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这样的桃夭(1 / 1)
忘川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桃夭都非要让她穿一身白,自头至脚,没有一丝杂色,美则美矣,却像丧服;但是望着眼前这一大片荆棘,她非常清楚,桃夭是要折磨她报复她。
那不是普通的荆棘,每一根藤蔓上都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尖刺。如果用无痕帮忙,除去它们根本不难,可是旁边立着两个容貌美丽却神色冰冷的丫鬟,四道眼光像四把剑,冷泠泠的骇人。忘川本想直接放把火给它烧个干净,想了想朝阳的处境,又想了想桃夭的为人,最后大大地吐了口气,徒手就徒手!
她的法力还余下一点,用来护住双手和脸部,勉力支撑了几个时辰,到太阳落山时,便用得一干二净了,嫩白指尖很快被尖刺刺破,脸上也被割伤,血落到雪白衣襟上,衣襟也被划破,尖刺刺进手臂、大腿、腰和背……荆棘地很大,她不敢休息,晚上也不敢睡觉,到第二天早上,她的身上已没有一片完好肌肤。
无数尖刺刺进肌肤,疼得钻心,却不会要命,只要吃下几碗饭,力气很快就恢复,连偷懒休息的借口都没有。
到第三天,崭新雪白的衣服已破得不成样子,而且不见一点白色了,被血水混着灰尘染得难看之极。忘川希望自己能痛得麻木,麻木了就不会痛了,可是偏偏那些尖刺每扎一下都痛得清晰明了,她已经无力发出声音,只能紧紧咬着牙关,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对于失去仙根的她,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可是她还不能倒下,荆棘才割去一半,时间却只剩两天,朝阳的性命……朝阳,朝阳……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努力加快手下的动作。
天上雷霆突起,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至。
一下就是整整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后,忘川踉踉跄跄地将最后一捆荆棘拖到荆棘地外,神情呆滞地喘着气,讷讷地想:“完成了……我完成了……”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坚持下来的,身子忽然猛地一晃,再也站立不住,晕乎乎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她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精疲力竭,再也没有一丝力气,怎么也爬不起来了。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将伤口浸出的血水冲得满地。
她想,不管了,先睡一觉。迷迷糊糊里,却觉得有人倾伞为她遮住了头顶的雨,她本来不想理会,她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很轻柔的,很小心翼翼的,声音也柔软,说出的话却犹如尖刺:“浅浅向来心肠冷硬,如今却为了一个朝阳,如此这般任人□□。”
忘川攒出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睛,瞪着迷蒙雨雾中的伞下妖孽:“我已经完成了……你的要求,请你……信守你的承诺。”
桃夭瞧着她,淡淡问道:“我承诺过什么?”
忘川怒极,叫道:“你……”却没力气骂出一句完整的话,忽然咳嗽起来。
桃夭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又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细细看着,面色渐渐苍凉,缓缓说道:“虽然是分*身,又断了仙根,这些伤,这些痛,也都是真真切切的吧。”
忘川无力地骂道:“滚!”
桃夭没有滚,桃花色的眼眸里忽然泛起怜惜,柔声说道:“浅浅,现在很疼么?很疼为什么不哭呢?”
忘川道:“你做梦!……本尊永远……不会……把眼泪流给……敌人看。”
桃夭怜惜一笑,用手背轻轻抚摸忘川脸颊:“你看你,还是这么倔!”忘川侧头想要避开他的手,他却忽然扔了伞,一倾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忘川挣扎叫道:“放开我!……放开!”
大雨淋下来,桃夭浅笑:“明知道我不会放开,还挣扎,不是白费力气么?”
忘川果然不再挣扎叫唤,她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叫唤了,迷迷糊糊地只觉得要晕过去。
没有雨点再打下来,应该是进了屋,恍惚有热气扑面,恍惚桃夭将她放到了什么地方,忘川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睡觉,恍惚有人在动她的腰带,有冰冷什物划过锁骨,胸前忽然一片凉,忘川猛地一惊,昏沉睡意瞬间去了大半——有人在脱她的衣服。
她蓦地睁开眼,下意识伸手往胸前抓去。眸子里印进桃夭一张看上去单纯无害的笑脸,他果然在脱她的衣服,忘川紧紧抓住他的手,怒极骂道:“无耻!……你……滚!”
