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桃夭林(1 / 1)
正月即过,冬意留不住,宫妃开始为春衣烦恼,彩蝶百花,都在宫装上栩栩如生。只盼得圣人一眼,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兴庆宫渐渐染了暖意,处处皆一片春暖花开的模样。
暖阳一日,郭御女在两仪殿西暖阁侍奉完皇上用了午膳。一时圣人有事要商议,就去了正殿处理政务。郭御女见皇上走了,就百无聊赖在大红酸枝罗汉床上打着盹,侍女珠月捶着腿。
正是在郭御女晕晕欲睡之时,段成领着一个黄门往西暖阁走,那黄门手里提了个食盒在门口候着。段成进内殿就没有瞧见皇上,就打算退出来。
郭御女眼睛最尖,早就瞧见了段成的动静,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道:“段宦人,你身后那个内监拿的是何物,怎么瞧见了我就走了?”
段成无奈,朝那个黄门招了招手,让他一同进来。他向郭御女做了一个揖道:“启禀御女,皇上向来是喜欢江南的糟酱茭白,可巧这几日陆美人永州家人依礼来向陆美人请安,特地进贡了一些糟酱茭白,这会子陆美人特地命人贡与皇上。奴婢不料一时惊扰了御女,望御女恕罪。”
郭御女瞧了一眼黄门手中的四层珐琅漆食盒,不甚在意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亏的是段宦人还是这般的小心,也只有陆美人这样的才会把这些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送到皇上跟前过来碍眼。我瞧着你向来是极得高老翁器重的,说话做事一向也是极妥帖的,怎么这会子难道不知道皇上忙于政事,如何能因着这些小事去叨扰皇上。”她见段成又准备说什么,声音一沉道:“段宦人莫不是好不知道我的意思么,还需要我再说下去么?”
段成是高才的徒弟,在后宫之中位分低的后妃见了他都是恭恭敬敬的,但郭御女现在正得帝宠,他自不愿与郭御女交恶。再者,这糟酱茭白昨日他就与皇上提过,这会郭御女截了下来,显然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他使了个眼色,那黄门只得将食盒放了下来,两人都退了出去。
一旁的宫人打开了漆盒,糟酱茭白本就味道有点冲,郭御女连忙咽了口鼻,不愿多看一眼,对着还在捶腿的珠月道:“瞧你辛苦了这么久,就赏给你吧。”
珠月一惊忙谢了恩,心中虽觉得郭御女有几分出格,但也值得接了下来。郭御女看着食盒冷笑一声,陆美人竟想用这糟酱茭白,是嫌没有女史瞧见么?
女史,各宫都有这样一个宫女,升迁任免由掖庭甄内司所管,后妃不得插手。而女史者,大多在宫中待了十年,监督后妃礼仪,不得偏颇。为君者,最怕的就是这喜欢之物为不轨之人所得。纵然皇上再喜欢吃糟酱茭白,郭御女断然也不能像陆美人这大大咧咧的进贡到两仪殿的。郭御女虽然嚣张,但这些道理还是知晓的,故而才毫无顾忌的将食盒拦了下来。
“陛下?”门外的高才看了站在一旁皇上,轻说了一句。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郭御女固然有错,而陆美人何尝无过?
皇上把玩着手上的小叶紫檀念珠,低眉道:“郭御女今日在两仪殿待了这么久,毕竟有外臣还是早些回承香殿歇着吧。难为陆美人这片心了,一会你就去把她宣过来,今夜就幸含冰殿。”皇上说着,又是看了一眼里面没有往里进去,反而是沿着原路回了正殿。
政事繁忙,帝皇自然不会随时变动,这才让郭御女这般肆意妄为。但纵然是帝皇也有例外,皇上往前的步伐,停了下来,道:“高才,让陆美人明日再来吧。今日……”
三月初十,是那人的生辰。但缺已经无人能记,皇上莞尔苦笑,的确,就连他也差点忘了。“高才呀,你说这一年复一年,会不会有一日,连我也会忘记今日的生辰,也会忘记远在北漠的那人?”
