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往生(1 / 1)
阿朵和安喜自那日被心乐婆婆关入蓬莱仙牢,已待过七日却不见任何人来。阿朵这丫头倒也心大,想着没人打搅乐得清闲。谁知第八日,整个蓬莱突然天摇地动,仿佛被抽了底盘一般极速下坠,没多会儿喷涌的海水就灌入了仙牢之中。两人这才知道外面怕是发生了大事,连忙高声呼救。可嗓子都喊哑了,整座蓬莱岛却仿佛一夜之间荒废似的,半个人影也无。
眼看海水快齐腰,两人立时唤出佩剑,一齐狠命朝那牢笼的一根铁条斩去,一时间火化四溅。那海水渐渐上涨,两个人简直使了吃奶的力气去削那铁条。极端之时总能让人迸发潜力,眼看海水要漫过下巴,安喜已没在水下的手死力斩下,终于将那铁笼斩断了一根。
「公主,快走!」他咬牙用力将那铁条掰开,将阿朵推出去,随即自己屏息蜷身钻出了铁笼。两人筋疲力尽,只能随着水的浮力上飘,呛了好几口水,头终于露出了海面。
可待二人冒了头才发现,外面的天地都变了颜色。巍峨的蓬莱仙岛早已沉到海底不知什么地方,广袤的海面上却远远近近矗立着好几根擎天石柱。那石柱每一根直径都抵得上一座殿阁,柱身之上被着盘龙似的闪闪发光的符文,高高耸入天幕之上,看不到尽头。而那天幕之上更不得了,竟然像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金色的光芒从那口子里流泻下来,光芒深处似乎是天外的世界,叫人看不真切。漫天飘着鹅毛大雪,而天空却亮得仿佛永恒的白昼,这种奇异的景象从来只在梦境里才会出现。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朵抹一把脸上的水,海水冷得她一阵阵哆嗦,连话都讲不清楚了。
安喜四处看了看,两人的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些不结实的物什似乎随着蓬莱岛的下沉而浮了上来。他定了定神,扔出佩剑准备御剑。可他念了好几遍剑诀,那佩剑却只悬在海面上几寸处嗡嗡作响,就是飞不起来,好像仙力被什么东西封住了一般。
「安喜……你、你在干吗?」阿朵见状忙问道。
安喜皱眉:「公主,我、我好像没法御剑了。」
阿朵大惊,也唤出佩剑念诀,却发现仙力同样几乎无法运转。
「这里……恐怕是被下了什么、什么结界……」安喜嘴唇都在发抖。
结界?
难不成他们真要冻死在这水里了吗?
安喜咬咬牙,突然像积聚勇气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朝前游了一段,捉住了一块即将漂远的两丈见方的大木板,努力朝阿朵游过去:「公主,我……我扶你上去……这、这海水太冷,我们不能一直泡在里面……」
阿朵握住他的手,被他死命托上了木板。她再反身拽他,可他已经冻得有些僵直,手溜溜的打滑。阿朵双手冻得发疼,却咬紧牙关不愿松手,终于将他连滚带爬拖到了木板之上。木板像小船似的漂在海面上,天上还下着雪,海风吹着两人湿透的衣衫,那寒气当真要冷到心里去了。
阿朵冻得都快哭出来,她抱着膝盖蜷成一圈,上下牙齿直打架。
安喜咬咬牙,慢慢挪过去,小心地环住阿朵的身子,语气紧张的要命:「公主……这……这样……可好……」
感觉他贴上来的身体散发出温暖,阿朵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紧紧回抱住他的身体,半是凄凉半是欣然:「安喜……」
虽然两人衣衫湿透,可贴在一起的身体还是散发着体温的热,两个人都冻得发昏,索性抱在一起,坐在那浮木之上,听天由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再醒时,却发现那擎天石柱都不见了,木板似乎顺着水流漂了很远,眼前只有茫茫大海。
天上依然大雪纷飞,可那金光照在身上却有融融暖意。两个人昏睡这段时期,衣衫已被风干,可彼此的温度却已经留在身体上。安喜发现自己居然抱着阿朵,她的头还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激灵赶紧放开她,膝行退了好几步,俯身惶恐道:「属下冒犯了公主,望公主恕罪!」
阿朵呆望他一晌,突然噗嗤笑出来:「恕什么罪?哪里还有什么公主?」
「属下不敢。」安喜依旧诚惶诚恐。
「蜀国已亡,早就没有什么公主了,」阿朵恹恹道,忽然冲安喜扬扬下巴:「安喜你过来。」
安喜不明就里,顺从地膝行过去,下一秒阿朵却抱住了他。
「啊!」安喜大惊,想挣脱却又不敢用力,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着阿朵的头发,双手像僵住一般撑在两侧不敢碰她。
「别动别动,让我抱一会儿,」阿朵闭着眼睛命令道。安喜不敢再动,任她抱着他。过了一会儿,阿朵突然懒懒道:「安喜,你喜欢我吗?」
安喜怔住,哑了一会儿才低低回道:「属下出身卑贱,配不上公主……」
「哎呀,我真是要被你气死了!」阿朵突然脱出他的怀抱,狠命敲了一下他的头。
「啊呀!」安喜吃痛地叫了一声,委屈地看着阿朵。
阿朵见他这般,不禁咯咯笑出来,然后又懒懒靠在他肩头心满意足地抱着他。安喜也不再反抗,迟疑了片刻,轻轻把手盖在她后背环住她。
「安喜,如果我们一直靠不了岸怎么办?」阿朵的声音突然郁郁的。
安喜皱了皱眉,提起一口勇气道:「那我就陪你在这海上一直漂着。」
「那要是一辈子都靠不了岸呢?」
「那就陪你一辈子漂在海上。」
阿朵点点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微翘:「这还差不多。」
两人在海上就这样漂着,饿了安喜就下海捉鱼为食,渴了就接了雪水喝。就这么过了十日,无边无际的大海远处,竟然显现出一片奇异的白色。
「安喜你看,有小岛!」阿朵眼尖,指着远处兴奋地喊道。
两人赶紧朝那边努力地划过去。结果到了近处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小岛,那分明是一片白皑皑的尸体!这些尸体都穿着长留弟子的宫衣,不知道有几千具还是几百具,后背朝上密密麻麻地漂在海面上,远远看上去可不就像一个小岛吗?
