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天雷烈火(1 / 1)
窗外很远,忘川看到他忽然向她转过身来,眉心绯红的印记忽然就变成了真正的烈焰,瞬间就将他完全包裹,瞬间就蔓延开去,瞬间就在天地间猎猎灼烧起来。
漫天的火光逼得她的眼睛好痛,火舌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她看不见桃夭,她只看见了火,熊熊的火,猎猎的火,滔天的火,像海的火,逼人的火!
她想冲出去,最后却僵在了窗口,她突然嗅到了一股血肉被灼烧炙烤的味道……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她扶着窗棂弯下腰,猛烈地呕吐,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然而她只呕出了一地酸水,她的胃里早已没有一粒食物。
整整三天三夜,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忘川便立在窗边看了那大火三天三夜,看着它吞噬一切,焚烧一切,销毁一切。
她没有听到桃夭的惨叫,一声也没有,可就是因为没有,那痛苦和折磨才越见深刻和惨烈。
她看着那一场惩罚桃夭的天雷烈火,用三天三夜将她看到的三十万年的过往一点一点消化理解。那三天漫长得像三万年。
那不是幻境,亦不是桃夭织就的梦,那是在她水清浅的生命里真真切切发生过的,而她也真真切切忘却了的曾经。
她明白了桃夭的恨,明白了桃夭的报复,甚至明白了玄武纪的顾忌和操控!
也明白了,为什么她明明恨透了桃夭,却始终无法下手杀他;明白了她见到他时,那些时常弥漫心间的莫名的迷离恍惚;明白了她与他琴笛合奏《两心无间》时的泪水弥漫;明白了她看到魔域精灵花时的情不自禁的甘愿舍弃性命……
然而,明白了终究不是体会了,知道了终究不是记得了。她看到了真相,却无法恢复曾经的爱情。
她无法奋不顾身冲进火海和桃夭一同受苦,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烈焰焚身,泪流成河。
天雷烈火的收势和起势一样迅速,都在刹那。
火焰消失的刹那,忘川情不自禁地向桃夭奔去,却在被焚毁的废墟边缘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很害怕,真相如此残忍,她该以怎样的面目去见他?
血腥阴冷的魔气突然自面颊一掠而过,忘川惊怔间,魔域精灵花已经裹着一团庞大的魔气飞速卷到了废墟中间。那里有一团不辨面目的黑物,忘川心中猛地一紧,知道那定是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桃夭。
魔域精灵花绕着桃夭转了一圈,自花心里吐出四五百个活生生的凡人来,在缭绕黑气里挣扎惨叫。忘川一诧,立即明白它是要用人类的最新鲜的精血为桃夭疗伤。
果然,魔域精灵花已飞至半空,滴溜溜旋转起来,花心里蔓延出无数若有若无的赤色丝线,一条一条都扎入地上的数百个凡人身体里,那些凡人□□着哀嚎着,很快就没了生气,尸体转眼干瘪,而他们的精血则顺着那些若有若无的赤色丝线汇聚到魔域精灵花的花心里,再注入花瓣下方的桃夭体内。
赤色精血,黑色魔气,枯焦废墟,艳丽的花朵,干瘪的尸体,在忘川的面前构成了一副诡异残暴而血腥的画面。
桃夭是妖,精灵花是魔,他们一转眼就将数百名凡人的精血吸食殆尽,若是往常,忘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阻止,斩妖除魔。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却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她抬了抬手,却在刚刚抬起时,就顿在了半空。
那是她这一生辜负了太多亏欠了太多的两个人,是这个世上她曾经最亲近最热爱的两个人啊!
鼻端飘来浓烈的药香,定是桃夭在用灵囊里的药物疗伤,但魔域精灵花释放了太多的浓黑的魔灵力将他缭绕罩住,忘川什么也看不见。
月不再圆,缺了好大一个边,魔灵力终于散去,漆黑的人影端坐在焦枯的废墟里,不是枯骨,不是桃夭,是忘川往日见过的神秘黑衣人。
忘川终于迈开脚步,慢慢向他走去,桃花香味混着微浓药香,是记忆中的味道,魔域精灵花见她靠近,立即满含敌意地跳开,顿了顿,索性飞走了。忘川想拦,却有些胆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黑衣人桃夭幽幽说道:“他有资格恨你。”是忘川听过的失了真的嗓音,定是嗓子被烧坏了,用内力发出来的。
是啊,他太有资格恨她!忘川忍不住又要流泪,急忙拉住思绪,扭头盯着桃夭道:“你往日……是如何渡过这烈焰之苦的?”她看得出来,这一次,他比前两次虚弱许多。
桃夭道:“冰天雪地,以万年不化之寒冰抵抗万年不灭之烈火;加之我烟云阁中极尽天地精华的灵丹妙药。”
忘川点点头,更多的疑惑被解开,烟云阁,他绝妙的医术,一个月前群峰之巅冰天雪地的那一场烈火。
桃夭问:“浅浅这是在关心我?”