北漠,多突厥,与大魏,虽互不干涉却摩擦颇多,终有一日,必有一战。
这样连着过了几日,郭御女都没有再进两仪殿的,而陆美人也就在第二日进了一次,也被帝皇抛在了脑后。此事就好似一颗小石头落入湖中,没有了生息。
三月中旬,吏部尚书于大朝之时,将去年春闱的进士一一考课,上达圣意,此事暂不提。且说皇上在下朝的时候近午时,到处瞧着春日的风光,路过一个桃林,看见桃花开得繁盛,心情大好便随口念了句“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复前行,就看见了一处小亭子,名曰桃夭亭,皇上笑着对高才道:“倒是个有趣的地方,前日不是在上林苑打了一头鹿么?这会子正好,你让准备准备,今日我就在这儿烤肉吃罢。”
高才试探问道:“如此美景,陛下可要传后妃伺候?”
常澈点了点头道:“邓氏吧。”
高才低声称了是,对于自己徒弟所求已经做了,至于圣意如何不能妄自猜测。段成自进宫就跟着他,高才心中也是愿意帮这个举手之劳的。只是此番,高才相助于邓府,心中的打算又是什么。
吏部考课,不仅只有吏部尚书,其中国子监也是参入颇多。
他走到段成身旁低声道:“传清平殿邓才人。”
且说念锦正在清平殿临欧阳文忠公《秋风赋》之时,就有段成来传她。在宫里这么久,除了侍寝念锦还未被常澈私下传召过,心里难免有几分紧张,忙妆扮了一番,这才随着段成走了。
邓才人随着段成快到了桃夭林的时候,眼瞧着不像是去两仪殿的路。虽知晓段成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但依旧是停下来问道:“段内官,陛下是召我去哪儿?”
段成应答道:“今日圣人下朝之时,瞧见桃夭林正是桃花繁盛。”
桃夭亭内,圣人坐着浅酌,除了高才近处服侍着,身旁没个人。又有三两宫女在亭外烤肉,远远走来,邓才人已经是闻到了烤鹿肉的香味。高才眼尖,瞧见她来了附在圣人耳畔提醒了一句。皇上这才抬起头,看着缓缓走来的才人邓氏。
念锦上前行礼道:“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圣安。”
圣人模样本就俊俏,如今黄袍在身,更显得英姿飒爽,手中轻捏着一个白瓷杯又添了些许的风流姿态。而这些分明相隔甚远的风姿,在帝皇身上却相融得当。圣人看了一眼邓才人,放下手中的酒杯,浅笑道:“今日桃夭林不过你我二人,自是不必多礼的。”
邓才人在侧位坐下,宫女将烤好的鹿肉放入盘中,作为宫妃,陪膳是最基本的。鹿肉早就已经切好了,她站起来,用玉箸将最鲜嫩的一块放入圣人盘中。
鹿肉的香味将桃林中桃花的香味遮的半点不剩,皇上笑道:“本是这下好好的梅林,到教咱们变成了鹿肉林了!”
为了让圣人青睐,最起码邓才人要能多与他说两句话,留下丁点印象,也与其他宫妃会有丝毫的不同。见皇上心情不错,念锦就接下来:“陛下此言差矣,以臣妾所见,在美景中品肉倒是趣味在那儿。不过是平日一些附会风雅的人多了去了,说甚么美景就应伴佳酿、清茶,好似占了些肉味,就好似玷污了这些美景。”
皇上见邓才人说的有趣,放下手中的玉箸,一心听她说话道:“哦!此话倒是有趣,你倒是说说,这若是吃肉,又怎么是对得起这美景?”
“本是美景不常有,而佳肴常在。但吾等皆是不得少佳肴的,少不得要为了这些个饱腹之物失了这美景的。但若是吃肉就是不同的,咱们可在这里烤肉,有赏的了美景,又赏的了佳肴。古人常道‘四美’,在臣妾看来,有这两美,也是不错的。”
皇上拊掌道:“辩的好,辩的好。朕竟从来都不知,爱妃原来生得一副巧嘴?但我还是要提一美,红袖在侧,也是可算一美得。这方才是世间少有的。”
“红袖在侧”四字让念锦想起了第一次侍寝之时,皇上也是这样说的。念锦脸颊微红,低眉道:“陛下折杀臣妾了,臣妾何德何能,竟的陛下垂青?”
