯押解下去,他们三人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一句。皇上看了眼皇后之父王焱依旧自若,仿佛犯了大错的不是他亲弟一般。圣人目光淡然道:“加封王焱封为司徒。右迁亭汤、李曾、胡阳扬三人补缺职位。若无大事,散朝吧。”
长明灯之事终于了了,让兴庆宫处于忧喜参半的处境。与王氏、周氏相近的自然是惶恐不安,而其他人,特别是皇党,这日子自然过的是舒坦。
大福殿内卫思归煮着茶,一侧的幼子拿着书册书声琅琅。“朝日乐相乐,酣饮不知醉。悲弦激新声,长笛吹清气。弦歌感人肠,四坐皆……”
“式微!”圣人下朝,就径直往大福殿来了。心中的喜悦忍了许久,这回真切的瞧见卫思归才觉得王氏真的是落寞了,王半朝终于变了。
卫思归回头瞧藏不住笑容的帝皇,放下手中正在煮的茶,站了起来,清雅如兰。他莞尔一笑,眼角弯了弯似弦月。“陛下,臣的茶正好好了。”
常澈快步走到卫思归面前,一把搂住了他,激动道:“归子,我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一切都这么不真切。”
他轻轻拍着帝皇的背,轻声安抚着他,道:“陛下,臣在。”
皇上的声音有几分低沉,有几分缥缈。卫思归知道这种感觉,好似当年他回京道骊山行宫一般,近乡情怯。看到了当时高高在上的圣人,心里说不清是恨多还是乐多。但是最多的,还是担忧圣人已经忘了他这个过客。
历时将近一年的孝文皇后长明灯案终究是了结,朝政至此已经是天翻地覆。往日周府已经是没了踪迹,王府除了王焱一支,其他王氏宗人也都难以幸免。在孝文皇后一案中立功均受到嘉奖,使李、冯、邓、徐四府亲故补了周王二府的缺,成了京城的新贵。
这一串的事件中最奇怪的就是中书令王焱,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成为三公司徒,圣人言语间对其多有赞赏。宫中传言门下拟旨之时,圣人更私下说要在谕旨上多加赞扬王焱大功,种种之事众人侧目,王焱竟更得帝皇青眼。
更有甚者直言三寺奏折上毫不避讳的提到了王焱将密信交到刑部,长明灯案方得破,皇上对此事不过一笑置之,更让此事扑朔迷离。懂得朝政的知道里面不知道多少事不肯多言,不知道的已经再说是王焱供出了旁支亲弟,才得以保住自己这个中书令,更得了这三公之位。
后御史中丞甘桦弹劾王周两府结党营私,其一家之主王焱何以与之无关,何以不加劝阻反而任其作恶,何以封为三公。
皇上看了甘桦的折子,将胡六市传到甘露殿,大骂他不知体统,连区区的御史中丞都敢这样胡言乱语,指责司徒,御史台又是怎样一个胡闹的地方。
胡六市连连称罪,圣人还是看在甘桦从致仕之后没有大罪之处,不过是在甘露殿门口领了十大板。但皇上对胡六市却极为不满,贬了胡六市与甘桦二人,将御史中丞李绩提拔到了御史大夫的位置。圣人此举,反而更让坊间传闻更多。司空夏文昌得闻此事,大笑王焱趋炎附势之小人。
而对于司徒之位,王焱具不授三公之礼,闭门谢客,不与朝中任何人交往。宣读圣旨的礼部官员,在王府府门候了三天都不见王焱之人,回禀了圣人才作罢。
圣人闻之,笑道:“王卿实乃国之栋梁。”虽王焱不受,但朝野上下都知晓了他以为司徒。圣人每每称王焱为国舅爷,这还是第一次说王卿。由皇戚,已成为君臣。
任外面风言风语不断,王焱对此次王氏之祸还是了然于心的,为何王周二府的书信会去了刑部,为了大理寺的供词天衣无缝,只能是有参与此事的人才能做到的。
王焱看了眼跪在宗祠雍容华贵的皇后,只觉得愧对列祖列宗。再看着她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丝毫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王焱指着皇后的后冠,道:“就为了你这头上的后冠,竟然把整个王府都搭进去!你了还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你怎么做出了这么糊涂的事!胡闹!胡闹!”
皇后却丝毫不让,咄咄逼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有何不妥。“孝文皇后殁了之后,二房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想将女儿从皇后宝座上拖下来。此次若不是女儿下手为强,只怕现在在边境的不是二房,而是女儿和爹爹了!”
