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章 一江冬月(1 / 1)
兴庆宫内邓美人失宠,而前朝,国子监邓为被御史台御史中丞陆由谌递上了折子,说是在吏部贪墨一案中获利颇多。吏部贪墨与春闱关系密切,当日邓为为了摆脱嫌疑,与中书令李海荣共同审理此案,陆由谌此言,怕是连半个朝堂都被他说进去了。
这其他的,朝堂中倒是一面的认同,但是考课一事。另一御史中丞在朝堂上引经据典,直言陆由谌胡言乱语,御史大夫冼桂度与大理寺卿沈晓亦附议。陆由谌,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陆中丞此言,莫不是说中书令李海荣、御史大夫冼桂度、大理寺卿沈晓都行舞弊之事?朕泱泱一个大魏,三司相互勾结。你是当朕糊涂!”
折子甩到了陆由谌面前,众人都跪了下来,齐呼“万岁”。冼桂度是冼婕妤的伯公,冼郇王妃之公,这些日子冼府连连不顺,让同在御史台的陆由谌生了多余的想法。他没有按之前所说的揪着邓为不放,反而打算将御史大夫冼桂度也说了进去让他一个告老还乡。胡六市如今不过而立之年,这御史大夫可不就是陆由谌囊中之物?
门下侍郎郝麓看了一眼陆由谌,暗骂了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今最好的时机将邓府铲除,此时陆由谌竟平添了这么一脚,还好不过是个马前卒,没了就没了。睚眦必报的小人,前些日子给陆由谌使了个绊子,郝府可就与他撇清了干系。
刑部侍郎周子琪上前一步,手中的玉圭有几分颤抖,仕途成败在此一举,莫不能让,莫不能让大房再看扁……
“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上不可察觉的浅笑,面色如常点了点头。高才恭敬的接过从侍郎袖中拿出的折子,呈到龙椅之侧。常澈拿起折子,随意看了一看,朗声道:“周卿所说之事,朕心中自有定夺。西漠赏罚之事,尔等需近日拟出一个章程。夏公,朕还有事与之商讨。”
众人齐称“遵旨!”皇上对朝堂之下的各色官员不在试探,退到雕龙画凤的屏风之后。高才上前一步,高喝,“散朝!”
尚书令王焱一脸淡然的往前走,宗正寺卿王淼连忙追上自家的兄长。王焱一笑,道:“你瞧着狗咬狗的场景如何?”
就是在这个时候,今年冬日的雪一直纷纷扬扬的飘洒。而这场雪,竟是将兴庆宫里面都覆盖的白茫茫的。念锦醒时,觉得外头亮的晃眼,就忙唤了彩绣问道:“昨儿可是下雪了?”
彩绣服侍邓美人更衣,笑道:“昨晚下了一晚的雪,到了早上才停的。现在正是外头正是冷的,美人还是在殿里好好歇息吧。”
正说着,绿杏就从外头掀了帘子进来,手中提着冬日要用煤的框子,有些不满道:“美人,奴婢给了不少钱,可都是给了一些次煤,烧起来就都是烟四起。可恨的白眼狼,没见谁给了好处却是不做事的。”
念锦放下手中描眉的笔,又是一叹道:“罢了,没有了煤炭,咱们就算多拿些锦被来,也是可以取暖的。”邓美人画好了眉后就是站了起来,推开窗发现真的是下了一夜的大雪。
彩绣见外头有些风,忙道:“美人,可是要担心,外头现在可是很冷。”
邓美人说了声“无碍的”,披上鸭绒披风就走了出去,踩在雪上。听见了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确实觉得有趣道:“这些年进了宫,都是没看见过这满地的雪的。若是有下了雪,早早就是有人将她扫了,现在看起来,都是有趣得紧。可见是人都没看清到底什么是真有趣的。委实可笑。”
承香殿内,只有周淑妃正坐在主位上,不见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木兰,她却是一脸平淡的在品茶。这时忽见木兰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周淑妃见司仪这样着急,也是有几分急躁问道:“可是出了事么?”
