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桃夭之祸（1 / 1）
忘川抱着水缸往天河走去。
路上经过了一片紫竹林，林中有铮铮琴声传出，弹的是玄华喜欢的《初心》，瞥眼可见一幕遮隔的细致纱幔。
忘川本没放在心上，正要走过，忽然听到林中一人说道：“二十万年了，那妖人与帝宸联手，只怕并非因为忘川。”
那声音厚沉微冷，带着浓愁，忘川识得，是玄华。玄华在背后说到自己，自然是要听听的。
答话的是紫绾，嗓音柔婉似水：“本就千疮百孔的情爱恐怕敌不过岁月悠悠，可仇恨却会伴着痛楚日日滋长。殿下是担心，他因为憎恨天庭，所以与帝宸联手，想要再次扰乱六界，倾覆天下？”
玄华道：“他本是妖孽，又狂妄自傲，怎忍得家破人亡，酷刑加身？我若是他，绝地重生，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紫绾道：“可这人法力无边，如今背后还有整整一个魅族，真的很可怕。”
妖人？是桃夭。玄华不是说他查不到桃夭的资料么！哼！竟敢骗我！忘川心中生气，本想冲出去质问，又一转念，懒得麻烦，就这么听也不错。
谁知玄华却将话头一转，说：“真正可怕的是帝宸。他与这妖人本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却肯放下仇恨，曲意逢迎，忍常人之不能忍，拉拢一切可利用的力量……这两日冥王也来天庭了。”
紫绾道：“殿下是担心……”
玄华忽然厚沉沉地问：“紫绾，若你是穹涯，你是帮天帝，还是帮帝宸？”
忘川想若传言当真，我若是穹涯就帮天帝。可是看穹涯昨晚的模样，大概也未必。
却听紫绾说：“若紫绾是穹涯，紫绾帮帝宸。可是殿下，穹涯并非紫绾。”忘川觉得她这话说得很有些深意，可到底是什么深意，又一时明白不过来，只觉得她说这话时，应该是浅浅笑了一笑，含情脉脉的，让人看着听着，就心意舒畅温暖。
金鱼小朱也有同感，摆着尾巴道：“那日绿儿与小朱说话，也是这样的语调，好听得紧呢！
忘川正想笑，忽听玄华一声厉喝：“谁！”
话音方起，紫竹帘哗啦啦地伴着飘飞的纱幔陡然被掀开，一波极强的琴浪仿如无数柄利剑，穿过竹林极迅速地向她射来。
忘川全无防备，未及躲避，左边肩头猛地一痛，掌中水缸翻倒在地，身子已被琴浪卷起，直直往后面倒撞出去。
还没落地，琴音已蓦地停住，紫绾嗓音惊急：“神尊大人……”
一条玄色影子一掠而至，背心被人轻轻托住，腰上也沉沉一暖，玄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眼眸里。
脚刚落地，便听玄华在耳边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堂堂神尊，怎么也学人听墙根儿？”
忘川抬眼，正好对上他一双深邃的眸子，心中恼火，提脚就往他脚背上狠狠跺去，顺势离开他怀抱，说道：“谁听墙根儿！你赔我鱼！”
玄华俯身捡起小朱，问道：“没伤着吧？”
忘川道：“伤着啦！重得很！”
玄华笑笑，翻手幻出一只水缸，将小朱放入，问道：“忘川什么时候喜欢这样的小东西了？”
忘川道：“你不知道只能说明你根本不了解我！”
玄华微笑道：“谁说我不了解你，至少我知道忘川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是什么。”
忘川道：“哦？是什么？”
玄华叹口气，拉起她往紫竹林内走去：“成天到处打听，偏偏不来问我。忘川为何到现在还跟我如此生分？”
忘川道：“你知道我在打听桃夭的事？是你自己骗我说不晓得他的事的。”
玄华道：“我没骗你。只是看你成天到处打听，才特意去问了天帝。”
忘川道：“天帝告诉你了？”
玄华笑着瞧她：“本来打算晚上去告诉你的。”
紫竹帘后，是一座碧青的莲叶石台，紫绾跪在石台上，以头触地，忘川一到，立即道：“婢子该死，请神尊责罚。”
忘川道：“算了，起来吧！你帮本尊把这条小鱼送到天河里去。”紫绾叩头拜谢：“多谢神尊大人，紫绾遵命。”完了起身，从玄华那拿了水缸退去。
