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魔域精灵花（1 / 1）
忘川不太记得清楚昆仑山栖兽洞具体在什么位置，然而无痕出自昆仑，虽然时光荏苒，草木枯荣，它倒仍然记得很清楚。忘川坐在它背上，看着它穿过云层，越过无数风景，一个弯都没转，直直飞进昆仑腹地。
那地方积雪终年不化，怎么望，都是满目净白苍茫，进去的时候天上又正好落起大雪，忘川随手拈了几片，当真片片都如鹅毛，不由地想起人间那些文人，常常提笔就是鹅毛大雪，倒也未必都是夸张。
雪飞快划过脸颊，有些冷，心里却觉得惬意，便不织结界遮挡。无痕在未被忘川收服之前，大概也是很喜欢昆仑雪天的，何况久未返乡，这时明显兴奋起来，简直有要跳舞的趋势。
自从上次在人间帝京被无痕整蛊之后，忘川便觉得这把剑越来越任性了，很像一个叛逆少年，伸手轻柔抚了抚剑尾，提醒它此行是去找绿儿的，千万不要乱来。
但无痕果然很像一个叛逆少年，你不管它，它可能还悠着，你一管它，它就造反了。
它用的是一个相当漂亮而且迅猛的姿势，直接把忘川撂下了背，并且同时发出一阵凤鸣，剑尖朝上，嗖的一下窜出去，很快便没有踪迹。
这一下出其不意，忘川全无防备，又一心一意搜罗着痛骂无痕的词汇，竟一个直坠，邦的一声砸进了下面雪地里，雪很深，直淹得她没了影子。
刚挣扎着爬起来，耳畔忽然响起放肆笑声，一个身着绿萝薄纱长裙的妩媚少女，盈盈立在雪地里，身边一个丈高的雪人，正望着自己，捂着嘴笑弯了腰。
正是绿儿。
忘川随手抓起一团雪砸过去：“你和无痕一样，良心都被狗吃了！”
绿儿笑得更欢了。
那片雪地其实是在一个山峰腰间，往前一点就是万丈悬崖，看来无痕倒不是全没良心，至少没把她往悬崖底下摔，往后绕个弯，就是一个山洞。洞旁一块怪石，血色朱红，不沾一片白雪，石面上刻着三个怪形字体，绿莹莹鬼森森的，正是：栖兽洞。
忘川问：“你又闯了什么祸？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干什么？”
绿儿笑意神秘，只道：“进去你就知道了！”拖着她走进洞去。
没有潮湿水汽，凝滞空气，腐臭霉味，那洞非常大，里面竟然堆满了金银珠宝奇珍怪物，地上铺着不知什么质地但一看就知是好货的地毯，珊瑚玛瑙珍珠各式神器都一堆一堆地乱搁着，顶上挂满许多硕大的夜明珍珠，间着朱红宝石，晶亮大钻，还有貂皮卧榻，织锦屏风……
天庭里多的是奇珍异宝，冥界也肥的流油，但把各种奇珍异宝如此这般随意乱堆乱放的，还是让忘川眼前一乱，正想着绿儿这一趟怕是从魔界或者什么地方，因缘际会得来了一张藏宝图，于是按图索宝，发现当真有宝，但是宝贝太多，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所以才通知自己来商量对策……
手就被绿儿拉了拉：“这些不算，姐姐，后面才是重点呢！”
忘川表示惊讶：“啊？那这宝库也太大了吧。”
绿儿说：“跟我来！”
忘川被绿儿拉着折身。在山洞洞门正对着的洞壁上，挂着重重几幕珍珠珠帘，流光四溢，夺人眼目，忘川先前看见还以为只是一堆珠宝，这时才觉得，那似乎是道门。
那果然是一道门。
白皙修长手指从门里面掀开珠帘，流转光华里，映出半张明媚温暖的脸，剑眉星目，衬着素净高雅的一袭月白，仍然是宛如玉树的模样。
忘川一时立住。
那人也立住。
心里漫开一阵莫名情绪，忘川不知道那是什么，便着意去看对面那个人，只见那双星子般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然后一点点荡漾开去，浓得像六月的阳光，灼痛了忘川的眼睛。
忘川笑开，说：“朝阳……原来你也在这里。”
朝阳说：“小川……你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忘川觉得他说出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竟花了很大的力气，心想难道他的伤还没好？
正要开口问询，绿儿忽然道：“喂！朝阳你愣着干嘛！姐姐都来了，赶快带她去看宝贝呀！”
忘川问：“什么宝贝？”
绿儿说：“走吧！”两只手在她背心上一推，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差一点撞进朝阳的怀里。
之所以说差一点，实在是她撞去的位置根本就是朝阳的怀里，只是在最后一刻，朝阳忽然轻轻一侧身，让开了，只伸手将她扶住，笑道：“小心点！”
她本来想说句没事，眼光落在前面一件物事上，连带全部心神都被瞬间凝住，再说不出一个字，听不见一点声音。
珠帘之后，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
