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三章 冯采女(1 / 1)
众人原以为,周淑妃坐月子了,兴庆宫内应该是暗潮汹涌,但南蛮的事情让帝皇分身乏术。太后身子偶感风寒,病居嘉德殿,靖江王随侍身侧。没有了常澈、太后的兴庆宫,大小诸事都是在王德妃手上的。
王德妃看着跪在地上的肖仁善这个以前郝贵妃的得力助手,品了一口手中的茶,笑得踌躇满志道:“这几日,嘉德殿、承香殿、平就殿,三宫的事物可与其他各宫有何不同?”
肖仁善平日都在被王德妃处处刁难,这几日才放松了许多,拜了再拜道:“有娘娘的旨意,奴婢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王德妃点了点头,道:“肖少监在宫里面侍奉的久,本宫自然也是相信肖总管的。只是陛下这几日与本宫提起南蛮那军资有些不足,这后宫自然是要做表率的,这冬日的对襟也就自然不必发往其他宫中,冬日用的事物,你都要掂量掂量。另命各宫里面为将士做盔甲百件,到了新年之时,也算是本宫带后宫尽了几分心意。”
肖仁善欲言又止,抬头看了王德妃一眼,终究是说了出来。“娘娘,那东宫那边,奴婢是不是也是一样行事?”
常宪前日在城外与其他权贵相聚之时,喝的伶仃大醉,醉后骑马踏了几家农田,此事被常澈知道之后让常宪在东宫闭门思过半月。常澈对着周淑妃的孩子又是疼爱非常,这才让太子少傅顾金章连连进言一月,又是被常澈因为常宪这事骂了一顿,在含元殿门口跪了一天。肖仁善这样问,是担心东宫变了天。
王德妃似是很随意道:“东宫自然也在本宫的掌管之中,明日你把这消息带给太子妃,让她心中也有个数就是了。至于承香殿那边,银丝碳再添些许。淑妃还在月中,本宫也少不得要多照看几分。”
肖仁善一一应了下来,又是与王德妃商讨了一些其他事情,才是退了出去。王德妃被这后宫诸事弄得有几分困顿,就唤冬平过来,像小憩一下。
冬平却是有几分担忧,道:“娘娘,你这可不是助长了周府的气焰?”
王德妃不以为然道:“我与陛下自幼相识,他的性子我还是知晓的。周府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周淑妃这能不能出月子还是个问题更何况其他?陛下现在对周府越是宽待,以后这周府只怕就是越惨了才是。再者你看,那承香殿的那位现在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昨夜还闹出了那样的笑话。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自庆元三年周淑妃得宠至今,冬平第一次见王德妃这般轻视于她。这荣宠不衰,无人侧目的周淑妃可是又要变成下一个梁贤妃?
冬平笑道:“娘娘睿智,倒是奴婢愚笨了些。”王德妃处理六宫诸事已是累到不行,就没有在跟冬平多说些什么。
昨夜,周淑妃将小皇子的奶娘支走,竟然意图对小皇子不轨!幸奶娘觉察周淑妃行为古怪,守在门口,却发现周淑妃竟是准备掐死小皇子,奶娘心生惶恐,进内与周淑妃扭打起来,不甚将蜡烛泼到了周淑妃的脸上。周淑妃那张花容月貌买的脸,也算是毁了。
尘埃落定,不过圈禁半月,周淑妃的遗体就在清和池边找到。常澈倒没有追究周淑妃临终前做的那些糊涂事,全了周淑妃哀荣,追封皇后。
邓修仪却记得,周淑妃在早产之时那一声声的沁入人心的“陛下”。念锦一直都以为,与帝皇的恩宠比起来她更在乎的是身后的荣华富贵,不然也不至于处处谋算、处处树敌,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却不曾想,周文淳也不过是个平常的女子,平常的就像是邓念锦一般。周淑妃已死,便不再是周淑妃,而是大行皇后周氏。
而那一个小皇子,是常澈自常宪后的第二个嫡子,却与嫡长子是一样没有母后的。常澈却是将小皇子给了邓修仪教养,说是什么她在小皇子身上尽力颇多,也是应当的。
当晚,是今年的初雪,承香殿门可罗雀,纵是这承香殿的主人是皇后,却不过只是大行皇后了而已。念锦来到承香殿时,正是看见章婕妤站在宫门外瞧着匾额,也不进去,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念锦便上前道:“不知这么晚了,章婕妤在这里做什么?”