桃夭呵呵笑着:“紧张什么呀!看你这一身脏的,我给你洗个澡,又不是小姑娘了……”见忘川愤怒得脸色都变了色,只好笑着叹了口气,“哎……行,我叫丫鬟来。你乖乖的,别再闹了。”
说完忽然俯身,在忘川额上一吻,温柔深情,全无一丝戏谑轻薄,吻完又朝她一笑,才起身离开。
忘川想骂他,却迷迷瞪瞪地被两个丫鬟脱了衣服抬进浴池,又抬出浴池穿上衣服,却始终没有力气清醒过来,终于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在迷迷瞪瞪里,她恍恍惚惚感到,有人将一块一块温热的帕子放在她额头,有人将她扶起抱在怀里将不知什么东西喂进她嘴里,有人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温温软软的话……还有,还有琴声,有人在她床前一遍一遍弹着她记忆中的那一首曲子。
醒来时,她看到桃夭趴在她床边,没开口先咳了两声嗽。
桃夭听到咳嗽,忙抬起头来,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绽开一个温柔迷魅的笑容:“醒了?”
忘川道:“我睡了多久?”
桃夭笑道:“你可不是睡。你是发高烧昏迷,已经整整三天三夜了。我可在床边衣不解带地伺候了你三天三夜。浅浅,要怎么报答我?”
忘川伸手揉了揉额角,记起昏迷前桃夭在她额上的一吻,忽的伸手啪的甩了桃夭一个耳光。“这就是本尊给你的报答!你胆敢再轻薄本尊!”
桃夭抚着脸颊,笑得更迷离魅惑:“所以,我亲浅浅一下,浅浅就要打我一个耳光,那如果……”他笑着,突然翻上床,将忘川压到身下,手扣住忘川手腕,“我要了浅浅呢!”
忘川又惊又怕又怒又恨,拼劲挣扎,叫道:“放开我!你个无耻之徒!你若是敢对本尊不敬,将来本尊必定踏平你两地间!”
桃夭笑得有恃无恐:“将来?我现在就要了浅浅,你将来再踏平我两地间又于事何补?”
忘川恨道:“你敢!”
桃夭眉梢轻挑:“浅浅留下来,是赌定我还不会杀你,对么?可是浅浅,”忽然俯身在忘川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忘川厌恶地躲开,桃夭轻笑说,“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方法,从来就不是杀了她。”话音落处,一低头,狠狠地堵住了忘川的嘴巴。
一个霸道悠长满含恨意的吻。
忘川怎么挣扎都无用,终于狠狠一口咬下。
桃夭闷哼一声,抬起头来,满嘴鲜血,却仿佛心满意足地哈哈笑了起来,侧头瞧着忘川,徐徐说道:“听说浅浅遇到了一个叫钱浅的猫妖,看到过我与她的那一段风月。浅浅可知,我为何要救她,为何要玩弄她?浅浅又可知,当我亲她抱她脱光她的衣服进入她身体时,我心中想的人是谁?”
忘川不想听,她早就隐隐约约猜到答案,在她看到钱浅记忆的时候就已有预感,那太恶心,太无耻,大叫道:“住口!住口!你住口!”
桃夭没住口,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使忘川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唇角轻轻一牵,笑得阴冷而恶毒:“是你……浅浅。”
忘川大骂:“你这个魔鬼!妖怪!你下流!无耻!本尊将来定要你下十八层地狱!”
桃夭手中用劲,忘川手腕大痛,却咬牙不肯发出声,桃夭哈哈笑了两声,眸色阴冷狠辣:“我是魔鬼?那你呢?你亲手杀了我的孩子、妻子,亲手将我送进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又是什么?”
忘川道:“你犯上作乱,为一己私欲,涂炭生灵,那是你罪有应得!”
桃夭嗓音冷厉:“究竟是我罪有应得?还是你铁石心肠?无情无义?”
忘川道:“本尊与你这只妖物有何情义!”
桃夭一声冷哼,一字字道:“好一个有何情义!水清浅,我会将你欠我们父子的一点点全都讨回来!”
桃花色眼眸里升起血色,有火光一闪而过,大袖一拂,人已在屋外,嗓音仿佛从渺远处飘来,又是初见那般迷离淡漠:“从现在起,浅浅……可以在两地间任意走动往来无阻。”
忘川身上的伤已被桃夭治好。
第二天早晨,她打开房门时,看到了一院红枫,片片红叶从树上飘飘摇摇地落下来,铺成一地秋色。
一地秋色里,古枫树下的秋千架上,桃夭闲闲地坐着,一腿搭在秋千上,手中握一把十二指骨画扇,雪白衣裳闲闲落了一地。
忘川刚看到他,他便侧过头,眸子里漾出一个浅淡纯粹的笑:“浅浅,早。”仿佛昨日那些恶言毒语深仇大恨从不曾发生。
忘川却记得清清楚楚,怒恨难消,半分不客气:“早是早,可是一大早就看到脏东西,真是晦气!”
