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六章(1 / 1)
精舍内元空法师长须白眉,盘腿而坐,手中菩提珠缓缓流转,嘴里默诵着经文。几人开门进来,却没有对他造成丝毫影响。时光在檀香飘渺中慢慢流逝,终于元空法师念完最后一个字,缓缓睁开眼睛。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许久不见。”元空法师收起打坐的姿势,朝着门口的顾沾卿和沈挽荷说道。
“法师。”沈挽荷双手合十,对他行礼。
顾沾卿则是朝着他明朗一笑,走近了说道:“老和尚越发精神了,莫不是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吧?”
元空法师听后,“哈哈”地笑着,他的笑声若洪钟般浑厚渺远,直入人的五脏六腑。笑完,他用手抚了抚长须,反问道:“金刚不坏之身在顾施主眼里,恐怕也抵不上半世功名,俗世纷扰吧?”
顾沾卿知老和尚又要说些劝他看破红尘,放下执念之类的话,无奈道:“人各有志,若是天下人都去修炼,谁来种稻米蔬果,谁来织布裁衣?”
元空法师听完他这番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接着对着小沙弥说道:“法明,去煮壶茶来。”
“哎。”小沙弥应了一声,推门而去。
元空法师双眼又恢复默默低垂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说:“精舍简陋,招待不周。两位请随便坐。”
“法师客气。今日您让小师傅导引了半日,又安排我们在大雄宝殿中跟着诸位师傅诵经超度,我替先父先母谢过了。”沈挽荷边说边诚挚地向元空法师做礼。
元空法师罢了罢手,道:“出家人本就该慈悲为怀,与人方便,这是老衲应该做的,沈施主不必多礼。”
沈挽荷报以微微一笑,接着找了张椅子入座。
“老和尚,我们已有许久没有对弈,今日来一局怎样?”顾沾卿走到元空法师旁边的榻上坐下,试探地问道。
元空法师转过头去用不屑的眼神望着他,冷哼一声道:“每次下棋,你都要弄个彩头,不知道这次又是看中了老衲这里的哪个物件?”
顾沾卿被元空法师看穿心思,也不尴尬,坦然道:“我若赢了,就要你一罐云雾茶。”
“若是输了,又当如何?”元空法师不咸不淡地问道,他曾多次和顾沾卿对弈,各有胜负,倒不见得顾沾卿这次就定然能赢他。
“老和尚四大皆空,倒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得了你,不过我前阵子得了一套前朝宋凛子大师的茶具,跟你那茶叶比起来也不算落了下乘。”
老和尚看着他神采飞扬的脸无奈地轻笑几下,摇摇头道:“罢了,你既然如此有雅兴,老衲就陪你下一局。”
顾沾卿看他答应得爽快,忙坐起身帮着去拿棋盘,在经过沈挽荷身边的时候,对着她露出几分暖若冬日朝阳般的浅笑。
沈挽荷知他这般费尽思量,无非为了自己随口而出的那句“甘香醇厚,难得好茶”,竟有些哭笑不得。
顾沾卿熟门熟路地从旁边的橱子里摸出棋盘和棋子,置于两人坐榻中间的案几上。沈挽荷也将椅子挪近坐榻,准备观战。
“老和尚是要黑子还是白子?”顾沾卿重新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悠悠问道。
“在老衲眼里黑即是白,白既是黑。还是顾施主先选吧。”元空法师半敛着古井无波的双眸,推搪道。
顾沾卿憋了眼对面之人,无奈道:“还是老者先来,我执白子,你执黑子吧。”说完,他将装满黑子的木质棋罐推到元空法师面前。
元空法师也不矫情,随即掀开棋罐,右手二指架起一子定定落于东北角。
顾沾卿看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老和尚第一手已是占尽先机,他万万不能掉以轻心。思忖片刻后,他也执起一枚白子,放入棋盘南面。
元空法师思维敏捷,立即又应下一子。
“老和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下棋的光景?”顾沾卿看着棋局之上的黑白子,思绪无端被勾到了某个隆冬的夜晚。
那年,他刚任凉州苍松县县令,正是翩翩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兴之所至,竟不顾寒冬腊月约了好友岑仲儒结伴同游祁连山,回来的路上突遇漫天大雪,两人举步维艰,不得已只好去附近的海藏寺躲避。而元空法师就是当时海藏寺的主持方丈,他见这二人饥寒交迫,本着一颗慈悲之心就留他们躲雪。顾岑两人在海藏寺一困便是七日,七日内他们跟着僧众参禅悟道慢慢地就和元空法师熟络了起来。有一夜,元空法师得知厢房里的被子薄,怕客人受不住寒气,于是领了一个弟子带着两床厚被子去看望。寒暄间几人不知不觉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元空法师乃得道高僧,大智大仁,谈吐不凡,两位少年则是满腹诗书,才高八斗,这一聊便越聊越投缘,最终相互引以为知己。