章婕妤回过头,见是邓修仪,倒也不悲不喜道:“我来这里,所为之事应是与邓修仪相同。这承香殿再没了主人,邓修仪再见了我,只怕也不用再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了吧。”
“本嫔从来都是不须叫章婕妤一声姐姐的,本嫔的姐姐只有大行皇后一人。再者,只怕是章婕妤现在是要称我一声邓修仪才是,而且大行皇后的嫡子,现在好歹在我手上抚养着。”
章婕妤讥讽道:“邓修仪莫高兴地太早,所谓水满则溢,如今不过是周府无人在六宫,才让你白捡了这个便宜。明年周府大行皇后的嫡亲姊妹可是年满二八,再待大选之时,只怕这大行皇后的皇子,是由谁来抚养也说不定!”
念锦笑道:“真真的是难为章婕妤为我操这份心了,只是我记得章婕妤自庆元六年便是婕妤之位了。如今已经是三年年了,便是连先前的杜婕妤都是晋了位的,现在是杜充媛了。我奉劝章婕妤一句,章婕妤还是少在我身上操心,多用些心在陛下身上才是要紧。”
这些话,正是戳到了章婕妤的痛处,章婕妤哪里是肯罢休的?她恨得咬牙切齿准备回嘴,木兰却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从内殿走了出来,见了两人只微一屈膝,不卑不亢。“邓修仪、章婕妤,两位主子安。现在大行皇后还是在承香殿里的,望二位还是要记得大行皇后之前的恩情,还此处一份清静才是。”
待木兰说完,章婕妤便笑道:“邓修仪可是要听清楚了,要时刻记着大行皇后待你的恩情,凡事都还是要留三分的。”说完,章婕妤便走了,明明是落荒而逃,却好似是战胜而归一样。
木兰见章婕妤走了,又上前来,向邓修仪盈盈一拜,道:“奴婢势单力微,于后宫之中不能相助修仪一二,还望见谅。只是如今小皇子在清平殿宫中养着,小皇子年幼,难免有几分不知世事,还望修仪凡事都要担待一二。”
念锦将木兰扶了起来,小皇子许就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自然不会怠慢分毫。“木兰姑娘放心,小皇子在清平殿好得很,我必是会把小皇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儿一样疼爱的。”
木兰没有多言,向邓修仪再拜就进来承香殿主殿守灵。邓修仪抬头看了眼“承香殿”三字,竟是有几分明白了章婕妤的心境,这以后在宫里的路,都是要自己走得了。纵然周淑妃一辈子计算颇多,人去了,还能留些什么?
常澈在抱着小皇子嘟嘟囔囔的说这话,倒是一脸慈父的模样,常嘉正在一旁看着小皇子。念锦入内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父慈子孝的光景,若是怀中的小皇子知晓了杀母仇人正是眼前的慈父,可还会如此?
见邓修仪回了,皇上将小皇子送到奶娘的手上,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道:“快些起,本是来瞧你的,便没人让人通传。都说小皇子最肖朕,今日来一瞧,这几日道越发精神了,精神气倒与我年幼时相符。”
肖帝皇?许是短短的玩笑话,但若在有心人的耳中就不一般。念锦未接话,让奶娘上前来将小皇子、常嘉姐弟二人牵去就寝。邓修仪将圣上扶到主位上,笑道:“小皇子年岁小,哪里能受得起那般大的福分?”
一旁芸香奉上茶,常澈将茶饮了一口,四口道:“记得爱妃曾道,这雪梅茶只得冬日才是能喝的,却不知这冬日已到,冬雪已下,雪梅茶却还是没有的?”
