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1 / 1)
她从未见过那个样子的二叔。
蓬头垢面,衣衫被人撕得破破烂烂的,露出来的皮肤上面,有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的肿了,破了,往下滴着粘稠的血液。阳光射进他的眼底,却再也反射不出来半点的光泽。
她茫然的站在大街上,看着被人打的不堪入目的二叔,身子僵硬久久不能够动弹。
映月赶到的时候,她二叔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没有气息了,她甚至是不敢弯下腰,用手指探一探二叔的鼻息。
虽是游手好闲惯了,但是白政早年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一个风流人物,只是后来染上了赌瘾,一日不去赌坊里头溜达溜达,这心里头就难受的很,是以,当初那个人人称道的白家二公子,早就成了一个地痞无赖。
但尽管是这样,映月依旧觉得她二叔气质斐然。
许久许久,大街上聚拢了不少的人,他们指着白政说:“可怜的人啊。”
整日整日的泡在赌坊里头,终究有一天会死在赌坊里头的,那些人又怎么会觉得二叔可怜呢?
她白家家业鼎盛,韩家一手遮天,有这两家的庇佑,盐城之内,又有谁会如此的大胆,竟然不顾她的面子,直接将二叔打成这个样子呢?究竟谁敢这么做呢?
彼时的映月,却直觉的脑海里乱哄哄的,仿佛有无数个问题跃然于脑海,只是却都找不到答案。
有少年公子大步的走了过来,探了探二叔的鼻息,而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对呆掉的映月说:“人已经没有气儿了,韩少夫人节哀。”
那一瞬间,映月僵硬的脸上,几乎透露出了一分笑容来,她想,二叔终究还是死了,在风华正盛的壮年时期,死在了他最爱的“赌”上。
她对身旁的素素说:“你去通知老爷和夫人,二叔他……去了。”
素素却是好半天没有动。
映月拿眼睛瞪她的时候,素素却嗫嚅着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小姐,素素忘记跟你说了,早在你嫁入韩家之后,二爷因为欠了很多债,老爷已经宣布跟二爷决裂了。老爷说……说,日后二爷所有的事情,都再与白家无关。”
这一会儿,映月是真的笑了起来,她昂着脑袋,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
“那韩家呢?韩家是不是也拒绝出手相助,所以,二叔才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的关系呢?
她眼神犀利,素素被她这样的眼神一扫,瑟缩了一样,而后才老老实实的回道:“二爷见老爷不再理会他的事情,便找到了韩家,原本二叔是想请你帮忙的,不料,那日小姐不在家,韩老夫人命人将二爷轰了出去,二爷没有办法,到处找你,最后那些时常流连于赌坊里的恶霸,见没有钱,便找上了二爷,最后,就是小姐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素素也是今儿个早上才听说这事儿的,若是早些时候听见,就算是拼死,也会通知小姐的。”
白老爷和白夫人赶到郊外的时候,连白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包,以及倔强不肯掉一滴眼泪的白映月。
“老爷,你瞧瞧,你瞧瞧,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说什么恩断义绝,现在人都被你逼死了。”
“我……唉,我想着映月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再者,也想让老二长长记性,却不曾想……唉!”
白老爷连连叹了好几声气,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可如今,却是于事无补的。
他又说:“听说老二去了韩家,难道韩家也不曾出手相助?”
映月心头一震,韩家哪里会出手相助,韩老夫人就算是请人通知她一声都不曾,更何况,一个赌徒,又怎么能够成为高贵的韩家的亲戚呢?
烧完了香和纸钱之后,映月带着素素匆匆的回了韩府。
……
韩子绪是被季颜知拉出去喝酒的,依旧是在自家的酒楼,只是这一次,季颜知却没有喊上老板从别处弄来的姑娘,韩子绪觉得诧异,喝了两杯小酒之后,用调侃的语气问他:“怎么今日不叫上你最爱的如梦姑娘了?”