正是一派和气之时,忽而段成走过来,禀告郭御女路过此处见圣人在此,想来请安。皇上听后,不复之前对念锦的言笑,走到亭边的是石椅上,背靠着柱子,声音略带几分不耐道:“你回了她,这几日虽是春日倒还是有几分寒意的,便让郭御女回宫歇了去,小心自己的身子。”
邓才人一下没瞧出来这皇上的心思,究竟是对郭御女不耐还是对她今日的言行不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厌倦了御女郭氏,故而不敢多言。
皇上站了起来,摸着手间的念珠,看着满园的桃林,好似看见一个浊世佳公子朝他走来。今年过了,也该二十年华了,可以成为了一个翩翩公子?娶了几房妻妾?封了什么爵位?还是已经长辞?他闭眼,已经不愿再想。
“邓才人,朕原是以为你是个最温婉沉默之人,最不想,你竟是这般的乖巧活泼。看来朕也有看走眼之时。”常澈不明不暗的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看不见他的神情,向来也没料想到帝皇说这么动情的话的时候,脸上的冷意反而越来越多。
念锦听了,只觉得在这郭御女近来越发没了规矩,惹得圣人心生厌弃。此时只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自然是能让圣人高兴的。“古来圣人皆有走眼之时,便是秦皇汉武之流,也是有小人在旁。别的且不论,也时刻警醒世人。陛下即知了奸人迷了人眼,只需多加留意,再作打算即可。莫要为此,劳了心智。”
风起,桃花纷纷落下,如雨一般。
念锦情不自禁,好像幼时自己在家中,大姐护着自己,胡闹妄为都不怕。她走到桃花雨中,唱道:“作春也,有艳外之艳,华中之华,众木不得,融为桃花。厥花伊何,其美实多。亻壹录从芳,缘饰阳和。开破嫩萼,压低柔柯。其色则不淡不深,若素练轻茜,玉颜半酡。若夫美景艳时,春含晓滋,密如不干,繁若无枝。妦妦婉婉,夭夭怡怡。或俛者若想,或闲者如痴。或向者若步,或倚者如疲。或温黁而可薰,或婑媠而莫持。或幽柔而旁午,或撦冶而倒披。或翘矣如望,或凝然若思。或奕偞而作态,或窈窕而骋姿。日将明兮似喜,天将兮若悲。近榆钱兮妆翠靥,映杨柳兮颦愁眉。轻红拖裳,欲奔明月。蝶散蜂寂,当闺脉脉,又若妲已,未闻裂帛。或开故楚,艳艳春曙,又若神女,见郑交甫。或临广筵,或当高会,又若韩娥,将歌敛态。微动轻风,婆娑暖红,又若飞燕,舞于掌中。半沾斜吹,或动或止,又若文姬,将赋而思。丰葺旖旎,互交递倚,又若丽华,侍宴初醉。”
皇上听后,转过来又是满脸的笑容。“这醉吟先生倒是觉着动人的很。”说着,他也走出了桃夭亭牵着念邓才人手,眉目略含了几分情,道:“只是爱妃却是少唱了两句‘自是物情,非关春意’。”
佳人敛眉低兽,双频含羞,正是动人心魄之时。皇上含着几分笑意,牵着她又是赏春景吃鹿肉,好不快哉。
那日在桃夭林之事,无须在场人多说,宫中早是传的纷纷扰扰。众人都是知道了,如今的新妇中,到底是何人最得圣人的欢心。纵然在桃夭林之前郭御女就隐隐有失宠之状,但也是没人敢轻待的。经此桃夭林一事,众人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较之之前,才知道郭御女真的是失了圣心。
郭御女瞧着尚食局送来的午膳,不过是些普通的菜式,尝了一口竟发现都放凉了。她扔掉了玉箸,入宫至今哪有收到过这样的冷遇,恼怒道:“珠月去了哪里,我向来都是她服侍的?再者,尚食局这几日送来的都是些什么残羹冷炙,竟叫人这般难下咽!”
那宫人听见郭御女如此训斥自个儿,跪下来唯唯诺诺道:“赞仪、赞仪,方才侧殿的寇美人说是有事,就借去了……御女恕罪!”
听至此,郭御女一下明白了处境,一下没乐力气在发话,没有了帝宠,原来先前的荣宠皆是幻影。她忙顾不得其他,不过略略梳妆便是往两仪殿去,只愿能讨得圣人欢心在找回原来的荣华富贵。
念锦用了午膳如常到承香殿来请安,现在后宫里面都知道她已经是周昭容一派,对她也是客客气气了的。她到门口正好瞧见了郭御女的背影,还带着几分困惑:“侍书,你瞧瞧那人可是郭御女?”
