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探寻（1 / 1）
果然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桃夭划着一叶小舟，在湖中徜徉良久，才不徐不疾地指挥忘川采了两片荷叶，完了又说要去抓鲤鱼。
忘川道：“本尊不会抓鱼！让你的丫鬟们去！”
桃夭笑道：“浅浅要耍赖，也不该这么耍。鱼生于水，浅浅为川，浅浅不会抓鱼？”
忘川瞪着他道：“你既然知道本尊熟善于水，就不怕本尊抓一条有毒的鱼毒死你呀！”
桃夭笑道：“人间有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不过，死就算了，一同戏水……倒是不错。”话尾处一声轻笑，身下小舟已经倾覆。
忘川被抛进水中，桃夭也落进湖里，却是满脸得意笑容，一把抓住忘川手腕，说：“浅浅，我们抓鱼去！”
忘川想挣脱可是挣不脱，被他拖着往湖水深处游去。不知那湖水来自哪里，竟是一片澄澈幽蓝，各种各样的水物悠游来去，五颜六色，美轮美奂，仿佛深海。忘川自被魔族抓走之后，便受尽各种折磨苦痛，没有一日开心，此时徜徉水底，见着熟悉景致，仿佛回到了渺远的童年的家乡，心情渐渐舒畅，游着游着竟也开心起来。
桃夭不知何时已放开她手，她却一路跟着桃夭，一边游，一边逗弄身边鱼儿水草，亲亲这个，捏捏那个。桃夭将一只绿头小龟送到她面前，笑问：“浅浅，你猜它叫什么名字？”忘川笑道：“小绿。”桃夭摇头笑道：“你呀，永远只会用颜色取名字。”
忘川说：“嘁！”很不屑地别过头去，想了想，又忍不住笑起来，“好像是哦。绿儿，大黄，二黄，小白，还有蓝蓝……”桃夭重新把小龟送到她面前，笑道：“它叫八角。”
忘川又指着一只章鱼：“那个呢？”
“乌洛。”
“这个呢？”
“九品。”
“这个？”
“念归。”
“那这个呢？”忘川捡起一只海螺。
桃夭笑笑：“它叫莫回头。”
忘川道：“莫回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桃夭忽然神色一顿，眸子里光彩黯淡，笑容虽未敛去，却已变得僵硬，说，“浅浅，该抓鲤鱼了。”又是原来的疏淡迷离语气。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忘川的心忽然一沉。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他的神色有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
熬粥的时候，桃夭一直倚在厨房门口，容色清淡地看着忘川忙来忙去，没有开口指挥，也没有说话挑剔。忘川偶尔抬头看他，隔着淡淡烟雾，总觉得这个人迷离遥远，如梦似幻，很不真切。
院子里的枫叶已铺了一地，忘川用袖子扫落青玉圆桌上的几片红叶，将一碗看起来还不错的莲叶鲤鱼粥放到桃夭面前。
桃夭举起勺子，浅浅尝了一口，说：“不错，比上次在离恨天熬得好一点。”
忘川想说，明知本尊熬得不好吃，干嘛还叫本尊熬。但是想起先前交易，觉得还是问问题比较重要。立即端身坐下：“第一个问题，那黑袍人究竟是谁？”
桃夭闲闲喝着粥，说：“跟我一样恨浅浅的人。”
废话，这等于没答！忘川咬咬嘴唇：“他为什么能御使本尊的无痕剑？”
桃夭道：“自是与浅浅前缘极深。”
忘川道：“什么前缘？”
桃夭抬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算第三个问题么？”
忘川道：“当然……不是！魔域精灵花为何会帮他？”
桃夭喝了口粥，瞧着忘川，淡淡地说：“血缘之亲。”
忘川皱眉：“血缘……你这都是些什么答案。没有一个清楚具体的。”想着郁闷来气，伸手夺过桃夭面前的粥碗，“没诚意，不许吃了！”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颊上忽然抚上手掌，温厚轻柔，桃夭嗓音迷离：“浅浅赌气的样子，还是这么可爱。”
忘川心头一动，一顿，一惊，连忙挥手打落他的手臂，冷眼厉色道：“你干什么！又想挨耳光了！”
桃夭眸色一闪，淡淡笑开：“不是我说的不清楚，是浅浅的记性实在太差。”
“记性差……”忘川反复想着桃夭的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质疑她的记忆了。“哼，你试试在同一个地方躺上五十万年，并且每天只做同一件事，朝朝暮暮，年年岁岁，你的记忆能好到哪儿去？你又能有多少值得记忆的事？”
