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煎熬(1 / 1)
笙箫默木头般躺在榻上,已经整整一天。
他的神力完全被神枷封住,双手双脚关节尽碎,动弹不得。眼前依然是富丽华美的天顶,他呆呆盯着它,一阵阵钻心的疼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衣衫被冷汗湿透又风干已不知多少次,头顶那片华丽在他的眼中变幻莫测,一会儿清楚,又慢慢模糊。
感觉有人走近,他微微偏头,见霓漫天一身五彩羽衣,美得倾国倾城,朝他款款走来。
「还习惯么?」她坐在榻边,若无其事地问他,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故作嘲弄。
「无碍。」他简短道,声音喑哑而虚浮,好像腐木折断一般。
霓漫天一笑,也不戳破,只是忽然侧身贴近他,抚上他的脸,声音温柔得叫他有些害怕:「我竟忘了,你这一身褴褛,实在不雅的紧。」
她随即吩咐道:「来人,打一盆温水来。」
侍婢很快端来金盆,恭顺地放在榻边。
霓漫天挥退了侍婢,顺手关了寝殿的门。偌大的殿阁,只剩下二人。
笙箫默有些心悸地看着她,目光中第一次有了怯意。
她很满意他这样的眼神,索性贴着他的身子坐下,手探上他的腰间,慢慢拉开了他的腰带。
「天儿!」笙箫默竭力喝止她。
霓漫天的手顿了一下。
「祈渊正神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么?」她幽幽道,没有看他,手继续解下他的腰带,然后耐心地将他的衣衫一层一层拉开,脱下。
在金翼阵中,他的衣衫早已被一次次穿透皮肤的金刺划破。因为神力被封,胸口那个被玄镇尺洞穿的伤痕也没有痊愈,还是一个紫黑色的血洞,只是勉强不往外冒血而已。原本白皙的胸膛和肋下残留着干涸的血痕,皮下却是大片大片的青紫,全是金刺在体内扎破血肉而形成的淤伤。
这样的他,叫她觉得想笑,又觉得悲凉。
将他的上衣尽数除去,霓漫天将盆里的帕子拧干,跪坐在他身边,开始一点点擦拭他的身体。她擦得很仔细,仿佛一个收藏家在仔细擦拭一件心爱的藏品。她将血迹一点点擦掉,却小心地避开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笙箫默不能动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看着她的手,眼神捉摸不定,不知道是心酸还是恐惧。
待她替他除净满身血污,那一盆水都变了颜色。
摄一块冰丝玉锦盖住他赤丨裸的上身,她唤了人进来,端走了金盆,收拾了一片狼藉,却独独不再为他另取衣衫。
摒退了侍婢,合了那鎏金门,霓漫天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榻上有人似的,自顾自坐在妆镜前,将发上的珠钗一根根拔丨出来,那一头乌发便如流苏一般铺泄而下。她又解了外袍,挥手覆在木架上,只穿着一袭抹胸长裙,便朝榻边走来。
笙箫默只见她坐在妆镜前,心里便了然,索性偏头过去不再看她。不多会儿,只觉身侧一股暖意,她已贴着他躺下。眨眼间,金殿里的夜明珠叫她灭了大半,殿里顷刻暗下来。只不远处还留了两盏,幽光灼灼,倒显得无限暧昧。
「你怕我?」霓漫天躺在他身旁,额角轻轻靠着他的肩膀悠然道。
笙箫默的头微微正了正,双目直直盯着天顶,声音有些僵:「你到底要怎样?」
霓漫天噗嗤一笑,并不言语,只是抬手覆上他的额。幽暗的寝殿里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微光战栗,他的侧颜在这晦暗里看不真切,像一个黑色的剪影。她的手指修长,顺着这剪影的轮廓轻轻抚下来,带着些赏玩的味道。
他的鼻子挺拔,鼻翼微微湿润似有冷汗,唇上却温热如莲瓣。她的手似狼毫笔,他黑色的影正是上等颛砚。这狼毫斗笔一路长驱而下,似乎定要在这墨砚里吸饱了墨才行。划过他微凸的喉结,小心避开了那个伤口,她缓缓抚上了他的胸膛。他的身子叫湿帕子擦过,又在外面晾了这会儿,如玉般微微凉,她抚上去只觉得无比舒爽。
似乎是喜欢这触感,霓漫天的手在他胸口来回游走着。胸骨之下,她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心脏擂得震天响。
忽然听得他隐忍道:「天儿……不要这样……」
他在紧张?还是害怕?