“才人,正是承香殿侧殿的郭御女。”
不过两三日未见,没想到郭御女已经憔悴成这个模样,果然在后宫里面,女子都是靠权势得以容光焕发的。邓才人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几日胭脂水粉比之前都好了几分。觉得从进宫开始自己的选择都没有错,楚王,不过只是过眼云烟,抓住眼前的才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却总是想从圣人的身上,找到常测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想将心中的悸动压下去。
邓才人觉得她就是个互相矛盾的,一边贪恋着帝皇恩宠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一边又想着常测给她这冷清的宫中的意思暖意。她常想,究竟恋的是那人,还是恋的那情?还是那一声带着哀怨的“廿娘”?
段成正在两仪殿门口伺候着,见郭御女来了,嘴角含着笑上前请安,只是这笑却没有入眼。虽然动作恭敬,却拦了郭御女的前行之路。
郭御女带着几分着急,连忙往他手中递了碎银子道:“段内官,我现在有事要见皇上,还望……”
段成拍了拍自己的袖口,丝毫不在意郭御女给的碎银,自跟了高才,钱财少不了,收别人的手短不过是看在面子上,如今她不过是颗弃子,哪里还需要给她脸色。这个郭御女倒也是个人物,分明是个路边草,却把自己想成了是飞上枝头的麻雀。
“不巧,圣人现在正在午眠,御女便是借奴婢一个胆子,都不敢去打搅的。”
郭御女被段成回绝,本来想发脾气,又思及现在有求于人,只得低声下气。“劳烦内官通传一声,来日必不会忘了此恩……”
“哟,让我来瞧瞧这是谁,怎么这般低声下气?”郭御女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回头一看,原来是同为新妇辛才人。
辛才人自入宫就看不起郭御女,家中不过是个六品武官,这做派通身的小家子气,不过是因为住在承香殿才得了皇上的青睐。这是她第一次私下有了皇上的召见,如何能让郭御女在破坏了自己的好似。
郭御女冷笑道:“不知辛才人来两仪殿作甚,莫不是不知道皇上现在在午眠,你还是莫要扰了圣人清净。”
段成冷眼瞧着这场戏,若是耽搁久了反而不好,先前的举动只怕已经惹了高才的怀疑。他上前一步到辛才人跟前作揖,恭敬道:“才人可算是来了,皇上马上就醒,才人还是快些进来。”
有了段成的帮衬,辛才人更是觉得得意,往日郭御女仗着自宠,可没少给别人眼色看。她往前走了,又是一回头,对郭御女讥笑道:“郭御女,只怕扰了皇上清净的不是我了?”
郭御女恨恨的看了陆美人一眼,却也是无奈,段成也不愿帮自己,来回走了几圈只能回了两仪殿。惟愿等珠月回来,给她出点好主意,若是成了真,就多打赏点金银给珠月。
寇美人倒是没有过多为难珠月,先前传唤的确是需要用人才把她喊去的。郭御女平日很少打注意,多听的是珠月的想法,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番,珠月也是在琢磨着给她出主意。
珠月帮郭御女,并非是为了从她身上谋求些什么,只是在后宫之中,一宫之人本来就绑在一起的。即便其中有了细作,最后这个细作也是活不长久的。
“前几日御女在两仪殿侍奉的时候,奴婢瞧见皇上得了柄水磨玉骨扇,皇上倒很是欢喜长带在身旁,只是却没有什么好络子。奴婢记得那玉骨扇是鹅黄的,一会子便打一个柳黄攒心梅花络扇坠。段成给才人不尊,但高老翁在宫中这么多年,断然不会太干涉的,御女只需瞧个好时机,让老翁献给皇上。”
扇坠是个小物件,不过是让圣人还记得郭御女的好。她的娇憨天真,是在深宅长大的大家闺秀所没有的。郭御女的得宠不仅仅是因为承香殿的主位,更多的是她的性格。珠月看着方才郭御女给的绿碧玺,这碧玺还是圣人赏得,后妃中还没有几个人有,平日里,御女都不愿意让别人瞧见了。
珠月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朴素无华,一身灰绿的布衫。她何尝不是才华卓绝,只因是罪臣之女,在掖庭待了十年,才跟了这个心思单纯的郭御女。而这样一个主子,她不能去抱怨,只能好好的引其正途,才能以后再兴庆宫安稳的活下去。
后宫诸事,甄内司管的多是俗物,真正的大权还是在掌着凤印的郝贵妃这里。兴庆宫宫人虽不至于到前朝仁宗时的三千之多,但也是以前有余的,这里面,管宫女的是甄内司,而肖少监管的就是黄门,顺便也透过其他黄门为郝贵妃搜罗后宫的消息。
郝贵妃听了肖少监禀告郭御女的事,不甚在意道:“一个跳梁小丑罢了,随她去。若是有用,到时候本宫自有她的去处,若是没有,就怪不得别人下毒手。”
肖仁善忙道:“奴才晓得。”
清思殿除了郝贵妃,只剩下她身边一直服侍的几个宫人,她说话倒也不躲闪。“德妃那边可有消息?”