王焱只觉得浑身气的发抖,浑身用力掀了她的凤冠,恨恨道:“我怎会生了你这个孽障!让王府如此蒙冤!如今让我以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后冠如寻常之物一样散落在地上,皇后三千青丝杂乱无章,见王焱全然不在乎自己的感受,觉得当时就不该为他求情。“是我将你们之间的传信给了陛下,求了多久才让皇上不追究此事,如今爹爹倒怪女儿?”
“若不是你这个孽障害了孝文,常六子哪里能知道这么多!”王焱越想越气,伸手就准备打皇后。
皇后一把抓住王焱的手,看着生父眼中的恨意,她反而有了解脱之感。王府助她多少,就害了她、纠缠了她多少。“爹爹,女儿已经不是当年的王府三小姐了,您还是不知道吧,不只是孝文皇后,您心心念念的长女孝贤皇后也是女儿一手做的。若不是女儿下手快,您是不是都打算让您的太子妃入住东宫做这个皇后,已经识女儿为弃子?”
太子妃王丽质是王淼之女,而皇后的亲生父亲王焱,宁愿一个侄孙女爬到她的头上,也不愿为她稳固这后宫之路。这一切的根源,无非就是无子二字。
王焱被皇后气的说不出话,只喘着气口里念叨着“你你你。”
皇后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凤袍,捡起掉在地上的凤冠理了理,看着一朝老了十岁的父亲。“爹爹,您现在只能依靠女儿,便是偌大一个长房,也只能依靠皇后王氏了。您还是安心修养,莫要让女儿背负这不孝的骂名。”
“你毁了王府,列祖列宗都不回放过你的,我只当从来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若是没了王府,你以为还有你这个王皇后!”王焱只觉得气急,说完之后一下没有提住气晕了过去。
没了王府,可还会有王皇后?皇后略带讽刺,王焱说的并没有错,但是皇后王氏却不再是她王妙瑛。但若是连皇上都没有,那她这个皇后又如何能自处。王府已是将她当做弃子,这是她唯一的路,别无选择。
王府将她逼到这样的绝路,却还打算让皇后一心为王府奉献。王焱,乃至整个王府,莫不是太痴心妄想了。纵然太子妃姓王,皇后也曾为想过对王府不利,但那日,王府的心思真的知晓了,却让她还是心冷。
未雨绸缪是王府的特色,对于这么一个太子妃王丽质,皇后一直都是不愿承认的。无子,一直都是皇后的大忌。
“太子妃生的是?”冬平摇了摇头,皇后喃喃自语,“看来是个郡主。”
一个郡主的出生,皇后也说不清心中是喜是忧。纵然王府的事情没有摆在明面上,但皇后心中还是有数的,若是真的升的是嫡长孙,王氏对她这个皇后只怕会更加不敬。
让连萱撞破王妲瑛私会之事,让连萱远离太后又害死了王妲瑛。再后来的马雅丽、孟美人还有这个小表妹连萱,她们的死,或多或少都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但是,皇后也时常感慨,纵然她这般机关算尽又如何。只要王府还在,只要王府还有一个女子,纵然只是个丫鬟,王氏都能让她有一个风光的身份,在后宫之中。
这一切,原本她也是不信的。但是这些却是冬平与白萍二人与她说的,此二人,都是她的忠仆,事事以他为主。
皇后出宗祠的时候头发都是乱的,手里却还紧紧拿着凤冠。冬平在祠堂外面等候,看见皇后头发乱糟糟的,连忙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她摆了摆手:“无碍,去本宫未出阁之处稍作整理就好了。”
王焱自两寺风波之后一直告假称病不朝,司徒文书还是皇后代人收了此书。六宫里面暗涌不断,东宫太子失德已经惹得圣人不满,遍野尽知。谏议大夫连连弹劾太子占人良田,纵容奴仆伤人。太子之位风雨飘摇,然而其他皇子要么无德似常安,要么年岁尚小似常宓,一时倒让人捉摸不透。
王府大厦将倾,皇后与圣人虽年幼相伴,但却不亲厚。众人原以为皇上会借机废皇后,后来竟还与皇后鹣鲽情深,人前人后对皇后多有维护之意,倒把新宠冯修容抛在了脑后。
对于太子之事,皇后道:“陛下且思及高祖之时,以此为戒。”
当年明德皇后早逝,魏世祖与嫡长子太子意见相左,后微太子被废。其余各子都是人中龙凤,功勋卓著,高祖一时难以判决,对太子之位迟迟不定,最后世祖遭人暗算暴毙。大魏十年各自为政,最后还是德宗因明德皇后幼子,于天佑二年登基称帝。在王氏的扶持在逐渐稳定朝政,才不致大魏支离破碎。
