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忆儿离去(1 / 1)
一天,忆儿突然来找小雨,告诉她,她要离去的消息。
离开京城,重新踏上她的旅途,游遍天下山水,若是累了,想留下来的时候就留,想启程的时候就走。
从前是三个人的旅途,江忆儿、刘立恒、云飞扬,那是一场年轻人的冒险;途中有邂逅,有相遇、相知、相爱;有和李鹤的部下的斗智斗勇,同甘共苦过,同生共死过;有天长地久的愿望和誓言,包括友情的和爱情的。充满刺激和新鲜,丰富多彩。
现在是她一个人。
那更像是一种流浪。
她说,她不打算往烟柳迷乱的南方繁华之地去,那是从前的旅程;她也许会一直向西行进,直到看见茫茫戈壁。茫茫大漠,黄风呼啸,飞沙走石……是这几日一直萦绕梦中的场景。她曾经很喜欢三毛,她想她也会同样爱上那片荒漠,荒漠上那虬曲的胡杨,寂寞的寒鸦和孤烟,以及如血残阳。
很多事情她没有告诉小雨。小雨是只能分享喜笑,却不能分担忧愁的。
她和刘立恒分手时她心中的悲痛,她频繁出入威名宫后重新面对云飞扬时的退怯犹疑。尽管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云飞扬也未必对她有怀疑。作为好姐妹,小雨已经做了很多了。在李鹤和云飞扬的厮杀博弈中,她请求李鹤将她完全置身事外,李鹤居然同意了,果真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但小雨把整个事态太过理想化了,小雨是只活在当下,从没想过以后。以后,云飞扬和李鹤正面对峙的那一天,要么是云刘二人含恨而终,要么是李鹤死不瞑目。诚然,李鹤是死有余辜,但那时,小雨要绝望悲恸到何等田地!他们都是她的朋友!
“忆儿,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走?”小雨迟疑着问。
“这几日在京城,渐渐有种莫名的压抑,——也说不上为什么。所以就想来场旅行,散散心。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忆儿答。
小雨不知拦与不拦,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夜里。忆儿早已回去她住的歌舞坊。
苏园内,李鹤站在窗口,望着窗外浓浓夜色,手中端着一只温热的茶杯。小雨站在一旁。
“她说要离开京城?”李鹤问。
“嗯。”小雨已将白天的谈话全部告诉了李鹤。
“忘心丹,只是可以使人忘记整个事件,却不能抹掉那件事在心理留下的痕迹。且用过此丹者,在熏用提神醒脑类熏香时反会昏昏欲睡。她突然说京城十分压抑,以至于要离开;半月前的那件事,多半是导火索。这些蛛丝马迹,如若被有心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李鹤皱眉道,“诚然,不论怎样做防护,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半个月前,忆儿刚刚经历一场死生之劫;不过,她本人却将整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天清晨,李鹤从城外匆匆赶回京城。马儿在城郊奔腾,扬起道路上的尘土,其余的随从都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前些日子有属下来报说在怀柔搜寻到一名男子,极有可能就是萧然。李鹤翻看完所有送来的资料后,也十分激动;若要等部下将那人接至威名宫,太费时间,李鹤也不想惊扰了他。于是立刻带领一队人马,策马驱驰至两百里外的怀柔。按资料看,此人聪慧过人,智勇双全;如若真是萧然,便可助他一臂之力,攻倒云飞扬。从此他所有的心愿顾虑便都了了,便可以带着小雨隐居山林,过着平凡至极的日子……
他是怀带着极大的希望去的怀柔。
行程紧急,况且李鹤打算日夜兼程;念及旅途劳顿,便没有带上小雨;只叫她在威名宫安心等待,他很快就会回程。
小雨便常和李琼相伴,又时常请忆儿来威名宫,打发寂寞的长日和长夜。
那天早晨,李鹤毫无预兆的就回来了。他走入威名宫时铁青着脸,所有的仆婢们看见他的脸色都不敢吱声,只知安静的下跪行礼。
李鹤径直来到苏园。苏园的晨光,一如既往的美丽。这里还是安静的清晨。李鹤铁青的脸不禁有一丝动容。在这里,他可以卸下他所有的面具和伪装。
其实他心中并非愤怒;他心中都是悲观与绝望。
推开小雨的房门,小雨刚刚起床,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
“鹤……”小雨讶异道。他们日日通信,李鹤昨天的信件还在说,他再过两日才回来。
李鹤一把抱住小雨,眼中有泪滑落。他此时脆弱得好像个孩子一样。
“你知道吗?我满怀着希望去到怀柔,我以为那个人就是萧然,此番不会再错!我一路都在想着,终于跟萧然团聚,我身上的天蚕狼毒也终于可解。我再也不会异变成那半人半兽的莽苍狼,也不会有接下来那半死不活的孱弱的晕厥。”
小雨此时挣扎着,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李鹤却没有会意,反将她越抱越紧。
“我还可以和萧然合力击倒云飞扬,那人确实智勇双全、聪慧过人;岂知,一切都在我将莽苍玉放入他淌血的右手心后真相大白!莽苍玉根本就不能融化,他是假的!他不是萧然!”
“鹤……”小雨还在挣扎着,竭力阻止着李鹤继续说下去。
忆儿一旦知道了这些秘密,李鹤断然不会容她!
“小雨你怎么了?”李鹤终于察觉到小雨的不对劲,扶住她的肩膀对她说。
此时应该怎么办?李鹤说出的已经够多了,他如果知道忆儿就在里屋,一定不会放过她。或许可以隐瞒忆儿在里屋的事情?忆儿是她的好姐妹,她这样救她的命,她一定不会出卖她,不会将此秘密公之于人!