元空法师似乎也忆起了往事,哈哈地笑了起来,开怀道:“那局棋你输得丢盔卸甲,惨不忍睹。”
顾沾卿闲敲棋子,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日聊开后,我突然棋性大发,想要下棋。我看大和尚你见多识广雅趣不少,就贸然开口邀你下一局。怪只怪我当时年少无知,学艺不精,还不懂得天高地厚。才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被你攻城略地,杀得片甲不留。”说完他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长叹一声,似还在感慨当年那局棋。
元空法师看着顾沾卿暗自嗟叹的样子,脑中仿佛又浮现那日那时那个满腔热忱,意气奔放的少年郎。自那次大败于他后,顾沾卿隔三差五就会去找他切磋棋艺。起初还是下不到几刻钟就缴械投降败下阵来,后来随着他的棋艺不断精进两人对弈的时间愈来愈久,而那时也会有一个人这样坐着静默地看他们下棋。元空大师想到此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沈挽荷的位置。
顾沾卿原是看元空大师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在想下一步棋的走法。突见他望向自己身侧,脑中不由自主地划过几个片段,原本镇定自若的心再也无法平静,转而涌现酸涩抑郁。他一慌神,握棋子的右手不由跟着微微一颤,棋子“哒”地一声滚落坐榻。
“老和尚想起仲儒了吗?”顾沾卿利索地将掉落的棋子捡起来,放回棋罐中,声音却已有些颤抖。
元空大师执起一枚棋子放入棋盘中央,眼中依旧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只是对他的问题却避而不答。
沈挽荷见元空大师突然望向她,紧接着又见顾沾卿的背部猛然紧绷,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后来听得顾沾卿说道仲儒二字,才知他是想起了旧友。顾沾卿曾经向她提起过,他在凉州为官的时候有一个知己良朋,只是多余的他没再说,她见他说话时神情有些恍然也就没多问。所以这个仲儒到底是谁,她不得而知。
“仲儒以前最爱坐在我右后方的位置观棋。”顾沾卿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排遣的落寞与伤感,似冰凌上的水珠在冷月下滴落尘土。
“六道轮回,有生必有死。因缘果报,种下怎样的因,业力就会结出怎样的果。有些事情是不可拒的,你也无需太过介怀。”元空法师用看破世事的口吻说道。
顾沾卿自嘲地冷笑一声,叹道:“老和尚,你以佛眼观世界,自然什么都通透。只是我身为凡夫俗子,却免不了只能用俗世的角度看待事情。”顾沾卿说完,目光垂到眼手中莹润光洁的白子上。良久,他才将白子执于半空,再定定落下。棋子击在棋盘上,发出响亮的“啪嗒”生,他落子的时候竟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他因我而死,你让我如何能够不介怀?”顾沾卿声音低沉,像是对着元空法师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元空法师在一旁听着并不做答,唯独眼中却带上了几分慈悲怜悯。
顾沾卿伤怀了片刻又道:“仲儒才情横溢,满腔抱负,却弄得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下场,这都是我的过错。”
“阿弥陀佛,事后凉州刺史被查处,连着一应大小官员,家属仆役被斩首者上千人,岑施主也算沉冤得雪。”元空大师似是安慰,但顾沾卿偏生听出了弦外之音。
“老和尚是怨我掀起了滔天巨浪,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后变成那样也非我本愿。陛下恨他拥兵自重,结党营私,早已有诛杀之心,只是苦于没有把柄,借着那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当然要连根拔起。我也曾上书希望赦免无辜者,奏折却被原封不动地驳了回来。”顾沾卿扼腕道。
老和尚神情淡然地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我并非是在责怪你,只是自古功臣名将哪个身后不是累累白骨,血流成河,我是怕你杀孽太重,业障越积越深,难有回头之路.......”