木兰一时气喘吁吁,却也顾不了那么多,忙福身行礼道:“娘娘,奴婢已经是打听清楚了。就是在今儿上朝之前的时候,陆由谌弹劾邓府徇私,反被皇上训斥了一顿。”木兰上前走了一步,伏在周淑妃耳旁道:“周侍郎的折子递了上去,皇上还未曾有何表示,只宣了夏公私下商议。”
周淑妃长舒一口气,道:“还好陆氏心思太急,反惹得皇上行事不利,才让咱们钻了空子。此事你莫要再管,身份敏感,不宜探听太多朝政。”
章婕妤满脸喜色的进来,刚坐下便对周淑妃道:“姐姐,妹妹这几日可算是交了鸿运了!妹妹日夜求佛祖睁眼,惩治邓氏这等没有良心之人。就在今早,妹妹听闻这邓氏一家遭了弹劾,如今陛下正是在发脾性,可算是出了当日的那口恶气了。”
周淑妃一脸惊讶似不知此事一般,着急道:“邓妹妹家中是遇道了何事?这可该如何是好?邓妹妹在宫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娘娘宅心仁厚,便是对待邓念锦这般的狡诈之人,也是体贴入微的。娘娘莫不想想,当日邓氏可是将那有毒之物给了姐姐,还害得姐姐……”章婕妤还未说话竟是哭了起来,在一旁抹泪。周淑妃被章婕妤这样说又是勾起了袭击的伤心事,也是一脸的难过流着泪。
木兰忙对章婕妤道:“婕妤休要再提此事了,娘娘这几日好不容易好了几分,婕妤又何苦是要勾起娘娘的伤心事?”章婕妤听了木兰这样说,又是向周淑妃赔罪。
正是在这时,就有人说是严美人来了,章婕妤对这严美人也不过是因着郭御女之事听说过此人,就奇怪道:“这严美人一向都是深居百福殿,向来不肯见人的,如何这会子是来寻了娘娘?”
周淑妃不知严美人此意,道:“这严美人也是从来都未私下找过本宫的,想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商,请进来吧!”
蒲绒领着严美人进来,虽是到了冬日,这严美人身上穿的依旧薄衫子,虽体态有些单薄,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态,饶是周淑妃都多看了几眼。严美人盈盈行了礼,不卑不亢道:“嫔妾进宫多时,一直未能来向娘娘请安,实是罪过。”
周淑妃随意应付道:“妹妹客气了,妹妹想来是身子不适,又是怎么能随便走动的?如今还记挂着本宫,本宫自是高兴都来不及的,哪里还会怪罪?”
严美人未有寒暄,开门见山道:“嫔妾此番来,是有了要事要与娘娘相商,实是不能让他人听见,还望娘娘能体谅。”周淑妃心中也奇怪,倒也没有为难她,却依旧是让众人退了下去。严美人见众人一走,就马上是跪了下来,向周淑妃请求道:“嫔妾知罪。嫔妾这般的人,哪里是有什么要事?只是希望娘娘能向皇上要一道旨,嫔妾必定是感恩戴德的。”
周淑妃听了此言只觉得这严美人是耐不住了深宫寂寞,是有了争宠之心,心中难免有几分轻视,便让木兰去拿了手炉来,期间周淑妃也一直未说话,接过木兰送过来的手炉后她才道:“这件事,严美人只管放心,本宫会同皇上说的,只是需挑了个好时间,趁着皇上高兴的时候说。严美人只需耐心等候,想来必是可以得皇上青眼的。”
严美人也知周淑妃说的不过是场面话,那里是有相助的意思?见周淑妃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如此一想却是有了几分激动,跪着往周淑妃这里前进了几步道:“娘娘误会嫔妾了。嫔妾自知蒲柳之姿,哪里还能与娘娘的风华绝代相比?嫔妾此行,是要让娘娘请求皇上禁足邓美人,再将小公主要来抚养。”
周淑妃没想到严美人此行竟是为了邓美人,还是要禁足邓氏夺了小公主,一下更是觉得奇怪道:“这又是为何?邓妹妹又没了什么大错,可是邓妹妹有什么见罪于你的地方?”
“朝堂波谲云诡,邓氏乃可用之才,诸事需徐徐图之,操之过急,易生变。”
周淑妃心中诧异严美人考虑的这般周全,叹道:“世事难料,你为何相信邓氏此事过后还可再起?”
