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四十五章 牛琇(1 / 1)
彩绣殁了,于清平殿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宫人罢了;长明灯之案在查,如今虽事态不明,但即便是天塌了下来,只要大魏一朝还未改朝易姓,兴庆宫的除夕大宴与往年都不会有丝毫的差别的。
守岁当日,邓昭媛等九嫔以上众妃如往年一般接见外命妇。邓昭媛得以私下与蒋氏、沈氏二人闲话家常,只这闲聊之时她心里头总是在想着旁的事情。
“宫里没了皇后,朕就许你出宫。”圣人的这句话,每每邓昭媛夜半梦魇之时,常出现在耳畔,如梦似幻。
若是真的如帝皇所言,不知他说放邓昭媛出宫一事,到底如何才算得上是真的出兴庆宫,这其中的阻碍又会有多少。且说若是邓昭媛到时候排除万难真的出宫了,邓府众人对此事又知道多少,出了宫的邓昭媛又该拥有一个怎样的身份?
而邓府会因此事背负了诛九族的大罪,不仅是邓府,李绩的李府亦如此。
帝皇的这个允诺,说的自然是轻巧。但后来的事态会如何发展,无人会有定论。出宫是吉是凶,一时半会也无人定论。邓昭媛不会跟宫外的人说这些,她不愿让邓府、李绩与这些事牵扯到关系。
沈氏察觉到了邓昭媛的心不在焉,轻唤一声,道:“娘娘?”
邓昭媛这才从从沉思中回了过来,这些天她思来想去了很久,倒如今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则,皇上既提了此事,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二则,后患无穷。
目前唯一的法子,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似牵线的傀儡,做不了半点主。
“宫里面守岁开始了,尔等各自散了吧。”
大臣命妇请完安,就各自回府守岁。
晚间,兴庆宫是开始了真正的家宴。今年夏末孝文皇后殁,帝皇也想一扫宫中的愁云惨淡,准了皇后所言让后妃以歌舞助兴。
后妃家宴,靖江王自然来不得这般的场合,与卫年卫世子在大福殿守岁。大福殿冷寂,却多了几分花萼楼热闹下难得的静好。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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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宫守岁之时了,众妃嫔奇招频出,莺歌燕舞,让在场之人目不暇接。
此时正是本次遴选册封的闻才人挥着彩绸起兴,皇上倒瞧着有几分兴趣,又斜眼瞧了眼如今给常嘉做宫教博士的夏铛,又似乎在盯着旁边的邓昭媛目不转睛。
皇后举起手边的酒杯,朝着皇上敬了一杯酒。皇上回神,帝后二人相识一笑,举杯共饮,颇有几分鹣鲽情深。
常嘉已有几分昏昏欲睡,邓昭媛让夏铛将她送回清平殿。邓昭媛理了理鬓发,满眼含笑的走到帝跟前皇,款款深情。
“陛下,臣妾听闻那芳华院梅林的梅花开得正好,陛下可愿与臣妾同往,夜雪寻梅踏香踪?”
皇上听了邓昭媛所言,莞尔一笑,似让人置身在暖春百花盛开之景,让第一次见圣人的闻才人舞步乱了几分。她才知晓,原来这宫里面的皇上不似其他帝皇画像一般大腹便便,不过浅笑间就能摄人心魂,而这样的一个谦谦君子,还是万民之主。也难怪那么多的后妃,不计后果的往上爬。
帝皇饮了一口酒这才起身走下去,牵着邓昭媛的袖边满脸笑意,道:“既是佳人相约,我岂有辜负之理?”圣人回过身子向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的梓潼,嘱托道:“皇后,这里便是先由你照看着。朕与邓昭媛去踏雪寻梅一番,不时便回……”
皇后站了起来,福了福身道:“臣妾省得,陛下放心即可。”
邓昭媛大大方方的向皇后恭行了行礼,面对众妃的刀光剑影丝毫不在意。帝妃两人相携往梅林走了,宴会上后妃的神情,莫不艳羡。
后宫之主在这种情况下决不能有半分的失态,皇后回到主位叹了一口气道:“妹妹们也不要有什么羡慕的,要怪就怪自个儿没有邓昭媛那样的眼力。陛下过一会子就要回的,尔等还是等待片刻就是好的了。现在冷得很,还是温一杯酒暖身子吧。”
众人向皇后一齐拿起了酒杯,皇后喝酒的时候斜眼看了眼冯充容,却见她脸色如常,没有半分不快。
芳华院与夜饮的花萼楼有几分远,邓昭媛远远就闻到了芳华院的梅花之香,幽香沁人心,二人穿梭在醉洛阳之间,到有几分金童玉女之感。
她对圣人笑道:“陛下,说起这个梅林,臣妾倒是多次与陛下有缘相聚在此。只是陛下,这不过都是这些琐事,陛下可是还记得?”