“可是……我是否真的忘记了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呢？”
“桃夭……若按玄华的说法，我与他应该并不认识，可是为什么，他那么了解我？是为了报复我，所以故意仔细调查搜罗，以便知己知彼？可是他似乎了解我的一切喜好和习惯……而且为什么我在他面前总有一种无力之感？”
“那个黑袍人，他又是谁？为什么会听命桃夭？为什么会和桃夭一样恨我？我和他究竟有怎样的前缘，深到连无痕都会听他的召唤？一个能够召唤无痕的人，为什么我却毫无印象？”
“他与魔域精灵花有怎样的血缘之亲？为什么我看到魔域精灵花时，会有那样奇异诡怪的感觉？难道我与魔域精灵花也有前缘，那又会是怎样的前缘呢？”
“魔域精灵花会是我的天劫么？”
“……”
“不，不对，既然这些事都关乎重大，我即便再健忘，也不该连一点印象都没有！除非有人骗了我？是桃夭？还是玄华？抑或兼而有之？他们又为什么要骗我？”
“或者……是天帝！”
忘川闭目伸手扶住额头，她的心里有太多疑问。萧瑟的风从窗口卷来，几片绯红的落叶落到书案前。
另一只手缓缓捏起熟悉的诀，从碧玉葫芦里招出魔域精灵花，或许能解答她不少问题。可是——若是像第一次相见一样，若它真是她的劫——那太危险。
她那样艰难才从魔族的祭坛上活了下来，不可以轻易死在魔域精灵花的手中。
忘川起身走到窗前，俯身捡起一片红叶，看了看，半晌，说：“自然生灵，经春过夏，皆有记忆。桃夭，本尊不信撕不下你的面具！”
可是她断了仙根，又只剩一点微末法力，无法催动念力，以搜罗术撷取两地间各类灵物的记忆，迅速找到她想要的信息，只能一点点的读取，这实在是个堪称浩大，非常浩大的工程，想要找到有用的信息，几乎是大海捞针。
不过她很幸运，第三天就找了两片十分关键的信息，这几率大概等于一个人走在街上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不过如果天上真的能掉下馅饼，那么总有一个人会被砸中，那么砸中忘川也不是不可以的。
第一片记忆来自一棵桃树。忘川找到的时候，十分惊喜，但是更加惊讶。因为那记忆是这样的：
暖风拂起玄华黑气的袖袂，他携着一身冷厉傲气，对坐在桃花树底悠然抚琴的桃夭说：“本月二十五，是至阴之日，魔族会设下祭坛，杀忘川。”
桃夭瞳孔一缩，却不动声色，淡淡问道：“所以呢？”
玄华道：“本殿担心你到时候身不由己，耳目不聪，消息不通，所以特地前来通知你，以免你错过救人的机会。”
桃夭道：“哦？她是你的未婚妻，我为何要去救她？”
玄华道：“如果六界之间只有一个人会去救她，一定是你。这就是仇恨的力量，也是你如此艰难也要活下去的理由，不是么？”
桃夭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侧头盯向玄华，眸色森寒：“乳臭小儿！我没兴趣教训你。不过浅浅死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为她陪葬。”
玄华冷笑一声：“桃夭果然狂妄至极。不过本殿提醒你，魔族不好闯，又很不巧，正逢下半月，桃夭大人还是好好计量一番，如何既能救人，又能保全自己吧。告辞。”
玄华转身离开。桃夭指尖蓦地一拂，琴声猛烈，一条琴弦乍然而断。
桃夭的琴弦断了，因为玄华的几句话。忘川听出了玄华话中暗藏机锋，却不清楚那暗藏的机锋究竟是什么。
桃夭因为恨她而去救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话从玄华口中说出，让忘川觉得她与桃夭之间的仇恨似乎并不如玄华告诉她的那样简单……下半月，又藏着什么秘密？桃夭每到下半月都会消失，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为何玄华的话中似乎别有深意？
忘川忽然觉得，玄华隐瞒她的也许并不止心中所爱的那个姑娘，还有更多别的事，比如桃夭……
第二片记忆来自一只自动送上门的灵青鸟。
忘川差一点儿就错过那片记忆，因为那记忆太过飘渺，太过虚无，朦胧得恍如梦境。
那记忆飘渺虚无，朦胧得恍如梦境，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美得灵青鸟不敢直视，连盯着她袖底的一缕袖袂也觉得亵渎的女人。
所以那女人的面容始终没有出现在灵青鸟的记忆了，灵青鸟的记忆力只有模糊的桃夭，和那个女既冷傲飘渺又空灵玩至的摄人心魂的嗓音。
女人说：“近日妖界大乱，原本相互联合的十大妖族突然相互攻伐杀戮，是你刻意而为？”