“邓府……”严美人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圣人之心,邓府究竟是覆灭还是再起,均在一念之间。
第二日,李绩去向邓美人请安,见承香殿门庭冷落,积雪满地心中不由感慨。却也是不敢再眉目间表露几分,正视李署令告密圣上,见了邓美人,他依旧是恭敬地行礼。
念锦隐于屏风之后却是抱着常嘉,不愿去看李绩,冷淡道:“李署令不是改去太常寺了么?我这东院庙小,容不下……”
她忍了好久,信任与欺骗都在转眼间,现在纵然是告密帝阶,竟还出现在跟前。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两人还是真心相待的朋友。
李绩听见常嘉在屏风后轻微的咳嗽声,便问道:“公主为了频频咳嗽?”
殿内一片寂静,没有邓美人的允诺,无人敢搭话。她将常嘉放到奶娘怀中,走到屏风后头,不愿再看,不愿再想。
彩绣见念锦走了,这才上前对李绩道:“公主从今早起来,就是说吵着说不舒服然后就哭,美人如何哄都是不消停的,想来是今早司宫台送的花草除了岔子。”
话音刚落,念锦又站在了屏风后头道:“李署令贵人事忙,莫要在清平殿久留了。”
李绩朝屏风作揖,道:“郇王出京了。”念锦一愣,不知此话何意。他继续道:“郇王半月前因身子不适,郇王向陛下请旨去岭南静养。三日前,皇上恩准了他,又因郇王妃有了身子,不便远行,便留在京中。”
念锦想起了念铃,想起了兴庆宫外的邓府,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送客。”
李绩将手笼拿了出来道:“美人,这是臣从家里带来的,虽不能有什么大作用,但还是用的得的。这揣袖是美人外出的时候用的。若是在殿内,臣还准备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手炉,倒也是不费什么煤炭。这些是臣自个儿配的冻疮药,虽不知这些否是真有作用,倒是一时也无妨。”
“……”
“美人,今日是臣最后一次来清平殿,不日就要入太常寺。宫中,还望美人珍重。”
李绩朝着屏风后的绰约身姿行礼,却见她似无物一般。他也不知道为何,竟每日都会来清平调请安。之前邓美人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的一步棋,入了奚宫院就会伺候后妃,不能离帝皇太近,也不能离帝皇太远。
无意之举,却让他摇摆不定。邓府的密信,何人都可以呈上去。清平殿、清思殿甚至含凉殿,李绩都可让信送到帝阶。却未曾想到,罗全程听了中书令的吩咐,依李绩的名字递了上去。让他准备出仕的心,再次彷徨起来。许是想过再见会是恶语相向,却未曾想到却是视而不理。
她只顾哄着怀中哭闹不止的幼子,心无旁骛。
静谧无音,对于清平殿而言,李绩早就不是他们可以冷眼相待的。
“臣日后不在美人身边伺候……”话还未落,屏风后的人已然消失。李绩拢了拢袖口,丽丹上前掀开帘子,见雪花漫天,似春日之梨花飘落,纷纷扬扬。
见李绩走了,念锦走出屏风站在殿门口,看着南方的苍穹,口里念叨道:“‘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姐姐现在你可是去了个好地方,就在那里做个岭南人,莫要再这里吧。”
杨果子送李绩出清平殿,东院却不似往日宫人往来,二人需要遮掩才能说上几句。他神色肃穆道:“署令,美人对周淑妃之事已经清楚,奴婢私下观察了一番,原本问题最大的就是初霁,但那日……”
“保不齐是她以死得保暗桩继续在侧殿作怪。”李绩停了下来,王府、郝府、周府,这三个与后宫最紧密的府门,在变少,帝皇的心,也在变。万事皆有变化,李绩亦不例外。
邓府终会东山再起,这次不是日薄夕阳,而是凤凰涅槃。却不知再起之日,清平殿可还有李绩的立足之地?一伞一仆一人,独立天地间。
“署令?”罗全程发现李绩停滞不前。
李绩看着满山的雪,半山上的小亭也落满了雪花。夏雨与冬雪,最远与最近。若是当日李绩愿意现身,可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李绩苦笑摇头,他二人自相识之日起,再无相伴之时。早就了然无结果的奢望,却不知为何在泥沼越陷越深。
彩绣将李绩送来的手炉放到小公主的摇篮之中,对幼儿来说,温暖无疑是雪中送炭。小公主好奇的拿手指去触碰手炉,“咯咯”的笑了起来,口中“咿咿呀呀”的发出声音,也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
“这是哪里的东西!”念锦的声音无比尖锐,小公主听见声音已经开始皱着眉头,一副要哭的模样。
彩绣知晓邓美人与李署令二人生分了,但这手炉,对于清平殿,对于小公主,却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彳亍的说不出话。
往事种种,在念锦眼前闪过,当日是多么的雪中送炭,日后就是如何的落井下石。“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却是误了那块美玉。“妙哉妙哉!我却不知晓,这里可还有什么可以能让你看上眼!”