季颜知苦着脸:“我哪里敢啊?上次被你那样陷害,都不知道伤了多少姑娘的一颗颗芳心,我的如梦啊,现在还怨着我不愿意见我。”
“哈哈,你季大公子也会有今天。”
季颜知斜他一眼:“韩兄也别笑话我,听说你家里头那位,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若是你们真的像外界所传的那样,恩爱有加,你今儿个又怎么会苦着脸找我出来喝酒呢?我今儿就听你吐吐苦水,说说吧!”
韩子绪这才想起,最先觉得苦闷想要出来喝酒的时候人,似乎是他自己。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韩大公子,娶了个不仅能干而且还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妻子,却又有谁知道,他竟是单相思,而她的妻子,竟是连孩子都不愿意为她留一个,竟然还敢说,若是真的想要孩子,就算是纳妾,她也不会介意的。
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
韩子绪又倒了一杯酒,直接往嘴里灌去:“我今日找你出来,不过是陪着我喝上两杯而已,那些事儿,你也不必知道。”
季颜知撇了撇嘴,暗道,不是不必知道,而是担心说出来会被人笑掉大牙吧,流连花丛的韩大少爷,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摆不平。
“好,哥们儿今日就陪你喝个痛快。不过,若是真的搞不定家里头的那一个,不如放手吧,小妾还是可以娶几个的,顺便让你家里头的那个吃吃醋也未尝不可。”
正在倒酒的季颜知,一眼就扫到了被韩子绪挂在腰间的荷包,忍了几下都没有忍住脱口而出的打趣,“这荷包是哪家姑娘绣的啊,怎么这般丑,这像蛇不是蛇的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该不会,是你家里头的那位精明能干的夫人送给你的吧!”
已经微醺的韩子绪,却不生气,反而兀自的笑的欢快,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啊,这便是夫人送给我的,她是第一次做这种绣活呢,还是为了我。”
季颜知摇头叹息,这人还真的病得不轻。
“若是你真的这般喜欢你家夫人,又何苦找我出来喝酒呢?有这个时间,不如去陪陪你家宝贝夫人罢。”
他灌下最后一杯酒,倒真的是摇摇晃晃的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的往酒楼外头走去。
这才刚到门口,就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他冲那人妖孽一笑,“抱歉,姑娘没事吧?”
自然是没事的,不过就是轻轻一撞而已,又怎么会有事呢?
他往府里头走去,却听见后头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兴许是喝醉了,他听得不太真切,也便没有放在心上。
韩老爷不在家,府里头却像是乱成了一锅粥一样,韩老夫人的卧房门锁着,外头伺候她的那个小丫鬟和素素打开起来,一时间,院子里头飞沙走石,折花断草无数。
房间里头,映月居高临下的望着悠然的坐在椅上的韩老夫人,那双凤眸里似是要喷出火来一样。
“二叔来求助,娘为何要命人将其赶出去?”
“映月夜间回来之时,娘为何要命人封口,不愿意告诉映月一声?”
韩老夫人硬着表情望着她,威严尽显:“这么说,你今儿个气冲冲的跑到我房间里头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如何做,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置喙。”
映月几乎是瞪着她的,好一会儿才仿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一样,说:“我今天去大街上,看到二叔了?他连眼睛都闭不上,就那样……断了气,娘啊,你怎么如此的狠心,难道你就不怕,二叔死不瞑目,徒留一口怨气在这世上,然后在夜间的时候,来房间里头找你么?”
她的语气悲凉而又阴恻恻的,韩老夫人被她这样的语气给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韩老夫人才轻声的问:“死了啊!”表情似是不忍。
她竟然也会不忍心么,如果不是她将人赶了出去的话,二叔又怎么会死?
“你如此的狠心,难道就想不到,二叔会因为你的一个无情的命令,而横死街头么?”