忘川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一身漆黑的人影,不知道这算不算关心,只将牙齿咬紧,手中捏起一个诀,运行周身内力,陡然间幻出原形,将自己变成了一条滔滔滚滚的巨川,一瞬间将桃夭缠绕,再一瞬间,满川水流凝结成冰,天空风云陡聚,飘飘扬扬下起大雪来。
月亮却并未隐去,缺口一日大过一日,终于完全消失,换出一天的星子,闪闪烁烁,明亮好看。
五月过去了。
六月开始了。
冰川里的桃夭在满天大雪里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倾国倾城的如花容颜。漆黑的发丝,刀削的鬓角,墨染的眉,烈焰的印记,桃花色的眼,和轻轻一牵就能令人深深沉醉的唇角。
是三年前忘川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只是更苍白了些,忘川定定地望着他,像是第一次看见,她想,这个男人真好看,她不应该忘记他的。可她真的忘记他了。
也忘记了他已经好了,不再需要雪花和冰川了。
桃夭也没有提醒她,自顾地捏着诀换好了衣服,是一贯的桃色长袍,一贯的好看。
忘川就那样看着桃夭,桃夭就那样坐在冰川之心,雪花簌簌地落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
可是魔域精灵花忽然来了,他去而复返,再次从花心里吐出了数百个活生生的凡人,又飞至半空,立即就要吸取他们的精血。
忘川心中一紧,终究没有开口。桃夭却忽然道:“灵儿,放了他们吧。我已经度过危险。这些人是你母亲挚爱的生灵,杀了他们,你的母亲会伤心的。”
魔域精灵花从半空里望着忘川,神色憎恨而怨念,并没有要罢手的意思,但也没有立即动手,似乎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忘川望了他半晌,又望着那些活生生的凡人半晌,心中暗潮涌动,末了说:“灵儿既费心将他们抓来,又何必再费心将他们放回去。”
于是,他们一转眼就变成了干尸。数百具干尸,散布在忘川凝结成冰的身体上,活像一块块肮脏的垃圾。忘川眼眶一疼,她学会了爱,却恨得更深。
天庭对她真是好得很!摆布又摆布!欺骗又欺骗!利用又利用!
哼,她堂堂上古神尊的人生竟是如此荒唐!如此可笑!
冰消雪霁,忘川幻回人形立在废墟之上,久久地看着眼前上千具的人类干尸,末了,无声地笑了笑,凄凉而沧桑。
桃夭问她:“浅浅是在为这些人的死而内疚么?”
忘川笑笑,半晌,才抬眼去看他,心力交瘁意兴索然地问道:“这也是你的诛心之计么?”
桃夭看着她,问:“那浅浅可有感到诛心之痛?”
忘川如实回答:“痛彻骨髓,五脏俱催。”
桃夭唇角微牵,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没有,他说:“我恨了浅浅二十万年,费尽心机,苦苦经营,做梦都想报复浅浅。按理浅浅越痛苦,我就应该越快乐越痛快。可是很奇怪,看到浅浅痛苦,我并不快乐也不痛快,我折磨浅浅,却总是忍不住心疼浅浅。我想让浅浅尝到被人背叛的滋味,可当浅浅爱上别人时,我却不由自主地心生嫉妒。”
这些话的意思很简单,可是忘川看着桃夭,却不懂他的意思,他的眼睛里好像遮着千重雾帐,她怎么也看不透。
桃夭以一贯熟练的动作握住忘川的手,看进她的眼睛:“浅浅可否告诉我,我的诛心之计,该不该继续?”
忘川迎着他的目光更深地看回去,一字字道:“知道了不等于记得了,忘不掉不等于还爱着,就算还爱着也未必能不去恨。忘川早已不是当年的水清浅,桃夭还是曾经的桃夭么?”
桃夭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好看的眸子里暗流涌动,良久,忽然倾身,低头朝着忘川的唇上吻了下去。
忘川感到惊讶,怔了怔,在最后的刹那别开了头。桃夭的唇只碰上她鬓边几根发丝,他闭上眼,闻了闻那发丝上熟悉的味道,那里有他曾经深深迷恋的缱绻。
良久,他问:“浅浅对朝阳还未忘情?”
忘川道:“这是两回事。”
桃夭道:“浅浅是我的妻子,我是浅浅的丈夫。”
忘川道:“我不记得了。”
桃夭道:“可浅浅已经知道了。”
忘川道:“那又如何?”
桃夭道:“那就爱我!……或者……”他停了停,两只白色蝴蝶飞进忘川的眼睛,“杀了我。”
忘川心中一凉,蓦地退开一步,惊讶地去寻他的目光,他正淡淡地盯着她,云淡风轻得仿佛只是说了句闲话。
他说:“任何神仙杀了我,我的妖界,女桑的魅族,都不会善罢甘休。六界生灵必经战火荼毒。唯有浅浅,唯有死在浅浅手中,我心甘情愿,不会让任何人为我报仇。六界生灵可得太平安宁。”
忘川突然呵呵笑了两声,一步步向后退开,最后转身向远处奔去。她并不知道她要逃去哪里,只是害怕了眼前的这个人,害怕了选择和面对。
他和玄武纪不一样,可是他们对她一样残忍!
这就是玄武纪的计策么?
这就是桃夭的诛心之计么?
他们都要把她往绝处里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