邓美人的模样有几分与往常不同,常嘉的哭闹声将她的思绪拉回了清平殿。“彩绣,将嘉嘉抱下去吧。罢了,还是我出去吧。”念锦身上穿的单薄,就这样走向了漫天的大雪之中。芸香拿了鸭毛披风过来,念锦摇了摇头,披着披风出了东院。
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清和池前,只有邓美人一人徘徊,有些东西失去了,再也抓不住。是李绩还是这后宫的繁华,她已然分不清。若是李绩说此事他是有苦衷的,可又愿为他所想。但心中,却还在为他能出兴庆宫开心,谦谦君子,如何能拒在妇人之间。
这种心情与待楚王不同,却又有相似之处。相似的是时时记着此人,不同的却……念锦闭上眼,李绩列松如翠的身影浮动在眼前,睁眼闭眼都是此人,却不愿让他出现在眼前。每一次的低语,每一次他提笔的身姿,都让念锦无所适从,只能看见他,让她变得多愁善感。
邓念锦与李绩有着太多不能相容的地方,发乎情,止于礼,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她能觉察到,却心安理得的受着李绩所带来的一切。此次的事,是劫,是结,也算是将二人推开,也算是善事一件。
“美人?!”杨果子惊惶的声音响起。
她回头,嘴角浅笑。她站在清和池旁,好似在往前一步,陪在身边的就是这满池的水,不用再被俗事所扰。但人活于世,能活下去为何不继续往下走?
杨果子见邓美人一如常态,恭敬道:“美人,方才来了几个宫人,说是奉了皇上的旨……”
如今这个时候,哪里能有什么好消息,只怕更是雪上加霜之事,念锦的心揪了起来。嘉嘉……她能觉察到,却不敢多想,若是真的如同想的这般……邓美人连忙摇了摇头,慌忙赶回东院。
外头站着几个宫人,趾高气扬气焰嚣张,见了邓美人也不过是略行礼,为首狐假虎威道:“美人,方才皇上圣谕,邓美人品行不端只怕将小公主引入歧途,淑妃娘娘宅心仁厚,特下旨。奴婢们得了圣意,特来将小公主送到承香殿。”
念锦的手在不停的发抖,周淑妃是敌是友,这样兜兜绕绕一圈于常嘉而言也不知道是吉是凶。她大声喝道:“既是圣谕为何不见什么皇上,本美人若是没有瞧见皇上贵妃,定是不会认这圣谕的。”
那宫人听见了念锦的话,更是讥讽道:“邓美人说笑了,莫不是邓美人还以为自己还像从前那般,皇上贵妃娘娘可是想见便能……”
宫人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一个声音道:“那本宫来了,邓美人还是不相信么?”念锦往外一看,就见是周淑妃,这才知道了皇上真的是要将常嘉带走,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周淑妃进了内对那宫人道:“还是要劳烦嬷嬷去将小公主抱了出来,这里就交给本宫吧。”那嬷嬷斜睨了一眼狼狈的邓美人,满脸的不削。
念锦见嬷嬷走了,千钧一发,嘉嘉抱养承香殿已经是势在必行。她就抱着周淑妃的腿,哭道:“姐姐,那日之事与嫔妾无关,还请娘娘……”
周淑妃见她这样说,就是蹲了下来对念锦,温婉一笑道:“若是那件事我真心相信是你所为,你觉得我还会将小公主带在身旁么?”