虽知常澈不过是调笑的话,但梅雪茶却是初霁所制,一时千思百绪,露不出一时笑意。“这雪梅茶,臣妾的那一瓶,早是没了。这雪梅茶,讲究一个缘,只怕臣妾是再也没有这份缘的。”
“这么晚了,又是下了雪,不知你方才冒雪是去了哪里?朕到了,问他人也都说不清楚。”
念锦神色一黯道:“臣妾方才去了承香殿。”帝皇不可觉察的叹了一口气,她眉眼垂下申请淡漠如冰。
烛光劈啪作响念锦记得那夜李绩来信,帝皇将此局已经布好,若是中间有什么纰漏,只恐会拿邓府开刀,杀鸡儆猴。正是那封信,让念锦顺势而为。正是这烛台,烧毁了那封信。
帝皇,终究薄情。
常澈未在承香殿留宿,在大雪纷飞中去了承香殿,散了身边的仆从,只与高才主仆二人同行。承香殿内外白幔重重,灵柩之下长明灯不熄不灭,指引着死者黄泉之路,却见嘤嘤在哭。常澈瞧着身形,并不是木兰,穿着打扮倒像是哪个宫妃。
“你是何人,怎么这么晚了还是在承香殿的?”那人虽是站了起来,依旧是低着头向帝皇行礼。常澈看不清此人样貌,又问道:“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那人道:“罪妇无颜面见陛下,陛下还是先容罪妇退下。”
“你是因何事犯了什么罪?又是因何事深夜造访承香殿?”
那人道:“罪妇本就是承香殿之人……”那人说完,抬起头来,却是当日郭御女。郭御女刚抬了头,又马上是落了下来。郭御女接着道:“臣妾自知有罪,便常年是在承香殿静养,不敢叨扰陛下。姐姐不在意臣妾做过的糊涂事,总是在私下都加照顾臣妾。臣妾自知戴罪之身,不敢与众位一同来祭拜姐姐,只得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来看姐姐一眼。”
常澈一叹,上前将郭御女扶了起来。“如今更深露重的,你还是早些回宫歇着吧,你的这份心,淳儿定是会知晓的。”
郭御女盈盈一拜,便道:“陛下,臣妾如是,陛下亦是。陛下思念姐姐,倒也是要小心龙体才是,这样姐姐也是会安心的。”常澈未多言微微点了点头,让她退下。
邀宠之事,在后宫妃嫔中并不少见,站在大行皇后的肩上,也不过平常。只是帝皇却有几分倦意,掌控着前来的时辰,还支走了木兰,看来此人为郭氏布置的还算周全。
宫门之外,站着一青衣男子,深夜时分还能在宫中行走的,只有暂住在大福殿的靖江王。帝皇对于在承香殿能看到此人却又几分惊讶,道:“如今已然宵禁,你随意在宫中行走,可是会招人非议的。”
卫思归未回话,一路未撑伞,披风上已有些湿意,他看着匾额未转眼。
“你们偏都喜欢看着匾额,却不知有多大的意思。”
“臣不过是想看看,荣极一时的周淑妃,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却不知是否如她所愿。”卫思归淡漠如常,平静的阐述着一个事实。
常澈听见此话微皱眉,不知是困惑还是不满。“朕记着你与淑妃并不交集,平日里那么淡漠的一人,如何今日这般多愁善感?到让朕好生奇怪。”
“谁道吾与淑妃无交集?同样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同样都是连孩儿都不曾亲眼瞧过一人,亦或者……”
“够了!”帝皇拂袖而去,卫思归见此,不作回应,拢了拢披风,迎着风雪踏上了回大福殿的路。
庆元元年,阿史那从镇告魏皇,将其妻及子交还于突厥,其妻永嘉郡主,其子当时尚未名。王太后思及文昭皇后对永嘉郡主厚爱,特挑选良家子侍奉其子,庆元元年六月,良家子田氏身怀六甲,永嘉郡主母子二人也踏上了前往突厥之路。良家子生一子,王太后取名曰阿年。