忘川道：“不用等到晚上，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玄华点头，却侧头瞧她，眸子里隐了促狭笑意：“这样重要的消息，忘川就打算这样白白地听取？”
忘川瞪着他：“想要什么？”
玄华笑道：“不如忘川叫我一声——相公？”
忘川也笑：“呵呵呵呵，你知道什么叫欠抽么？”
“哼！哎……”玄华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负手立在石台边上。
石台那一边连着一池清水，水上荷叶层层叠叠铺向远山，微风拂动，荷叶轻摆，宛如无数优雅舞娘，驿动晨光，好一番景致。
玄华在这样的景致里，讲述起一段忘川苦苦寻觅的秘事。
“上古有十二巨妖，桃夭是其中最厉害的一只。二十万年前，天下还只有五界，魅族尚不存在。桃夭爱上了一位女神，并且偷偷娶了这位女神，后来这位女神怀孕了。可是当时的天帝帝殇却预测出这孩子是天生魔障，将会给五界生灵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所以不允许女神生下孩子。桃夭一怒之下，联合整个妖界与天庭对抗，人间与冥界也大受其扰，魔界亦趁势劫掠，一时间战火不断，生灵涂炭。”
忘川点点头，这妖人果然来历不凡。原来他就是当年那一场五界之乱的罪魁祸首。
“天帝帝殇在与妖族的交战中，因经历天劫而战死沙场，人类也因此灭绝。桃夭所爱的那位女神眼见帝殇战死，人类灭绝，五界纷乱，血流成河，终于幡然醒悟，一边劝桃夭罢手，一边独自前往天庭请罪。”
玄华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忘川记得，就是在那时，玄武纪放弃了女桑，迎娶了帝殇之女帝妃色，为众神推举，成为了新的天帝。而帝宸也因为先帝遗孤的尴尬身份，流落人间数万年。所以追根溯源地来看，桃夭竟是造成帝宸悲剧的罪魁祸首，也是帝宸直接的杀父仇人，难怪玄华说他们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后来呢？”
“后来天帝命忘川——你——拿走了那位女神关于桃夭的一切记忆和她腹中桃夭的孩子，并令她出面诱杀桃夭。”
“我？”忘川惊愕，她着实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件事，不过她吸食了太多人的记忆，多得根本无法计数，不记得这一桩也是很正常的。
正如她记得二十万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却不记得那一场浩劫是因为桃夭而起的一样。
人的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自己认为重要的便留下，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便删除。作为一条清洗灵魂记忆的河流，在那样一个生灵涂炭亡灵成群的背景下，她大概累得喝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闲心去关心对她而言并不重要的使。
忘川豁然开朗，“这就是桃夭恨我的原因？”
玄华转身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其实你只是刽子手，桃夭最该恨的应该是下令的天帝。可是终归是忘川你，亲手杀死了他的孩子和他的爱情。”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有点类似人间的□□，雇主固然该死，杀手也一样犯了罪。忘川非常通情达理地表示明白，点点头：“倒也是，杀子夺妻之仇，的确不能不报。只是他既然如此恨我，为什么又要三番两次救我？想不通。”
玄华道：“他可有跟你说过为何要救你？”
忘川道：“他只说不想让我死在别人手上。可他也没有为难过我。”
玄华眉头深皱：“这妖人行事果然古怪。”
忘川道：“对了，那位女神呢？”