念锦听见周淑妃这样说,才知道淑妃是信自己的,终于是放松了下来,彩绣见状将邓美人扶了起来。这是嬷嬷就领着奶娘从里殿出来,念锦上前看着正是睡得香甜的常嘉,回头对周淑妃道:“嘉嘉的年岁小,若是有什么吵闹到姐姐的地方,姐姐还是要多见谅几分。”
周淑妃点了点头,就是跟奶娘一起出了清平殿。她临走之前道:“有一人特地妥了我来瞧你,可愿见一眼?”
李掌药?念锦一时实在是想不到是何人,只能想到入宫之前家中曾提到的可用之人,当日王太后责难之时,也是李掌药及时让周淑妃来了。莫不是、莫不是……
来人不是什么李掌药,而是许久未见的严美人。念锦的心冷了几分,但好歹在此时严美人还记着自己,倒也为给她冷眼,心中也是感觉的。
严美人比之当日又憔悴了几分,好似一阵风起,就能吹走一般,身上的宫装也越发宽松。但她是个角色的佳人,未觉得又何枯瘦之感,反而更显清雅从容,颇有魏晋之风。“我此番来是前几日得了几件好冬衣,平日我也是不出去的,也是穿不了那么多,便是拿了两件送与你给你送了过来。”
念锦又是觉得这严美人有心至此,又是想起了前尘往事了,她对严美人从未有过半分真心,但她对自己却是屡次倾囊相授,未曾有任何隔阂。言语间就多了几分真心,她握着严美人的手不肯松。
“真真是难为姐姐了。早些时候,我有恩宠之时,哪个见了我不是笑脸相迎的?如今我是这般光景的时候,姐姐却还是记得我的,让我是怎么受的住这恩情?”
“琼……妹妹休要这样说,我这样做,不过都是率性而为,为的是自己的心罢了。我在这宫里,比不得妹妹,我早是没了牵挂之人,自就不用这样计较这么多。”
念锦见她竟比自己还淡薄,升了几分担忧道:“姐姐切莫说这些丧志之话,姐姐是个极好之人,若是肯用心,必定是做得了人中龙凤的。”
严美人笑道:“我自个儿身子不好,早是没了做有福之人的气力,现在只求在宫里能够平安度过就是好的,也不敢再做他想了。”两人说话已经是悲悼了这境地,都是垂泪,也都没再言语。
“方才听周淑妃道,清平殿被皇上安排了人,只怕是要禁足了的。”严美人知道念锦虽然表面娴静,心里头却是闲不住的,除了临帖就喜爱四处逛逛。
念锦摇了摇头,浅笑道:“好歹东院临着清和池,我还有一江冬月。”
皇上虽在含元殿之时并未指责邓为,但是下朝之后留了夏公,午膳之时又传了御史大夫冼桂度、刑部尚书施达明、大理寺卿沈晓至甘露殿。沈晓,严美人想到这个姓,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手中的帕子也捏的更紧。
邓府,危矣。
虽李绩目前记名在太医署之下,但因日常在兴庆宫内奔走,故日常起居依旧是在奚宫院。刚回了奚宫院之时,院判薛尺就走了过来李绩跟前,作揖道:“李署令在清平殿当差到底冷清了些,依兄弟的意思,贤弟不若去了承香殿伺候淑妃娘娘。能伺候个好主子,诸事做起来也都顺留些。”
李绩淡淡道:“无碍的,在清平殿当差虽冷清,倒也是轻松了不少。若是真到了什么金贵主子那里,出了什么岔子也不是我们能担当得起的。”
薛院判见李绩拒绝了,也不见什么不悦之处,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袖子笑道:“甚是甚是,贤弟说得对,倒是愚兄的糊涂了,糊涂了。”
李绩未接口,就领着随身伺候的典事罗全程往药房走。薛院判身旁的小黄门朝李绩的方向瞧过去,努了努嘴,不满道:“这李署令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吧,不管如何的软硬兼施,都是不动分毫的。”
薛院判啐道:“你知道个什么?这李绩可是李中书令的嫡子,他爹的一句话,便可让咱们这奚宫院给掀了天不成!”