顾沾卿看着窗外的蓝天,神情越发地萧索起来。良久,他方收回视线,正待要开口说话,恰巧刚才出去的小沙弥端着一壶茶进来打消了他的念头。
小沙弥将煮好的茶小心地放到桌子上,又从橱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茶具摆好。
沈挽荷见状走过去帮他:“我来吧。”
她接过茶壶,在各人的杯中倒入八分,再将茶杯送到顾沾卿和元空法师面前。小沙弥见到屋内有人在对弈,眼前一亮,掩不住兴奋与好奇,开口道:“师父,我能观战吗?”
元空法师斜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小沙弥得了师父的允,赶紧跑过去手忙脚乱地脱掉鞋子,又迅速爬上坐榻,在元空法师旁边坐好。他的动作中透着十足的孩子气,偏脸上装得正儿八经,让人瞧着十分好笑。元空法师见此对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法明,你做功课之时若是有这般认真,倒也不枉费为师的一番苦心。”
小沙弥见师傅这样说,又见两位施主面带微笑地看他,顿时窘迫地涨红了脸,右手一伸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被小沙弥如此一闹,室内原本弥漫着的沉郁压抑之气尽扫,平添了些轻松明快。
顾沾卿轻抿一口茶,赞道:“茶香馥郁,茶味甘甜之中带着一丝清凉与爽滑。煮茶的时候可是加了陈皮,薄荷与红枣?”
小沙弥听了,不可置信地点点头,叹道:“施主好本事,这都能吃出来。”
顾沾卿望着他明朗一笑,赞许道:“我吃的本事再好,也及不上你煮茶的本事。这种茶加入这三样东西,当真是将茶的色香味全调了出来,且比例还拿捏得那么精准,老和尚这下可得了个好徒弟。”
小沙弥听到有人这般赞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露出腼腆与纯真。
元空法师则是看着他但笑不语,两人的目光交接了一会儿,接着又不约而同地落到棋盘上,开始全情投入地对弈。
室内茶烟轻扬,棋子浅落。室外鸟鸣幽幽,落英缤纷。
终于一局战罢,开始数目。
不多时,顾沾卿轻笑一声打破了一室的静默,然后他边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装入棋罐中边说道:“老和尚,我赢你半目,真是险象环生啊。”
元空法师输了棋,低颂一声佛号,然后对着小沙弥说道:“法明,去将上个月你元智师叔送来的那罐高山云雾茶拿来。”
小沙弥似乎依旧沉浸于方才棋局之上的厮杀中,对于自己师父的吩咐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全然没有半分动作。
元空法师见此,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让他回神。
“嗯,还不去拿?”元空法师音调上扬,冷声问道。
“哦,哦。”小沙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连声应道。接着迅速穿了鞋,开门出去。
小沙弥跑出又跑进,回来的时候手里揣着一个样式古朴的乌木罐头。
“给顾施主吧。”元空法师淡然道。
“哎。”小沙弥心中一盘算,知道肯定是师父输了棋才要把如此珍贵的茶叶送出去,赶紧三缄其口以免惹得师父不高兴。他将茶叶交到顾沾卿手上后,退到元空法师身边恭敬站好。
“多谢。”顾沾卿对着元空法师谢道,接着他看了眼手中的茶叶罐头,叹道:“老和尚,这种云雾茶叶当真是绝世无匹,我以前可从未尝过。”
元空法师抚了抚白须,答道:“此茶生长在岭南的高山中,乃我师弟修行之时无意间发现。它产量稀少,又难于采摘,故而你没有在别处尝过。”
“原来如此,我就想这云雾茶怎会如此怪异,不过我家妹子倒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哦,原来是沈施主爱吃这种茶?”元空法师奇道。