“你这是在在责问我?”韩老夫人怒目瞪着她,“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又有什么打紧的,又不是死了爹爹。”
映月哈哈大笑:“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你所有引以为傲的一切的,也许,你今日做的恶,日后也会加倍的付诸在你自己的身上,我的好婆婆,你会有报应的。”
而后,便血红着眼,大步的离开了。
她的二叔,比亲爹对她还要好,可是那个人,却是个滥赌鬼,现在他被人害死了。
映月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婆婆是长辈,她再怎么样,都不该对自己的婆婆大吼大叫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连自己的动作都控制不住,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除了乱,还是乱。
映月失魂落魄的回了房间,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在无人的时候,大颗大颗的砸了下来。
她总是这样的好强,眼泪也只是没有人的时候掉落,所以,满身酒气的韩子绪回房的时候,她已经沐浴更衣,躺在了床上,背朝着门口的位置。
韩子绪见她似乎睡着了,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走到床榻边,盯着她的背影看。
他这才刚进屋没多久,韩老夫人屋子里头的那个小丫鬟又过来,敲门唤他出去,韩子绪担心惊扰到床上熟睡的映月,便大步的朝门口走去,让那个小丫鬟停下了敲门的动作,两人一同往前院走去。
寂静的夜里,枝摇影曳间,仿佛伫立着无数个诡异的黑影。
大约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房间的门再次从里面打开了,一身白色亵衣的映月,面色苍白形若鬼魅,她悄然关上了门,然后顺着小道往老夫人那院子里头走去。一切都是寂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察觉。
她那端庄优雅的婆婆,正在嚎啕大哭,没有半点贵妇的样子。
映月站在门口,觉得身子一寸一寸的变冷,似有寒气从周遭汇聚在她的身上。
“子绪啊,明儿个你可要好好的说说你那媳妇儿,她一个小辈,竟然对着我这个当婆婆的发脾气,一点儿尊卑都不分,没有一点儿的教养。”
韩子绪本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听到这话,心里头一惊,瞬间就清醒了不少,连忙问道:“映月为何对娘发脾气?可是因为娘在映月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臭小子,你以为娘会在你那个好媳妇儿面前说那些事情?真当我糊涂了不成,事情啊,是这样的,前几日白家那老儿找上门来了,说要找映月,可是映月刚好不在,就回了一句,让他去别处寻映月,不料,那破落户又赖在门口不愿意离开,说是两家都是亲家,他现在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让我们韩家帮着换了,要知道,府里头的银子,没有老爷的命令,哪里敢随意的外借。许是府里头的下人态度恶劣了些,所以,映月才以为,是娘亲将她二叔赶走的,所以直接冲到娘亲的卧房里头来了,你瞧瞧,丫头脸上的伤,都是映月身边那个丫鬟给打的。”
听着婆婆那避重就轻的一句话,映月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烧一样,那火从心里烧到了眼底,直至双目血红,她倒是不知道,她那婆婆不仅能言善辩,而且还能颠倒是非,不仅没有说出二叔惨死之事,就连说起素素和丫头打架受伤正躺在床上的事情,也避而不谈。
她紧紧地握着双手,薄薄的指甲几乎刺进了血肉之中。
几乎是在下一刻,她就重重的推开了门,怒视着房中的两人,“你还想说些什么?若是颠倒是非黑白能够让你的那颗心好过点,你便继续编吧。”
她一身白衣,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一样,吓到了林秀,惊呆了韩子绪。
他觉得,眼前的映月,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了一样。她的语气,充满了尖锐的利刺,让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映月,不要这么和娘亲说话。”
映月瞪着她,几乎是嘶吼般的说:“韩子绪,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映月前半生,从未想过有一两天她会情绪激动的倒下,而彼时,这样的事情,却发生了。最后一眼,她看到了深色焦急的韩子绪欲抱住她,却被婆婆给拉住了,然后,她的脑袋磕在了门栏上,眼前一黑便再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