有一御医就问道:“院判,你说这李署令家中是这般的威风,缘何却是到了咱们奚宫院来?这署令虽然在太常寺,却听闻是连太常寺的门楣都没有去过的。”
众人听见了,也是奇怪得很,也都聚拢了来。这薛院判看见人多了起来,也是想卖弄的,就道:“这你便是不知的吧,只说是这李署令怪罪李中书令当年在其母过世之时依旧是只顾处理公事,心中甚是有怨气的。每年除了其弟生辰,都不愿回中书令府。这几日到太常寺供职,这才搬回了李府。”
林院使见众人在这里编排前朝之事,就是喝道:“你们在这说什么!还不快做你们的事!”林院使的一句话,周围的人就立马做鸟兽散了,只留下薛院判对着林院使赔笑。
薛院判见众人散了,这才肃穆道:“方才刚才下官与李子谈论两句,依他所言,许是该去太常寺供职了。”
一山不容二虎,在奚宫院亦是如此。邓美人之事,李绩手伸的太远了,清思殿与含凉殿也该不满。林院使点了点头,只去做自个儿的事。
李绩已经进到了里面去了,自是没有听见奚宫院之人在说些什么的,将方子递给了罗全程。罗全程在去抓药的时候,另一中年吏目洪峰就过了来道:“这些零碎的东西,难得李署令这般的小心谨慎。”
“如今我现在只在伺候一位主子,若是还不尽心,只怕是会招了话柄。日后我若是不在宫里伺候了,邓美人那里,我就是要托付给你了。”
洪峰一愣,邓美人还会有东山再起之意?再者,此事李绩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不说也不会有人清楚的。“日后邓美人东山再起之时,只怕是瞧不起我这个吏目,是要用林院使才是。”
“此事,就不用大哥操心了,小弟自会安排妥当的。只是日后就劳烦大哥再是感享受不到这般的安逸了。”肖峰这算是应了下来,又是与李绩说了说两句闲话,就走开做自己的事去了。罗全程将药抓好了,李绩嘱托道:“你这些东西都是要小心的,煎药时不能离开半分,断是不能让他人有机可趁的。”
三日,便是李绩最后的期限,只邓美人,却再也不愿见他这个叛徒了。
周淑妃正是在喝调养身子的药,就有人来传是陆美人来了,她不厌其烦道:“那陆美人每日就在那里呱噪,实在是讨厌得紧。不过是在朝堂上帮了皇上一下,便是以为登了天么?”
虽是周淑妃说的不满,却仍旧上让人将陆美人请了进来,她向周淑妃行了礼,就道:“嫔妾来是有一事想与娘娘商讨,娘娘宫里侧殿只最近有了一冯采女,还是冷清了许多。嫔妾平日里也没的什么多大的用处,只是会说些话讨着些乐子。娘娘若是不嫌弃……”
佟贤妃本住先孝贤皇后的承庆殿,只因此处离圣上的三殿颇近,她亦不得痛快,就趁着新妇入宫之事搬去了延英殿。原本延英殿没有主位原是事事以陆美人为主,却未曾想到佟贤妃入住延英殿后,这陆美人就事事低人一等了。但这陆美人哪里是能居人之下的,又因这马昭容与王德妃之间的干系,到让她与王德妃生疏了,这才想到周淑妃这边。
周淑妃心思一转,笑道:“妹妹若是要来,本宫自是高兴得紧,只是此事还是要向贵妃合计一下的。若是你正想去了,本宫这就陪你去清思殿。”
陆美人这样听了,见周淑妃愿意给出这个脸面,哪里是有不愿的,忙与周淑妃一起去寻了郝贵妃。清思殿里,郝贵妃见了两人,却不甚看陆美人只对周淑妃笑道:“周淑妃可是有事,这般着急?”