周文淳封号孝惠,出殡之时,所用之礼与孝宪皇后相比不差分毫,倒是给了十足的体面。当日小皇子好似知晓了什么,一日都哭个不停,不管奶娘怎样哄也无用的。
南蛮之事日渐胶着,使团于南蛮遇袭乃是大事,皇上待南蛮自然也不能似以前那般忍让之态。常澈并未在承香殿多做停留,就去了两仪殿处理政务。众人见常澈走了,也都不在惺惺作态的留再此处,毕竟人走茶凉。
念锦出了承香殿,一路往芳华院去了。隆冬时分,醉洛阳满园寒梅绽放,到有别样风采,只不过物是人非。“当年我就是为了见陛下第一眼,就特地来了这芳华院来去寻梅花的。”
彩绣想起了旧事,一笑道:“奴婢还记得,当时奴婢还是与绿杏争执了一番,修仪便带着初霁姐姐来了。”
芳华院不过既阻碍眼前,常年无人料理的院落如今更显凄清。梅花却比醉洛阳的多了几分野趣,暗香浮动,一弯残月,倒是相映成趣。阮咸声起,梅开雪落,一时明日黄花。
“如今这芳华院的梅花依旧芳香,却不知人迹何寻。‘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芳华院,却是梅花依旧笑冬风了。”
说话间,忽听得一凄婉之声,遥遥飘来,沁入人心,仿佛如大海一浮舟,晃荡不知归去。虽哀婉动人,但缠绵悱恻让人流连忘返,此声念锦只知晓是乐器所发,却难以辨明是何种。
循声而去,念锦抬头一看,却是半山亭上站着个娉婷女子,吹奏的模样似萧却又有几分不同。待走到一假山下,却是在假山上有一亭台,只见一娉婷女子吹奏。虽夜色昏暗看不清其容貌,但这在月色下的身形,却想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念锦倚在山脚之下的一个大树一下,一时听的如痴如醉,也未没有打扰此人,一曲既了万籁俱静,此刻却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好,奏的好!”
昏暗中念锦才看见有一行人提着琉璃灯,中间占了个风流俊朗的男子,却是这些时日正在为南蛮焦头烂额的帝皇。念锦便知这也并非久留之地,先退了出去,,未有半分拖沓。
“明日一早,查明吹奏之人是何人,又因合会在半山亭,断不能有八分纰漏。”
第二日一早,在念锦梳洗之时,彩绣道:“昨日吹奏之人是延英殿的冯采女。”
念锦听这冯采女倒有几分耳熟的,问道:“这后宫内好像就一名后妃姓冯,好似与连婕妤是一起进宫的?但那冯采女我记着不是在承香殿侧殿的,这会子怎么又是到了延英殿的?”
“当日孝惠皇后有了身子,太后说是孝惠皇后需静养,将冯采女迁到了佟贤妃的延英殿中,以免扰了孝惠皇后清静。”
念锦讥讽道:“如今承香殿的主位去了,怎么竟出了这些个幺蛾子?”
孝惠皇后停灵承香殿当晚,许久未露面的郭御女在圣上跟前邀宠,第二日以扰大行皇后的罪过,被甄内司打入慎刑司,如今在后宫中已经传为笑谈。
“以奴婢愚见,陛下得遇冯采女果真是偶然而已。那冯采女这两年不得陛下的青眼,是平日里像个闷葫芦一样。可怜家世不过是个岭南的外放官,哪里能有半分建树?不每日里无处遣散,就一心迷上了从岭南葫芦笙,但这葫芦笙声音却有几扰人,平日里佟贤妃都有几日不耐烦。故每日得空都是去芳华院一带吹奏,因此昨日那事许是凑巧罢了。说来好笑,听闻那孟美人在芳华院吹了一夜冷风,今日可是着了凉的病。”
念锦听了这孟美人一事,满掩口笑了起来,又道:“你说这冯采女,我也是在姐姐生前说过,说着冯采女却是无趣之人。每日离不了的都是她的葫芦笙,好好的殿里,不摆些花瓶,都是这样那样的葫芦笙,看的人眼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