玄华道：“在战火中，被桃夭亲手杀了。不过桃夭终究中了计，兵败之后，被天帝处以极刑，流放洪荒。后来女桑背弃天庭，建立西隅魅族，因缘际会，竟救下了桃夭。”
忘川道：“他们均仇恨天庭，自然是要救的。”又轻轻一笑，“天帝至尊，却以一女子安六界，所以神界史册里再无桃夭？”
玄华笑道：“忘川好聪明。这件事着实不光彩，所以六界平定之后，天帝便下令任何人再不准提及桃夭，并将六界之中所有有记载桃夭之事的书籍全部焚毁了。”
忘川笑笑：“原来天帝和人间皇帝也没有太大差别，皆喜粉饰。如今时隔二十万年，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仙人几乎都已不存在了，余下的要么守口如瓶，要么像我一样都忘了，桃夭似乎真的要永远消失了。呵呵，天帝一定没想到他又出现了吧？”
玄华面色不太好看地点了点头，沉重地叹了口气。忘川念头一转，问道，“对了，那段时间，蓬莱岛主可有跟我发生什么过节？”
玄华摇头：“不知道，我问过天帝，天帝也没听说过。我还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怎么得罪蓬莱岛主了？逼得那样一个高蹈出尘的大仙也狠下杀手。”
忘川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但是她确信，自己不会是无辜的，百陌那样的神仙绝不会无缘无故屠杀一个六界神尊的。
玄华转过身去，继续看莲叶远山，半晌，忽然说：“忘川，离桃夭远一点。”
忘川随口道：“干嘛，你担心我？”
玄华竟然没有讥笑她自作多情，也难得的没有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而是很认真地，神色凝重地说了三个字：“很担心。”
忘川心头一咯噔，竟不知如何回答他。玄华虽然终不肯与她赤诚相见，对她的保护却是真心实在的。她也想离桃夭远一点，可是仇恨摆在那里，他终有一日会找上来的，总不能永远闻风而逃做个缩头乌龟吧。
回重山别苑的时候，忘川把桃夭、魅族、魔族与帝宸联合的情形设想了一下，又想起昨夜穹涯的情状，看来冥界这一块也还是未知之数，觉得天庭真真是腹背受敌，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了。怪不得玄华这几天的脸色那么难看。真不知玄武纪这个天帝到底是怎么当的，居然把一片大好江山搞得这么乱七八糟的。
一时想到自己。看来玄华说的没错，如果她不能渡过天劫，人间灵魂无人洗度，人冥两界必将大乱。桃夭和帝宸一旦发难，天庭当真会孤立无援，恐有倾覆之险。
嗯……看来她还真得认认真真地渡渡这个天劫了。
可是爱情……要她爱上玄华，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太大了……还是周游六界怜悯众生，靠谱一点儿……
正想着，绿儿就给了她送来了一个离开天庭周游六界的理由，湘妃竹榻前，莹莹绿光组成极简短的一句话：姐姐，速至昆仑栖兽洞。绿儿。
儿字末尾带着一勾绿儿的专属印记，绝非旁人捏造。
她的灵犀被桃夭封住了，绿儿竟能用这法子将讯息传到天庭送进无极宫里来，也不知是找谁帮的忙。
人间凡种的李树在天庭肆意绽放，烂漫成海。
花海中的八角宝亭下，帝宸玉冠锦衣，正长身立在亭中的石桌前，手执黑骨折扇，摆弄着桌上一堆雪白的李花。
身侧使者间冬禀报：“主上，忘川已出了南天门。”
帝宸轻“嗯”一声，说：“通知火舞龙去昆仑山吧。”
间冬应道：“遵命……只是……”
帝宸道：“说吧。”
间冬犹豫了一下，方道：“主上，若是两地间的那位知道主上这么做……”
帝宸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那有如何？本王与他的约定从来不包括忘川。我要杀是我的事，他要救是他的事。”
间冬微做沉默，应道：“是。”
帝宸不再开口，微弓了身，将扇底最后几朵李花推到位置，是将花砌成了字，两个复杂而好看的字——穹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