邓昭媛的眼中带着几分怀念,看着越来越近的芳华院。
“有些事不需他人多说,朕心中有数。”
她停了下来,对身边服侍之人道:“芸香,你不必跟着了,回去看着嘉嘉、宓儿吧。夏博士方来,以免出了岔子,我自然是放心你的,还是要你照看一下。”芸香恭敬的称了是,恭敬的退了下去。
常澈看着越走越远的芸香,脸上的缱绻没了半分,放开了还在抓着妃子袖边的手,拢了拢大氅,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怎么,连自己身边的宫人也都不信任至此?”
念锦不甚在意道:“臣妾就是这样不相信她们才活得久,若是真的信了,只怕就没有人在这后宫里面做出头鸟了。”
这些感慨对眼前的帝皇没有丝毫的触动,他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皇后已经开始再往你身上查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朕没有太多的心力放到清平殿。”
邓昭媛恍惚了片刻,这个名义上两个孩儿的父亲,她从未认清过。当眼前的万民之主说出邓昭媛与李绩的私情之时,此局就只能是一个死局。于邓氏而言,前途未卜。
“陛下,不知为何把夏公之孙安排到了清平殿,臣妾愚钝,难以揣测圣意。还愿陛下指点一二,臣妾心中有数,不至于走错一步,毁了陛下的全局。”
“夏文昌为人中庸,但对夏铛这个老来的孙女倒是很喜欢的很。她父亲走后就一直是夏文昌带着,如今让她进宫给一个女官,也好让夏文昌为王府之事多说两句。毕竟有时候,这个老人瑞的话比我这个万岁还有用。”
听着皇上的话说的有几分嘲弄,邓昭媛只能噤言。一路走来,圣人确实不易。从当日一个王府的傀儡,到拉拢梁朱周三府、扶持郝府。再到如今,前朝后宫,一切都在慢慢的收网之中。
常澈继续道:“你也无须过刻意做些什么,皇后的性子我是了解的。冯琳得宠一年有余,依旧是安安稳稳的做着充容,而你什么都没做,已经让皇后乱了。”
宫里面最了解皇上的是皇后,最了解皇后的是皇上。这天下最尊贵二人斗了几十年,纠缠了几十年,最终成了怨偶,到了今日你死我活的下场。
她自然不知道冯充容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但只需要知道邓昭媛该做什么就好。念锦道:“臣妾知道该如何行事,皇后行事乖觉,臣妾已让知落查一些往事,只愿在最后助陛下一臂之力。”
皇上听见邓昭媛提到知落,倒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你倒还机灵,瞧出了黍子是朕安排在清平殿的,如今只待东风了。”
常澈的脸有几分阴狠,足可以见得对这个皇后,对整个王府究竟是忍了多少年。乾德、庆元两朝不止是前朝被称为“王半朝”,后宫亦然。亲王、皇子的妻妾多与王府有关,太子妃也同样是王府的王奏长女。
帝皇想起了朱婕妤,那个淡若菊的女子。归子北行,而皇上,这辈子注定只能是王府的傀儡。朱婕妤比皇上大几岁,常澈待她从来都是姐弟之情,未有半分越矩之处。
到最后,皇上甚至连哀荣都给不了她,芳华院也只能废弃至今。
“还记得为何当时你初次侍寝,我独对梅花在意的很。朱氏是随孝贤皇后一起在我封为太子的时候一起入宫的。朱氏长我两岁,我把她当做家姐,从未生过半点情意。却不想,王妙英那个毒妇,就因我与朱氏多说了……”
高才见皇上这样说皇后,担心隔墙有耳,连忙劝阻道:“陛下!”
常澈看了眼高才,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讳莫如深的瞧着几分惶恐的邓昭媛,道:“宫闱秘事,知道的越多对自己好还是坏?”
“宫闱秘史,全看知道之人如何把握。有人招来杀生之祸,有人却能因此保全性命,得享荣华。”念锦看了眼皇上,有些事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会离他越来越近,愈是抵触,招来的可能是杀生之祸。
但也正是这般的接近迷辛,才会掌握更多,把握住着后宫中的风向。才能荣耀加身,高人一等。这也是入宫以来,邓昭媛的想法。若是帝皇不点破她与李绩之间的私情,她二人之间的情根,也只会永远埋葬在二人的心中。
“你可奇怪,我与良生究竟是何干系?”