小雨的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李鹤已然察觉里屋有人。
他伸手一挥,用掌气掀开了厚厚的罗帐。
是江忆儿在里屋。忆儿不自觉向后退去,靠在雕花床格子上,大惊失色!她看着李鹤的面容,冰冷英俊的脸庞尙有泪痕;忆儿明白自己性命已危在旦夕。
“鹤……”李鹤刚要上前,小雨知情势危急,她十分清楚也许忆儿弹指间便一命呜呼!小雨恨不得自己霎时间长出六只手臂,她一边抱住他,一边跪在他面前,挡在他和忆儿中间。
她跪着抱住李鹤的双腿,满面泪痕的道:“鹤……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杀她,我求求你!”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走后,忆儿时常陪伴我。昨天晚上我们相谈甚欢,一直到很晚很晚,我便将她留宿了一夜。夜太深,所以吩咐下人不用通报,今日一早我亲自写信告诉你……”小雨泣道。
若是按往常规矩,他一回宫也自会有人禀告此事。只是一来他今日面色异常,二来小雨又早有吩咐不用下人们禀告,故此个个噤若寒蝉。李鹤心内越加愤恨!
“鹤,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伤害忆儿!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的,你答应过我的!”小雨哭泣着请求,不断摇动着李鹤。上一次有人这般楚楚可怜的哀求他,还是在连云门外的山坡上,雨霏苦苦求他放过方洛池。但李鹤在小雨面前,并不是一尊冰冷雕塑。
他低下头,慢慢的将小雨扶起来。
小雨从来没有对他下跪。她从不对任何人下跪,而且,也从不让别人对她下跪。
也许李鹤回心转意,不会杀忆儿了吧?小雨直直的看着李鹤,要从他的神色中辨别出忆儿的命运。
“小雨,你知不知道,一旦刚才那番话被江忆儿泄露出去……”李鹤并没打算放过忆儿,他是尝试说服小雨。“我的结局是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杀我!”这个世界上,除了小雨和雨霏,除了这两个人,所有人都想他死!怀柔那名聪慧过人的男子,假充萧然,实际是一场计划周详的暗杀行动。不过他低估了李鹤的武功;于是李鹤亲手将那人的头颅砍作两半!那张脸,与画上的李卓有七八分相似。
小雨只是无助的摇头,哭泣道:“不会的……不会的……忆儿不会说出去的。对吗忆儿?你答应一定保密的对吗?”
女人就爱感情用事。面对一个感情用事的女人,你简直没法与她沟通。尤其是小雨,她盲目博爱,她天真的以为世间所有东西所有人都是可以和平共存的!
可是,如果不是她愚蠢的“博爱”情怀,她又怎么会爱上他呢?又怎么会爱上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的李鹤呢?
李鹤不打算说服小雨了。他冷冷的道:“如果我一定要杀了她呢?如果我一定要杀了她,你怎么办?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你会陪她一起死吗?你会丢下我,选择陪她一起死?”李鹤看着小雨。
忆儿如今已经知道了他的致命弱点,秘密一旦走漏,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忆儿今天死,就是李鹤明日亡。
小雨,你究竟要选哪一个?是你的爱人李鹤呢?还是你的好姐妹江忆儿呢?
“她没有必要死。忆儿没有必要非死不可!”小雨依然不放弃,她又跪下来,跪在李鹤面前哀求,“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有一种忘心丹,可以叫人丧失一部分记忆。你不相信忆儿没有关系,可以给她服用忘心丹,她把这一段记忆完完全全忘记了,就不用怕走漏消息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我不能这样拿自己性命冒险!”李鹤严峻的道,“你可知道,忘心丹也是有解药的;你可知道,服用过忘心丹的人是与常人不同的!一旦有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严峻,面貌太过冷酷;他从来没有在小雨面前流露这样冷酷可怖的神色;连小雨也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看他。李鹤不禁缄默,心下一阵疼痛。
小雨听见李鹤沉默了,才抬起头来。——还是那个温柔、英俊的他。
“你先起来小雨,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李鹤又轻轻的扶她起来,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他却站起来,背对着她,道:“小雨,你不用再求,不用再说。所有厉害相关,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不是忆儿今日死,就是我明日亡。小雨,我再问你,我今日一定要杀她!那么你打算怎么办?你会与她同死?我以为你我二人才是性命相依的!”
小雨知难挽回,泪流满面:“是我害了忆儿!”李鹤谨慎独断,况且此事性命攸关!“如果不是我昨日留宿她,今日也不会如此!鹤,我与你是死生相依,与忆儿是情同手足。我不会与她同死,但是因为今日我竟不能救她,我会自断右臂,以为祭奠。”她是极其绝望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句句都是真的,她会说到做到。
李鹤转过身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小雨。小雨已绝望得满脸苍白。他知道他爱上了一个怎样的女子。
李鹤终于妥协了!他不想小雨受到任何伤害!李鹤命人取来忘心丹给忆儿服下。威名宫是一团地狱之火;忆儿岂不是理想主义者吗?她还以为她可穿梭在火焰间游刃有余,她也以为她和小雨之间的友谊可排除万难,终于有一天引火烧身!
她的命算是捡回来了。然后服用了忘心丹,通通忘得一干二净!
“鹤,你不会伤害忆儿的,对吗?”小雨问。
李鹤抚摸着小雨的脸颊,道:“我答应过你的,就不会更改。”小雨将整个世界都理想化,希望在复杂纷乱的事态中仍然有简单的完美结局;李鹤愿意守护她心中的理想。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李鹤爱小雨也是爱得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