“德妃一直未与奴婢联络,暗桩也没有觉察到什么。”
郝贵妃早就猜到,倒也不觉得意外。“自然不会让我们觉察到,暗桩别暴露了,此事急不得,循序渐进才是正理。咱们要等德妃,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兴玉道:“娘娘,小公主好像有几分呛奶。”
郝贵妃听了,忙是放下了手上的事,往里间走,见奶妈正在抱着哄一个裹着的婴孩。郝贵妃上前,见婴孩双脸通红,忙道:“公主怎么呢?”
奶妈道:“禀娘娘,公主不过是有几分呛奶,奴婢正在哄公主,并无大碍。”郝贵妃听了奶妈的禀报,才是松了一口气。
一日,徐婕妤领着其女常南子去两仪殿,那是个乖巧可人的小公主。圣人平日里虽然对皇子管教严苛,对公主就宽松许多,加之常南子活泼好动,他对她多有几分疼爱。虽然皇上一月不见得去平就殿一次,但却总是会宣常南子来两仪殿玩耍。
常南子正在背诗之时,通传的黄门在门口禀告:“陛下,郭御女求见。”
徐婕妤看了皇上一眼,朝常南子伸了伸手,孩子就乖乖走到了她身侧。常澈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含着笑,伸手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倒是徐婕妤对在皇上身旁伺候的高才道:“高内侍,你且出去瞧瞧,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弄得这般吵闹。”
这高才在宫中的地位是没有人小看的,这徐婕妤自是使唤不了他的,况且平时这还都是段成做的。高才看了圣人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倒没有什么异议。
徐婕妤见高才出去了,牵起常南子的手走到常澈跟前道:“陛下,南子今日见了陛下高兴,已经是玩笑了许久,现在也到了午睡的时辰了。”
常南子现在不过还是个三岁的小孩,强撑着与父皇玩笑了许久,造就是趴在奶娘怀中睡眼惺。皇上怜爱的摸了一下常南子的头,笑道:“南子今日也累了,下次父皇得了空就去平就殿看南子。”常南子连忙站了起来乖巧的向他行了礼,这才跟自己的母妃一同告退。
徐婕妤出了门,到了院中正巧瞧见郭御女在与高才说话,旁边的侍女拿着扇坠。她是上前笑道:“老翁,南子这会子乏了,咱们娘两要回平就殿休息的。圣人这会子正是没有在身旁伺候,可巧现在郭妹妹来了,能够陪皇上说笑,老翁又何必在这儿扰了陛下的兴致?”
高才见徐婕妤这样说,皇上也未曾说过不让郭御女进殿伺候,他在看看郭氏给的碧玺,也觉得这物件十分贴心,就恭请郭御女进去。郭御女倒也识趣,在进去之时向徐婕妤行了个万福,以示感谢。
待两人走远后,徐婕妤身旁的庆铃典仪看着郭御女主仆的身影,讥笑道:“这郭御女倒是跟前几月比起来识趣了不少。”
“高才方才手中拿着的是墨绿碧玺,我这儿也有一块,还是南子周岁的时候赏赐的。郭御女把那样的好东西都给了高才,想必高老翁心中也是对她有了个好印象,我做的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南子,你先同奶娘回殿午眠,母妃一会在回去陪你。”常南子乖巧的答应了一声,奶娘就将她牵着往平就殿走,徐婕妤一行人就往郝贵妃的清思殿走去。
宫中只要是跟皇上有关的事,除非是圣心想瞒下来,就没有不流传的,但这并不代表徐婕妤就能不把这件事告诉给郝贵妃。
本是徐婕妤在侍奉皇上,半路杀出了一个郭御女,这让后宫一时之前又起了波澜。可见这前些日子皇上不过只是同郭御女置气,气消了这恩宠也就来了,可到底也是心尖尖上的人物。郭御女识趣的没有再耍自己的小性子,当晚自己主动要求回了承香殿,依旧是照常让杜婕妤侍寝。
第二日晚,帝皇才破例提了让郭御女侍寝的。在皇上临幸之后,郭御女在珠月的提点下备了几份礼,来到了徐婕妤的平就殿。
徐婕妤看着下首恭恭敬敬的郭御女,也是觉得稀奇,这不过两日的时间,虽然不见得是真心变成这样温顺,但这表面功夫还是不错的。“郭妹妹今日怎么有了闲心来了平就殿?”
