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梦中幽(1 / 1)
我抓着一边的椅凳颤巍巍的站在那里,看着对面坐在案台前的邢荒伸手拔出胸前的钢刀,额上虽不断的冒出汗珠可是他却忍着疼痛面上依旧一派温柔的问:“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些事。千夏,这五年来你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模样来看待我,是主子?救命恩人?还是心爱的人?”
他此刻说的这些话对我没有意义,可是这个人他大概并不晓得这些,他不晓得我无意前去解释。
摇了摇头,整了整分外颤抖的声音,声音一沉我抓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双手护在前胸抑制住不堪的哭腔缓缓道:“什么都不是,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很多年前我一直都有个梦,可是杀手不允许有梦这种东西,后来我去溶河寻你,我们在潞河住下,那时候你说你要回到凉石城,你说你要娶我,你不晓得对杀手来说这是件多么令人感动的事,可是邢荒,你骗了我,你最终还是骗了我……”
他始终骗了我,骗我说爱我,却又不要我,他哪里晓得我本便是将死之人,将死的时候能够爱一个护一个人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可是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因为母亲的离世不得不返回都城,因为事迹败露,不得不娶了旁人,他总有他的理由,而我总在寻找原谅他的理由。
靠在背椅上,邢荒用尽全力没有丝毫忏悔同悔恨只有无像是嚼了千遍的珍馐一样,已然变得索然无味,他说:“你说的没错……你说的是对的,千夏,我负了你,你应该这样做,很久以前你就应该这样做。”
那是我所能听到的邢荒最后的话,我撑着过于恐惧的身子跌跌撞撞分外艰难的走出书房,再顾不上大敞着房门的我听到身后邢荒轰然倒下的声音,明明手刃了无数生命,可是内心还是恐惧的叫人觉得可怕,是我变得软弱了,还是身中剧毒的缘故?那时我想不得许多,唯一能够做的只有一边劝阻自己莫要回头,一边催促自己快些离开,每走一步身子便发出像是要撕裂一般的疼痛,我分外艰难离开的时候正巧撞上府中巡夜的小厮。
火红色的灯笼晃得我眼眶子生疼,而那顺手搀扶住我的小厮言语却不肯定的一边边询问我是否无事。
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许许多多片段,有五年前我第一次入太子府时的青涩,有第一次执行任务却被偷袭的狼狈,有他教我识字念书时的温柔,也有他啰啰嗦嗦为我包扎伤口时眸中的心疼,我十八岁时进入太子府,如今我二十三岁了,可是那个人却从未有过什么改变。
“姑姑?”
姑姑?是了,那是府中下人对我的尊称,可终究我只是姑姑,太子府中诸多管事婆子中的一位罢了。
脸色一顿,对面小厮的小厮略带疑惑的换回我的神智。
强压了压心头那厮沉重我推开那人抬脚走出几步的时候却心中一痛,声音缓缓地。
“方才太子说身子不大舒服,你去请个御医到府为太子瞧一瞧。”
从前我从不觉得自己几时是温柔的,这就像我从不曾想过自己几时会学会怎样爱一个人一样,五年前我做了芳实的婢子却重新被锻炼为一名杀手,杀手刀口舔血,举起刀的时候便应当学会了衡量生命的重量。
身后小厮似懂非懂的听了我的话离开,我却着急的两步并做一步匆匆忙忙的离开。
翻上房顶的我站在高处瞧着芳华苑中枯死的老树,瞧着蕙菃阁中通明的灯火苦笑,那颗槐花树是五年前芳实开玩笑般种下的,两年前由一颗小树苗长成参天大树的槐花树是被我一把火烧死的。
蕙菃阁中终于有人进进出出,方才那名探夜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走进又走出,将这一切瞧着的我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气,翻过屋檐小心离开了太子府。
刺杀太子,离开太子府,这是我做过最大胆的事,这是我这二十年来唯一一次自己做主的事情,这也是一件足以颠覆西凉朝政的事情,所以若是后来被追杀,若是被追杀也是分外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心的攀着墙外的老树缓缓落地,我瞧了瞧两旁并无人烟的道路后,不自觉得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转过小巷,掩入一片无人的巷尾中,心头含着一丝焦躁不安,当我在漆黑的街道落脚的时候这才将满心的紧张坦然放下,而这么做的结果便是驱使着行动的腿脚无力的瘫软,然我却已顾不上那么多。