那原本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潭，水里零星开着些赤色千日红，潭中心是一座威风凛凛的三龙头的喷泉，清冽的泉水从三个龙头中心喷涌而出，冲到老高的地方，然后一层层落下，在半空里漫出重重水幕，水幕落进水潭里，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
但不知在哪一天，因为什么原因，水结成了冰。而且是一瞬间结成了冰。
水潭变成了冰谭，水柱变成了冰柱，水幕变成了冰幕，水花变成了冰花，千日红的花瓣亦仍是当初艳彩，仿如活物。
所有的生动和美好都在刹那凝结，成为永恒。
但这对于可以摘叶成镖、点枯木为暖春的神仙而言，实在没有什么神奇的。
堂堂忘川若是因为这般景象，就心神俱寂，那简直太丢神仙的脸了，不，是连冥界小鬼头的脸都丢尽了。
忘川目光所在，是冰谭中心，重重冰幕之后，龙头中心的一朵花。
一朵血色的、草帽一样大的、八瓣无心花。
太普通的模样，并不艳丽，而且那样大，却说不出的妖冶，比传说中最能蛊惑人心的魔魅还能蛊惑人心还能迷人心智。
忘川知道，那是魔域精灵花。
虽然，她其实从未见过魔域精灵花，也从未听哪个传说描述过它的模样。
一步步地就走了过去，不知何时，眼眶已酸涩得难受，却仍然一心要靠近，终于踏上龙头，伸出的手竟在急剧地颤抖，指尖终于碰到花面，冰冷没有丝毫温度，眼眶却蓦地一热，视线模糊，一行行冰冷的水痕不住地划过脸颊。
心里没有痛，没有任何可捕捉的特殊的情感，胸口却蓦地一滞，再不能喘息。
另一只手扶着胸口，艰难地弯着腰，忘川清清楚楚地觉得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没有恐惧，没有遗憾，仿佛这本就是她命定的结局，无论是匆匆赶往，还是缓步前行，终有一日她是要走到这里来的，走到这一株叫魔域精灵的奇花之前，将自己的生命心甘情愿地付与。
法力宛如流溢的水雾，飞速流过手臂，从触碰花面的手掌进入魔域精灵花体内，忘川抿起唇角，竟莫名地笑了笑，眼帘渐渐合上。
腰上却忽然一紧，已被人打横抱起，尚未完全模糊的意识辨识出一段月色冷香，知道是朝阳在带着她风快地飞。
不知停在何处，冷得很，那人怀抱却温暖。左手被一只大掌握住，是十指相扣的姿势，一股极强的暖流自掌心流入肺腑。耳边渐渐能听出绿儿焦急的声音，在呼唤和询问。
后来听到朝阳的声音：“绿儿，快去把那花毁了！”
绿儿有些犹豫：“啊？那可是魔域精灵！我们为了摘它，可是连命都差点搭上了，就这么毁了，多可惜啊……”
朝阳语气坚决：“它与小川相克，必须毁掉！”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忘川竟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别！”
绿儿喜道：“姐姐你醒了！”
朝阳说：“小川！”
绿儿道：“你看吧！姐姐也舍不得呢！”
忘川嗓音低哑，缓缓地说：“朝阳，我与那花仿佛有命定的夙缘，不要毁了它。你能把它装进碧玉葫芦么？”
朝阳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好。”吐气解开忘川腰间的碧玉葫芦，低低念了声咒语，碧玉葫芦腾挪飞去。
绿儿爬得近些，问：“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很喜欢魔域精灵花么？我们可是特意去摘来，想要给你个惊喜的！而且我和朝阳，还有阿罗幽，都碰过那花，一点事都没有，为什么你一碰 ，就会这样？”
忘川无力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可是心里，一个念头却一点点清晰——劫。这魔域精灵花就是她的天劫吧？
她听到朝阳在说：“绿儿，这些事我们以后再去查。小川元神受损，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有内力仍绵绵不断地送进体内，忘川觉得精神好了不少，但仍然疲乏难忍，心里脑子里都是那一朵平凡的八瓣赤色花，很快就恹恹地睡着了。
她一觉醒来已是五天之后。五天之后，她被囚在魔界最深的密牢修罗窟内。
这五天发生的事，其实并不多，只有一件，就是她、绿儿还有朝阳都被魔族抓了起来。
这其实没什么悬念。能联合妖魔魅三界、笼络近半数仙家人心、逼宫之心路人皆知的帝宸亲自发了话，如果还让他们跑了，就太不科学了。
这一件事发生得虽然很简单，但是其中多处细节直逼人性拷问良心，对亲情友情爱情都提出了相当严峻的考验。
这得从她睡着之后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