若是天下大乱,自然是百姓受苦,动摇的还是大魏江山。常澈思前想后,道:“梓潼所言,朕心中目前无人,还不如留着太子,以稳朝纲。后识大局,实乃大魏之幸。”
皇后见圣人说了,但笑不再多言,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只愿太子莫要在添乱,安稳的做个太子即可。最起码,在她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太子人选之前,莫要再添乱了。因皇后一话,圣人对太子的想法也变了,只觉得是之前对太子教导颇少,后长带在按远点、甘露殿听政事。春末太子还一起祭天,愿天佑大魏,自此,废太子之声不再有。
六月初十,御史台弹劾皇后兄长太子妃父王奏庆元十四年九月,以十亩贫田强占一老妇二十亩良田。李绩看见了折子压着不发,责问:“孤苦老妇何来良田二十亩,勿要捕风捉影。”
后皇后做后宫表率,命六宫做战袍千件送往边疆,常澈告天下皇后贤德,将太子常宪玉蝶归于皇后名下。
夏日渐炎,皇后看冬日之时,六宫用碳的情况,太子妃就慌慌忙忙的进了来,她看了太子妃一眼,收了账簿。“你现在好歹是太子妃了,怎么做事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太子妃匆匆想向后行礼:“姨妈,可要救一下爹爹,父皇他可是要对王府下毒手呀。”太子妃是皇后的亲侄女,也正是王焱最后选择了太子妃,准备放弃皇后的,将着后宫之主让太子妃。故而皇后对这个侄女儿,一直都是不喜欢的。
“事情都被御史台压下来了,折子去不了皇上哪里,对哥哥能有什么不好的?”皇后思及太子最近宠的谢良媛无法无天,这谢良媛最近又有了身子,行事作风越发乖觉,太子却也处处宠着她、让着她,让太子妃有苦说不出。
“你也莫瞎操心,本宫倒是听说太子对谢良媛喜欢的紧。”
太子妃听到皇后提起谢良媛心里更是觉得生气,狠狠道:“太子每日都瞧那个狐媚,儿臣也曾劝过,但自那以后太子就没给儿臣一个好脸色。谢氏越发不将儿臣放在眼中,这东宫都要变成了谢氏的天下。”
皇后见太子妃欲说越过分,也觉得有点不忿:“这还不过是东宫一个谢良媛你就这样失了体统,若是以后入住后宫,六宫众妃你岂不是每日都要吃飞醋的。你现在只管在东宫好好带你的皇孙,谢良媛是个什么人物,肚子里面的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还能闹翻天不成?”
她喝了口茶,继续道:“谢良媛自有了身子一直未来宁寿宫请安,本宫心系皇嗣,几时得了空,你让谢良媛来一趟。“
太子妃见皇后也愿意帮自己,乖巧称了是,一时又想到了王奏的事,走到皇后跟前低语:“母后,不知道爹爹那边,母后可有对策了?”
“此事我知道了,六宫事务繁多,下次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就不用来了,免得皇上看见了,觉得后宫与东宫牵连太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妃听了皇后这样说,只觉得皇后不过是推辞自己,一点都不上心,心中更觉得气愤。“姨妈在宫中安稳的做着皇后,自然是不用在意王府的死活,但是儿臣却时刻记着儿臣是王氏的子孙!”
皇后听见太子妃阴阳怪气的说了这些话,一下想起自己在王府被王焱的那顿训斥,如今又在为王奏的事奔波半分没得好,反而一直被误解,一巴掌打到太子妃脸上。“你如今是可是在后宫,说话做事还是瞻前顾后的!以后不得本宫传召,你就不用来后宫了!”
“不来便不来,只愿母后这个皇后可以长命百岁,得偿所愿!”太子妃也不管皇后脸色如何,就直接又出了永寿宫。
出含凉殿之时,太子妃看了眼擦的光鲜亮丽的牌匾,表面擦的再光鲜,也改变不了光鲜下面的狼藉。太子妃碎了一口:“呸,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如果没有王府,哪里有今日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