腰上的牌子落地,木板的声音有些清脆,我跪倒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那块牌子。
千月夏食。
这是个令凉石城中许多达官贵族都睡不好的名字。
每一个杀手都有一个雅称为了在外行事便意些,我本名千夏,为了隐人耳目在后头填了月食两个字,当年我这名字起的相当随意,因为我唤千夏,第一次执行任务那夜是个月食的缘故,所以旧主为我重新组合了名字,名唤千月夏食。乍一听,不知道的该以为是哪家的荷塘的名字。
可这不是个荷塘的名字,是个杀手的名字,摇了摇头,我记起来,我是这凉石城中最好的杀手这件事。
靠在废弃砖瓦的墙壁上,耳边隐隐传来谁家的犬吠声,初春的夜风带着些许微凉,而我只能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裳,停止遐想腿脚无力的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胸口喘息的地方带着微微的刺痛,每一口气息都像是会带来结束一般小心翼翼,五脏痛的不得了的时候,一阵咳嗽猛上心头,抑制不住突如其来的咳嗽,我无力的趴在地上胳膊肘支撑着身子,由着显眼的咳嗽声在小巷中蔓延。
今夜似乎也是一个月食。
意识逐渐模糊,在漆黑的街道中,最后一寸坚强消失的时候,我隐隐瞧见那个一直笑着的青年对着我伸出好看的手。
可是那并不是真的我比谁都清楚,这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境,因为除了幻境之外,除了梦想之外,那个最开始将我逼到这个地步的人,那个负了我的人,那个想要废了我的人,本不会这样对着我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笑意。
十年前,那时候我十三岁,作为河西侯府管家女儿的身份,我自由散漫的抚养到十三岁,十三岁那年是一切的结束,有时一切的开始,所以我总在想,若是当年我不曾这样软弱,是否结局便会不一样。
十三岁以前我从不晓得,也从未有人告诉过我,生在河西侯府的孩子一生都要为姜家人卖命,至于这个卖命的方式便是凡是以主子为第一,刀林剑雨要挡在主子面前,主子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为主子开辟他的道路,哪怕是让他踩着你的尸体往前走。
从前我并不知道,河西侯府表面一切如常,可是实质上整个府邸中的人都是河西候的心腹,河西候的暗卫,而河西候,那是当今皇后为其子设下的一步棋,为了使太子拥有足以覆国而培育的势力,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被迫经历着残酷的训练残酷的法则,为的只是想方设法让自己的主子舒服安心的活。
两年后后有那么一天,我第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河西候府财产下的一处当铺有人用假的银票来兑换了庞大的银两,我接到的任务便是杀了这个造假的人,说实话这件事对各个商行来说算不得不寻常,经商多年总有人不幸上当,可十五岁的孩子太过天真,并没有反驳能力的我只得忽略缘由去顺从它,后来我才晓得,河西候府故意派我前去的目的,只是为了测试那时候我的能力。
那是我第一次出行任务,第一次在夜里提刀独自出府,难免有些慌张恐惧,于是当我提着刀站在满是血腥的尸体身边时,理所当然的是握着钢刀的手,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
那一年我十五岁,第一次明白生命如同草芥一般的重量。
后来当我颤巍巍的提刀翻过河西侯府后厨的墙壁,却因为踩到后厨小婢洒下的油水汤而滑倒时,出现在摔得四仰八躺的我面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忘了那时候的天有多黑,忘了周身的疼痛,记得的只是那时候的那个人半蹲在我面前,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他张了张嘴,伸出手摸着我的脸蛋,眸中满是温柔,神情略有紧张的问:“你怎么受伤了,是不是受什么欺负了。”