沈挽荷笑言:“是,不过不是用来煮着吃。开始我们也是按着老法子将这茶拿来煮,结果茶味完全压过其它的调料,味道可谓千奇百怪。接着我们单单只把茶叶磨碎,试着不放其它东西,味道又变得苦涩难当,且入腹后寒气颇重。最后,家兄说要试试这茶叶原来的味道,我便拿了些热水将茶叶放在碗中冲泡,这第一泡依然是苦涩寒凉,只得倒了再加水。谁知这第二泡却是清香四溢,入口甘甜醇厚,回味悠长,非一般茶叶所能比拟。”
“哈哈。”元空法师听后开怀大笑,道,“这茶正该如此吃法。”
顾沾卿气道:“好你个老和尚,明知道这茶不能碾碎了用来煮,只能用开水泡,为何不早告诉我。”
元空法师道:“诶,品茶如参禅,茶道亦似人生。佛曰,说不得。”
顾沾卿看他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忽又想起他从前也是这般引导开示自己,感慨道:“说到茗茶,真是怀念当年与你孤灯夜话,围炉煮茶的日子。可惜后来我调任到了别处,你也换了寺庙。”
“再后来,老衲辗转到了白马寺,你高升至御史台,又于京中相会。顾施主,你我是有缘之人。”元空法师语调悠悠。
顾沾卿点点头,用一种寥落的口吻说道:“何止是有缘,老和尚你可是我的良师益友,仲儒去后,你是唯一一个能够与我交心的朋友。”
“能成为顾施主的知己,是老衲的荣幸。”元空法师对着他微笑道。
顾沾卿报以爽朗一笑,道:“能有你这样的挚友,更是我顾沾卿的福分。”
说完他们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通顾沾卿才从坐榻上起来,理了理素袍的衣襟,告辞道:“老和尚,等我得空了再找你秉烛夜谈。今日叨扰多时,我们也是时候走了,多谢你的款待。”
说完,他又转头支会身侧的沈挽荷: “挽荷,我们走吧。”
“好。”
沈挽荷就要做道别礼,却见元空法师从榻上下来,走至她面前制止道:“且慢。”
说完他从左臂上卸下一串细长的念珠,说道:“这串菩提珠虽不值钱,但老衲自受戒那日起便用它来诵经礼佛,上有一万部《楞严经》,两万三千部《普门品》,以及其它诸多经文佛偈,能消业障、破摩耶、解无明苦。希望这一年内,能帮施主你趋吉避凶,消灾解厄。”
元空法师说着将手中的念珠举到沈挽荷面前,示意她收下。
沈挽荷和顾沾卿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半响,顾沾卿开口示意道:“挽荷,老和尚一片赤诚,你便收下了吧。”
沈挽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你说一年内帮舍妹消灾解厄,这一年她会多灾多难吗?”顾沾卿似是听出了元空法师话中的玄机,忐忑地问道。
元空法师半敛双眸,神情倦怠,思虑多时后口中却只诵出一句佛号。
沈挽荷听后心中也泛起些许惶恐不安,却见元空法师倒退了几步,然后在榻上盘腿而坐,闭目对小沙弥吩咐道:“法明,送两位施主。”
小沙弥乖巧地走到门边,左手对着门口一伸,礼貌地说道:“二位施主,请吧。”
沈挽荷与顾沾卿二人见此,知元空法师不愿再多言,只好跟着法明出去。
回程的路上,沈挽荷坐于车内的副座上低头默默不语,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窗时不时地泄露进来,将她半个人照得明明暗暗,越发得迷离起来。
顾沾卿坐在旁边的位置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想起方才元空法师的一番话,猜她心中必有些忐忑,故而开口安慰道:“挽荷,老和尚就爱故弄玄虚,你切莫挂怀。佛曰,命由己造,境由心转。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都是可控的,就算真有什么为难的事,还有我在,我也决不会让你遇到不测。”
沈挽荷听后,抿了抿嘴,柳眉微皱,却不做声。