帝皇的脸上,不悲不喜,睨视万物之心,唯皇者方得。这也是为何,人人皆想称帝只所在,纵然这路上伏尸百万,称孤道寡。
邓昭媛低眉,圣人想说的事何人能阻碍?她恭敬道:“臣妾还请陛下明示。”
初时,王府心中的傀儡皇帝是常清,故作为常清同胞长兄的常澈得到的关注并不是很多。选得伴读自然就是与王氏无关的中书令嫡子——李绩。但后来,时为皇后的王氏逐渐将心思常六子常澈身上。
封为太子的也是六子,这伴读自然就要换成王府的嫡长子。李绩虽出宫了,但常澈与他孩提时的情谊却不曾改变,虽然如今此事知者甚少。
知落上前对高才低语了一声,他走到神色凝重帝妃二人跟前,禀告道:“陛下,谢良媛在前方。”
皇上了然,也难怪是选了今日,选了此地。
邓昭媛往后退了,道:“陛下,臣妾先告退。”
“不是你该告退,是朕该回避一番了。”圣人声色未变,与高才一起越走越远。
知落上前为邓昭媛理了理披风,她如常往前慢慢走。谢良媛与一个宫人在一侧说笑,看着满林的梅花飞雪,景致颇佳、兴致也颇佳。
“良媛好兴致。”
忽有一声音传来,谢良媛抬头瞧见的是邓昭媛与一个宫人一起。邓昭媛,谢良媛对她的记忆还是在当日不过三言两语间就让甘选侍出宫之时。其后二人并无交集,但谢良媛对邓氏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正如邓昭媛在晋为婕妤之前,都对陆美人此人都忌惮的很。只因第一日,让方进宫的邓才人被她罚跪了半个时辰。每每看见陆美人,念锦都会想到那个下午。
“妾身给昭媛娘娘请安。”纵然心中的千思百转,但谢良媛在东宫已经待了三个月,对礼节之处自然是少不了丁点。
邓昭媛言笑盈盈的瞧着谢良媛,知落上前将谢氏跟着的宫人引开。谢良媛一脸的震惊,不知发生了何事。邓昭媛依旧是满脸的和煦,笑道:“良媛莫要担忧,是我私下有两句话想同你说。若是我真想做什么,何苦让这么多人瞧见?”
谢良媛的脸上带着几分防备,往后退了一步,护住自己的小腹,警惕道:“不知昭媛这夜深人静的,将众人支开,唤妾有何事?”
“谢良媛如今怀有身孕,本宫到现在还未曾当面对你道贺。”
“妾与娘娘交集并不多,还望娘娘明示,这回单独寻妾可是有什么要事?”谢良媛冷汗直冒,不知这邓昭媛此事是吉是凶。
对邓昭媛此人的恐惧,已经让谢良媛失了方寸,处处保护的都是腹中的孩子。只有在恐惧之时,才会抓紧她最在意的,却不知看重的是孩子本身还是这个未来的嫡长孙带来的荣华富贵。
“谢良媛,这几日,动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吧。”
太子独宠谢良媛,太子妃闹了多少回反而更惹得太子厌烦,越发宠幸谢良媛。谢氏在东宫的日子自然是好过的。虽上面有个王丽质压着,但有太子庇护,她自然是眼高于天。
但问题也是在太子身上,那日谢氏有了身孕,太子一时兴起找齐了幕僚东宫官员饮酒作乐。夜间打马出宫,横冲直撞到了京郊农户的冬藏地。
被右拾遗牛琇上报给了圣人,牛琇此人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喜欢谏言。纵然在王氏气焰最盛之时,也是指着王焱的鼻子说他大逆不道。圣人也拿他没有办法,牛琇每日有事没事就喜欢道甘露殿谏言。这样的忠臣,是大部分明君都尊敬的。
以人为镜,可以正衣冠。牛琇,恰是帝皇需要的明镜。
皇上将太子传唤到了两仪殿的东暖阁,当着牛琇的面骂了他一顿。太子在东宫关了两个多月,闭门思过。此次除夕夜宴才得以出现在众人跟前,而太子,最起码在大部分的眼中,离皇位是越来越远了。
“如果想真正的富贵,太子妃必须废,你肚中的孩子不能留,就算到最后太子被废,你也会是个王妃,不敢有人轻视你。这是皇上的圣旨,没了太子妃,你就是太子妃谢氏。”
邓昭媛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谢良媛整个人都仿佛置身云中。待她回过神来,醉洛阳之中,只剩她一人,暗香浮动更显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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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殿内,阿年看着眼前的各色菜肴有几分心动,但看见卫思归还在等人的样子,也十分乖巧的坐在一侧,不发一声。
卫思归自然也瞧见了阿年的动作,言语间透露着几分失望。他摸了一下阿年的头,道:“阿年,不必再等了,用餐吧……”
阿年摇了摇头,挺直背,道:“父亲,阿年不饿。”
关节分明的手拿起了摆在眼前的玉箸,卫思归笑道:“阿年不吃,我可就把这只鸡吃完了哦,这鸡可是用人参煮出来的,里面包着的都是你最喜欢的茄子……”
还未说话,阿年就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卫思归脸上的笑容淡了,平添了几分感伤。他拿起放在屏风上的斗篷,掀开门帘,走到月色之下。
雪,更大了……
远远的,有两个身影往门这边走,越来越近,脚步有几分急切。卫思归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起来,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阿澈……”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