她在问桃夭，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忘川一听便知，六界之中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桃夭说话的，又这样美之至极的女人，除了魅皇女桑不会再有第二个。
桃夭将掌中茶盏放在身旁高脚几上，似乎微微笑了笑：“帝宸想利用你我，借助妖界和魅族之力，对抗天庭，夺取帝位，却不甘心受制于你我，竟敢暗中勾结魔界，捉拿浅浅，意欲利用浅浅，扰乱人间和冥界。哼，我不出面，他还真的以为自己能掌控妖界，所以我暂时还他一个妖界大乱，很公平。”
魅皇道：“本来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人，你怎样教训都不过分。可是，你教训他，真的是因为他不听话么？”
桃夭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我教训他是因为他伤了浅浅。你知道，这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动她。”
魅皇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是救水清浅的方法有很多，你竟选择了最愚蠢的一种！”
桃夭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袖口，淡淡一笑说：“对我而言，方法没有愚蠢与智慧的区别，我要的是万无一失。”
魅皇似乎有点儿动怒：“那样的时候，你能保证万无一失么？”
桃夭放下袖子，抬眸瞟了她一眼，道：“你今天来这里，似乎不是为了妖界大乱。”
魅皇哼了一声，道：“美人柔情英雄冢，你最近的所作所为，岂能让人放心？”她的嗓音冷冷的，忘川却似乎听出了一点忧伤。
然而桃夭似乎没有听出来，桃夭说：“你实在多虑了。我不是英雄，她亦非美人。何况能埋我成冢的人早已经死了。我做事从来不向人解释，但你既然担心，我便告诉你。魅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从来不是毁灭形体，而是——诛心。”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悠悠喝了口茶，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我就是要水清浅好好活着，然后将她的心施以凌迟之刑。我要在她心上一刀一刀割，一剑一剑刺，直到她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我要把她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统统还给她。”
忘川心中一拧，蓦然一股莫名的钝痛。
只听魅皇冷笑了一声，幽幽说道：“你果然改变了策略。桃夭，你是何其玲珑剔透之人，难道看不出这是玄武纪的诡计么？他统御的力量，已经无法跟我们正面对敌，所以才放出了水清浅来。你想要诛她之心，玄武纪何尝不是在诛你之心。”
桃夭道：“那又如何？比起天庭，我的确更恨水清浅。他这样做，正中我怀。”
魅皇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像是冷笑了一声，说：“诛心……真希望你的心二十万年前就已经死了……可是……水清浅和玄武纪是一样的人。凉薄无心之人，如何诛其心？这一点，你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忘川没有听到桃夭的回答，灵青鸟忽然飞走了，似乎是魅皇心烦，余光里看见嫌它讨厌，挥手将它赶走了。它离开地踉跄，一头撞到树枝上，天旋地转。
忘川也跟着一阵头晕目眩。
天帝放她出来真的是为了对付桃夭？
她凭什么能对付桃夭？
她与桃夭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冤孽？
玄华骗了她！
天帝也骗了她！
那么——天劫！天劫会不会也是一个幌子？
他们都在利用她！
桃夭又要怎样对付她？诛心……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不明白魅皇为何说她是凉薄无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