桃夭神色不改:“浅浅在为昨日之事生气?”
忘川冷言厉色:“你要是又想出了什么折磨本尊的法子,就尽管使出来。若是没想到,就赶快滚,本尊看到你就恶心!”
桃夭笑得更开一些:“哦?那么只要我一直在浅浅面前,让浅浅看到,岂不就是极好的折磨浅浅的法子?”
忘川气结,懒得理他,哼一声,转身往院外走去。桃夭身形一闪,拦在院门处,浅淡笑言:“真的生气了?我可是来送浅浅礼物跟浅浅赔罪的?”
忘川恨恨地瞟他一眼,让过他身侧:“多好的礼物,也是妖物之物,本尊不稀罕!”
桃夭笑道:“哦?”跟上一步,与她并肩而行,“朝阳也不稀罕?”
忘川停下脚步:“朝阳!”
两地间也有一座烟云阁,朝阳在烟云阁里。
桃夭领着忘川往烟云阁走去,一路上红叶飘摇,白草凌霜,秋色浓郁,犹如染就。整个两地间仿佛在一夜之间便自春而秋了。唯独随处可见的桃花依然嫣然盛放,灼灼其华。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见到连绵楼宇,与离恨天里的一样,烟云阁依山傍水,云雾缭绕,药香扑鼻。
朝阳躺在一座琉璃棺材里,周身五彩流光,淡烟流转。桃夭将忘川拦在门口,忘川心中担忧,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好?”
桃夭语意清淡:“这恐怕得看我的心情。”
忘川看向他,想了想,说:“你恨本尊是一回事,朝阳的命是本尊拿黑袍人的命换的,妖有妖道,本尊相信你不会食言的。”
桃夭唇角一抿,牵出一抹极疏淡的笑意:“怎么?浅浅现在不认为我是无耻魔鬼,而是有道之妖了?”
忘川懒得理他,问:“那个黑袍人呢?”
桃夭道:“好了。”
忘川奇道:“那人的伤比朝阳重多了,为什么他好了,朝阳还没好?”
桃夭摇开画扇,闲闲地摇了两下,说:“因为我是先救他,再救朝阳的。”
呵,很对!忘川被呛得无话,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每次都被桃夭吃得死死的,忽然记起一事,说道:“你说过本尊每次可以问你三个问题。”
桃夭微一垂眸:“浅浅刚才已经问了三个了。”
忘川气结语塞:“那些……”
桃夭合上扇子,淡淡一笑,说:“不过如果浅浅愿意为我做一碗莲叶鲤鱼粥,我可以让浅浅再问三个问题。”
忘川赌气:“不问了!”
桃夭笑得云淡风轻:“那也得做!这是我今天折磨浅浅的法子。”
忘川拳头握紧,恨不得一拳给他揍过去,不过想想多半不仅会揍空,还会被他逮住羞辱一番。忍了忍,扯出一个假笑:“那本尊做一大锅给你,换三百个问题,行不行啊?”
桃夭一本正经:“当然不行,那我岂不是成冤大头了。”说完,眸色迷离地看了忘川一眼,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吧,我们先去采莲叶。”
忘川恼怒地挣脱了桃夭的手,桃夭又将她牵起,并且握住,而且握得极紧,忘川怎么也挣不开,于是原本悠闲温柔的牵,就变成了拽。
忘川被他一路拽着,不知道往哪里去。桃夭走在前面,虽然用力拽着她,却依然保持着十分优雅的姿势,加之一袭雪衣,看起来风度翩翩,出尘脱俗。忘川因为手痛,终于放弃了挣扎,借口道:“这里一片秋色,荷塘都枯尽了,哪有莲叶!”
桃夭答道:“有的,这里是两地间,枫叶红时,桃花能照开,莲叶自然也是有的。”忽然回头,朝忘川一笑,眸子里有刹那宠溺神色,“浅浅是神尊,我是巨妖,怎么拿人间的事来做借口?”
忘川看到他的眼神,忽的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