「啊!」阿朵大叫一声,吓得捂住了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多弟子的尸体?长留山呢?尊上他们呢?
两人的木板划入了尸体丛之中,阿朵吓得躲在安喜怀里不敢看。安喜只得壮着胆子,用剑尖轻轻拨弄这些尸体。大部分人应该都是溺水而死,估计已经死了几日,尸体在水里泡的发胀。
「阿朵,别害怕,这些都是长留弟子,恐怕遭人袭击,又无法御剑逃生,所以都淹死了,」安喜迟疑地揣测道。
阿朵依然用手捂着眼睛,只是道:「那,长留山呢?」
她话音未落,木板似乎突然撞到了什么,「腾」的一下搁浅,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过了好一会儿,见没了动静,阿朵试探似的问了一句:「下面,是暗礁吗?」
安喜顿了顿,语气有些凝重:「恐怕……是长留山。」
见阿朵惊得说不出话,他呼的站起来,一把脱下上衣道:「我下去看看。」随即跳入水中。
「安喜!」阿朵想要制止他,他却已经潜入了水中。
阿朵又担心又害怕,这满是浮尸的海面叫她心里发毛。没过一会儿,安喜从海里冒出头来:「长留山果然沉在下面呢。」
「安喜,我心里害怕的紧,咱们离开这里吧。」阿朵期期艾艾道。
安喜点点头,阿朵便伸手拉他,可拉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那木板漂来漂去的像是要翻倒。
正在这时,安喜突然感觉脚下一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开始把他往下吸,好像漩涡似的,他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水。
「安喜!」几乎同时,阿朵感觉安喜猛然变重,似乎被什么东西往下拽,她赶紧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阿朵,放手!不然你也会被拉下去的!」安喜连忙大喊。
阿朵却紧紧抓着他,咬着牙:「不……放……」
若他死了,她一个人在苍茫的大海上也活不了,要死就一起死吧。
眼看那漩涡越来越大,安喜整个人都陷了进去,阿朵再拉不住他,木板一翻,她跟着被漩涡吞噬……
上神殿的露台上,霓漫天倚着汉白玉的栏杆发呆。
神界与凡界和仙界都不同,仿佛处于天幕之上。头顶是星空,脚下还是广袤的星空,那奇景让人不禁以为自己是漂浮在寰宇之中。
突然脚下那一大片空旷的星空逐渐变化,仿佛幻影一般,渐渐变成了一片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是凡界乡野最平凡的景色。
霓漫天愣了一下,不经意回头,见灵雎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施法的手还没有完全放下来。
灵雎被她瞧见,并不惊讶,只是淡然一笑:「别总是盯着这星空看,多看看凡间的景色。这斗转星移看久了,会感觉被吸进去的。」
「你监视我?」霓漫天幽幽道。
灵雎笑笑,索性一步步走上前来:「你我同住在这上神殿,还用得着监视么?你若愿意,也能瞬间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只是你不关心罢了。」
霓漫天撇开目光,继续看着那栏杆外一片山水美景,语气依然冷淡:「没什么是我关心的。」
「是么?我看你对那罪神,可是关心的很。」灵雎意味深长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灵雎偏头看她,语气显出一丝玩味:「归墟,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他明天就被送回神狱。」
霓漫天缓缓转头看着他,眼神骤冷:「你在威胁我?」
灵雎坦然一笑:「我如何能用一个罪神来威胁一个上神?归墟,是你太在乎他,所以才觉得我可以威胁你。」
霓漫天皱眉。
「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雎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伸出手,只见那栏杆外的山水幻影渐渐变大,聚焦到一处小村庄里,最后聚焦到一个总角的小姑娘身上。那小姑娘约莫八九岁,虽然穿着粗麻衣,模样却俊俏可爱的紧。她盘腿坐在一个柳树下,很用心地把几根柳条编成一个粗劣的帽子。
「她好看吗?」灵雎很温柔地盯着那个小姑娘,眼神宠溺得犹如看着自己的爱人。
霓漫天顿时一阵恶寒,第一反应居然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她皱眉,语气有些轻蔑:「想不到灵雎上神……口味如此独到……」
听她暗语讽他,灵雎不怒反笑,淡然道:「她魂魄不全,长到九岁就不会再长大,活到二十岁就会心肺衰竭而死。转了五百世,没有一世例外。」
五百世,那岂不是……一万年?
「你认识她?」霓漫天忽然有些好奇。
灵雎微笑着,依然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小姑娘,语气平静中,却是沧海桑田的悲哀:「她是我的爱人……不,应该是妻子……虽然只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