顾沾卿看着愈加地不忍,情急之下执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沈挽荷本在胡思乱想,突觉左手一紧,忙回神望向顾沾卿,见对方明明眼中写满担忧与恐慌却偏要挤出那一丝难看的笑容,想到他肯定是一边在为自己伤神忧心一边又要劝慰自己,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我没事的,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刚才确实是在想元空大师的话,不过是关于你的。”沈挽荷低下头,凝视两人交握的手,终于说出她近来一直想说而不知该不该说的话,“他说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得权势者往往造无数杀孽。此话一点也没错,官做越大,得罪的人只会越多,自古功臣名将能做到全身而退的又有几人。”
沈挽荷说到一半,停下来抬头看了眼顾沾卿,见他眉头紧锁面露难色,依旧说道:“今日听闻你当年之事,方知其中凶险比我想象得更甚。远的先且不说,光是近日里就经历了九死一生。我知你并非贪慕权位之人,而是渴望过潇洒快意无拘无束的生活。”沈挽荷说到此又停了下来,斟酌片刻,终于开口说出那句在她心头萦绕过无数遍的话:“何不......何不辞官。”
顾沾卿并不回话,而是细细地摩挲着沈挽荷的手背。这双手,莹白纤细,柔美中透着坚韧刚毅,手心还有常年练剑所磨出的老茧。这双手,他有多么地想紧握不放,就这么抓住,永世不弃。只是,他可以吗?不归路,并不是走着走着才变成不归的,而是从选择那个方向,踏上第一步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的。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继而对着沈挽荷迎风一笑,说道:“挽荷,有些话我现在不知该如何跟你讲。很多事,从前的也许还包括将来的,都并非出于我的本愿。我上次对你说的话,句句属实。你说的不错,我确实不渴望功名,也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但我没办法现在一走了之,这就如同建一座宏伟的宫殿,还差最后一块至关重要的琉璃瓦。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造这座宫殿的人岂会同意?”
沈挽荷听完他的答案,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这段话她听得虽然有些似是而非,但关键的地方依旧还是听出来了。那就是,他不愿或者也不能抛下身上的担子和自己去过平凡的日子,而是宁可选择提心吊胆地度日。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宏图大业,江山社稷真有那么重要吗?沈挽荷失落无比地看向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不再言语。
顾沾卿看她神情黯然,目光忧愁地望向别处,知道定是自己的回答伤了她的心,心中不由痛楚万分。此时,他多么想伸手将对方拥入怀中,多么想把肺腑之言和盘托出。然而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徘徊过无数遍后,终只化成一声低叹。他什么也不能做,除了继续握紧这双手,只是这双手时间一到也是要松开的吧。就连现在的这点时光,也是偷来的,他哪里敢许诺将来。
马车缓缓地驶过林间,又驶入繁华的都城,最后在家门口停住。沈挽荷先从马车上下来,自顾自地往府内走去。顾沾卿见此也不再多做解释,而是对着牵马的泊周说道:“泊周,你什么时候得了空,记得把家里那套宋凛子的白釉茶具送到白马寺。”
“好的,我记下了,大人。”泊周认真地回答道。顾沾卿听后“嗯”了一声,寂然地往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