“哪里是妹妹有事,是陆妹妹有事,又是顾及颜面,不敢来向姐姐禀告,妹妹便与她一起来了。妹妹曾问是何事,陆妹妹也是害臊,不肯说的。”
郝贵妃这才是看向陆美人,声音微微上扬,道:“哦?陆妹妹这些日子也是颇的陛下青睐,本宫还以为是诸事皆顺的,却不知原来也是事要来本宫这里的?”
陆美人本以为周淑妃亲口说此事,却不想在这个时候竟是推了回来,虽觉得有几分古怪,却也是顾不了那么多的。陆美人便道:“娘娘,嫔妾承蒙皇恩,皇上恩泽一方。嫔妾是一心扶持陛下,不敢做了他想。自连美人进宫后,也是皇上爱怜之,本是姐妹恭顺。只是可奈延英殿地方狭小,实在是姐妹两人便是有了一起扶持的心,却也是不得的!”
郝贵妃也不再看陆美人,敛下眼睑,道:“本宫知晓你的意思了,原来是妹妹觉得这延英殿人多地方小。也好,前几日就有一太妃去了,留下长春殿的侧殿没人有住,你便搬了过去吧。”
长春殿住的是梁太妃,那可是个有名的三不沾,不沾朝堂、不沾后宫、不沾妃嫔,一心扑在了养的狸奴身上。陆美人没想到郝贵妃会这样说,马上转头看周淑妃,却见淑妃好像个没事人一般,方知晓被这二人摆了一道。
她忙跪了下来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觉得延英殿好得很,住的也舒坦。”
郝贵妃没有正眼瞧陆美人,只摆弄着着手里的帕子道:“妹妹太谦虚了,若是住的不自在,便与本宫说了便是。你若是在这样三面两刀,本宫可不是给你长春殿这么好的地方了。”
陆美人见郝贵妃这样威胁,哪里还是敢多言的,只得称了谢,失魂落魄的出了清思殿。周淑妃见是处置了陆美人,也是未在久留,就告退了。徐婕妤见二人都走了,正准备告退,站在一旁的钟才人就对郝贵妃道:“娘娘,最近嫔妾听闻陆美人见罪于淑妃,想来淑妃此行也是为了出这口恶气,娘娘何苦送了这份人情?”
郝贵妃道:“你说的本宫又何尝不知?只是这陆美人实在是讨厌得紧,竟敢让其父上书参了家父一本。本宫约莫着淑妃这是知道这个因果的,这才是让她到了清思殿来说这番话。淑妃既是这样做了,本宫有何乐而不为?”
钟才人忙奉承道:“娘娘真知灼见,嫔妾自愧不如。”
郝贵妃笑道:“妹妹客气了。这几日本宫远远皇上神色不好,你可是要小心,莫要惹得圣驾生气。现在也不早了,你们二人先回去吧。”
钟才人却说还想与郝贵妃说说话,就留了下来。只徐婕妤称了是,就出了清思殿,却是再也不见在清思殿内的欢颜,带着几分疲惫。还未走出清思殿两步,就忽地听见有人啼哭,便喝道:“是何人在此,竟敢在宫里啼哭?也不怕犯了忌讳!”
却见一青衣宫女从后山出来,见是徐婕妤吓得跪地求饶。尤婕妤看着有几分面善,又想起是郝贵妃身旁的小宫女螺纹,问道:“螺纹,你是因何在此啼哭?也不怕贵妃娘娘知道,要罚你!”
螺纹忙道:“婕妤还请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只是在宫中的一个同乡的去了,今天正是她的生忌。奴婢两人平日里也算是交好,心中难免感触,还请婕妤饶了奴婢死罪!”
徐婕妤听见螺纹说什么御膳房,这好像是想起了常南子之事,目光突然就变了,忙问道:“你说的可是尚食局的小宫女流苏?”
“婕妤如何知晓?”螺纹错愕,忽然眼色又是一变,磕头踟蹰道,“婕妤,您误会了,奴婢那同乡那里是有这样的好名?所取得都是些乡野贱名,实在是不足婕妤挂齿。”
徐婕妤笑道:“想来是我记错了,罢了,也可见你是个极重义气之人,我便饶了你这遭。还是快快回清思殿伺候吧,莫让贵妃娘娘发现才是。”螺纹见徐婕妤未再追问,也忙称了罪,慌忙跑回清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