漆黑的夜空伸手不见五指,我并不能瞧清他的面貌,然那双手却很是温柔的将我轻轻碰着,感受到这份温柔我一愣,继而满眼警戒的甩开他的手,挑惺似的将尚未擦拭血迹的钢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声音尽量维持平静的问:“你是谁。”
似乎是没有料到我的如此动作,他被甩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一顿身子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隐藏在黑暗中的这个人的面色如千年冰川坍塌一般,露出后头的温柔,后来像是在胸中沉淀什么一般等待半晌他这才开口将刀往外推了推顺从道:“我叫潞乱,潞是潞河的潞,乱是乱世的乱,你呢。”
他这样对我说,在我看来他的名字如同那个人一般,仿佛便是为了制造乱世而生,说这话的人神情是那样的自如,表情是那样的温柔,那样子就好像他从不曾拥有什么对生命的恐惧一般,从不曾见识现实的黑暗被其污染,他这个样子在我瞧来并不是单纯的天真,只是单纯的缺心眼,他这些行为令我想起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少爷,不知何为战乱,何为饥荒,何为苟且偷生。
说实话,他这种人乃是我生平最厌恶的人。
后厨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声响,这声音诚然不大,然它却可以使惊弓一般的我受一个不小的惊吓,握着双刀的手抖了一抖,我起身仓皇离开。
离开的刹那我并不知我会再遇见那晚那个不要命的少年。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后过了一天,府中负责教习暗卫的管家头头将我唤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屋中,指着玉屏风后似乎是对我坐着像是在读书写字一般的人对我说:“从今以后,你便是潞少爷的贴身暗卫了。”
言罢,神色严峻左眼有道极深伤疤算是我师父的人拍了拍我的肩头,用我第一次见过惋惜的眼神将我瞧了一眼后便转身离开,他将我一个人留在此处。
深吸了口气我抬头,想要开口说什么,又不敢开口说什么,暗卫一向不允许多话,说多错多,这是我的父亲唯一教给我的东西,秉持着这项法则的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玉屏风后面传来一阵琉璃瓦器落地的声响。
听到这个响声,我抬脚想要去探寻的时候的时候,屏风后的人却一副老成的样子摇着手中十二股的折扇先我一步缓缓走出。
见到他的第一面,说实话我愣住了,因为他生的如此清俊的面庞,甚至说我从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少年。
脚步在我面前停下,那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人微弯了弯腰,折扇好好地折起,他对着我笑了笑轻声问道:“你叫千夏?你可还记的我?”
听到这话我疑惑的抬头,却听到他声音略有一沉说:“看来是不记得了。”
撂下这句话这个人魄有风度的转身,然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却有些不大合乎礼节的伸手,抓住他锦色鱼文外袍的袍袖轻声恭敬的问:“敢问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头歪了一歪,折扇挡住半边好看的脸他微微垂眸,声音轻轻的:“我没有认错人,是你没有错,那夜盈亏赶上月食没有月亮,雾高天黑或许你不记得了,然这并不碍事。”
声音一顿,他说:“我叫姜潞乱,潞是潞河的潞,乱是乱世的乱,现在,你可是记得了。”
音尾轻轻的挑起,白色的折扇木质边缘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前些日子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受过伤的地方被不小心的撩拨而起,关于那夜的记忆也猛地复苏,将这些事情想起的我不自觉得瞪大双眸有些不自信的将对面的人上下打量一番,继而不大相信的指了指他,姜潞乱似乎十分享受我如今惊恐的样子,因为我分明瞧见他终于转了身,与我保持三丈的距离轻声道:“看来是记得了。”
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然却是我第一次正眼瞧清他,瞧清这个不要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