这样的顺势而为,反而只会让她离圣心更远。郭御女总将会变成跟其他宫妃一样,在皇上面前没有了半点不同。
郭御女见她不是很热情款待,反而奇怪前日不是还特地相助自己,难道不是示好之意?“嫔妾是来多谢姐姐昨日相助之恩……”
徐婕妤摆了摆手,没有让她再说下去。“郭御女客气了,这不过都是看你的造化,若是皇上的心不放在御女身上,我即便使出浑身的解数,你都是进不了两仪殿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造化罢了,与他人没有任何干系的。”
郭御女听了徐婕妤说了,反倒是失了分寸,暗暗的朝珠月看了一眼,指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好建议。珠月也觉得奇怪,昨日徐婕妤所做的分明是有意拉拢的,为何现在反而是未有半点表露。
宫中的局势珠月早就看清了的,郭御女家中不过六品中府果毅都尉,而在庆元一朝,重文轻武的从未间断,这样的官职,在权贵如云的后宫早就是没了半分用武之地。圣人之所以对邓才人近日多有青眼,除了她本身的本事,国子监祭酒邓为也是其中的助力出力的。又因着邓才人近日与周昭容亲近,得了她的举荐。
郭御女自入宫已有半年却无经营,住在承香殿甚至与主殿周昭容交恶,更不敢贸然与贵德二妃纠葛。她本是让郭御女想借着昨日之事,先与徐婕妤通了气,再待时机在郝贵妃面前露脸的,这样才能真正的在后宫站住脚,而不只是一个宠妃。恩宠没了,就会变成弃子。
却未想到徐婕妤竟是拒绝了,不将郭御女放在眼中,珠月的步伐,反而有几分踟蹰不知道该如何行事。郭御女见她没有说什么,只能福身道:“姐姐,昨日相助之事,嫔妾定时放在心上,若是姐姐在哪里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嫔妾定是会鼎力相助的。”
徐婕妤知道郭御女想借着她攀上郝贵妃这根高枝,只这后宫里面一步错就是步步错,没有一人会想与笨拙的人为伍。她不过是一笑置之,好似没有听见一样。郭御女见徐婕妤没有再说什么,只得又陪笑说了几句,早早告退了深怕惹得她不满。
徐婕妤待郭御女方走就整理了一番,领着常南子往郝贵妃的清思殿去了。母女二人进了内殿,郝贵妃只当做是没看见一般。常南子乖巧的行礼道:“南子来给娘娘请安了。”
郝贵妃瞧着常南子可人的样子,也没有给孩子冷色,笑着让奶娘牵着去见常娇,又瞧着在底下的徐婕妤,就再也摆不出玩笑的姿态。“徐婕妤近两日可是碰到什么要紧事,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来清思殿请安?”
“娘娘说笑了,嫔妾不过是手头上有几件闲事,说是闲事,却一时脱不了身的,却不知娘娘可是有兴趣?”
在宫里面,郝贵妃从来不喜别人对自己姐姐妹妹的喊,即便是对待徐婕妤,在她看来二人也不过互相利用的。情感的羁绊,从来都是要不得的,徐婕妤也识趣,私下也都是唤郝贵妃“娘娘”。
徐婕妤见郝贵妃等着自己出主意,这里从来都不是留无用之人的地方。“娘娘,今日郭御女来找嫔妾,可不是为了昨日的举手之劳。”
郝贵妃向来知道徐婕妤是心思细腻的,这样的人适合做盟友,却不适合交心,你若与她交心,便把更多的把柄交到了她的手上。听着徐婕妤觉得郭御女可用,倒有了几分兴致,身子向前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