她幽幽一笑,索性一手支起脸颊,妩媚地看着他,另一只手覆上他的丹田,仿佛亵玩一般用手指轻轻地刮着:「我记得,那一次癸水,你抱我回去……还聚了仙力为我暖腹,那时我真觉得,我师父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她语气凄凄似梦呓,不知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你若恨我,杀我便是……何必如此……」他声音发涩。
「杀你?」她突然冷笑,「到了这会儿,我以为你当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想不到还是执迷不悟!」
语罢,她并起双指,轻轻在他小腹上一点。
「啊——!」笙箫默一声惨叫,小腹犹如被一根铁杵扎入般绞痛,他整个人猛然绷起又落下,浑身冷汗尽冒,不由大口喘气。
霓漫天双指收回,又换作手掌轻轻拂过他的温热的小腹,声音冷绝:「我说过,我不准你死,你就不要再想这件事,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笙箫默惶然看了她一眼,她姣好的面容在幽暗的光线里精致又陌生。他如今神力尽失,手脚又失了行动能力,她若对他下重手,他连反抗之力也无。
绝望地闭上眼睛,笙箫默索性缄口再不言。
对于他的臣服,霓漫天似乎很满意。那双修长的手在他小腹上留恋了片刻,竟然滑入下衣,继续探进去。
「天儿,」他一个激灵,费力斥止她的动作:「你……别这样……」
霓漫天的手停住,眼里换上一副戏谑的神色:「怎么?那晚你是如何与我欢好的?这会儿又想起做君子了?」
他重重地叹息。
她心道他理亏无言,嘴角微翘,手便继续探下去。
「我求你了……」他突然压抑般道,一字一字像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不要这样……」
霓漫天把手抬起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在求她。
居然求她……
他曾经那样炽烈地与她相爱相欢,如今,竟然嫌恶疏离她至此了么?
居然低声下气地求她,不要玷污了自己?
也对,她剿灭了仙界,手上沾满了血腥,这样的她与他亲近,确实玷污了他。
她是众神跪拜的归墟上神,也是鲜血淋漓的杀人狂魔。
魔,怎么能奢求别人的爱?
她突然倾身覆上他的身体,冰冷的唇吻上他的。
熟悉的触感让她微微有些混乱,这是她这一生第一个亲吻过的男人,亦是她唯一吻过的人。她还记得那日中化血针他为她舐毒的感觉,更忘不了芙蓉玉微醺之时他与她唇舌交缠的热烈……只是那些缠绵现在看来都无限讽刺,像一个大大的笑话,时刻提醒着她作为女人的愚蠢和天真。
她泄愤般狠咬他的唇,顿时口中一阵腥甜。他本能挣扎了一下,却没有脱出这包围。相比于她曾经的生涩,这一次他却真真正正成了她掌中之物。她的舌干脆地撬开他的齿,与他激烈深吻。身下人无从躲避,索性闭上眼与她回吻。唇齿间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和着血的腥味,有种异样的催情味道。
昏暗的殿内,只有湿润的喘息。她的吻渐渐离开他的唇,慢慢游移到下颌,流连在他的脖颈间。软软的舌舔上他的喉结,她的牙齿轻轻磕着那块凸起的软骨。喉头微微的噎痛酥丨痒让他全部的意识陷入混乱,他不禁昂起头,瞬间拉长的颈线仿佛渴求她更深的温柔,无法遏制的喘息已然化为一阵模糊的呻丨吟破碎而出。霓漫天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胸口,这赤丨裸的被禁锢的身体有种别样的诱惑力,让她也情潮翻涌。
直到感觉他的欲望开始苏醒,她才猛然从这即将滑落的意识中跌回来。她的唇慢慢离开了他的喉咙,看着他眼中未褪的灼烈,她忽然得逞般地嗤笑了一声。
「你当真愿意承欢我身下,做我的禁脔么?」她嘲笑般诱惑道。
笙箫默缓缓从这缱绻中回神,看着她凛然的眼,他才反应过来,这不过是她刻意起兴的游戏而已。
忍住胸中沸腾的欲丨火,他缓了缓呼吸,垂下眼眸再不看她。
见他有了落败之色,霓漫天勾唇一笑,又俯身吻他,然而这一次她却拿错了他的意,他猝然偏过头去,她的唇在他的鬓角前停下。
竟生气了?
他是气她耍他么?
霓漫天心里竟涌起一阵莫名的痛快,可这痛快又转瞬变成一片巨大的失落。
他们隔得这么近,近在咫尺,犹如那夜缠绵。人犹在,那份亲密的情意却如流沙般,不知何时,已经溜走了。
她离了他的身子,默然重新躺在他身侧,雪白的臂贴着他的胳膊,头靠着她的肩,缓缓闭上眼睛。
她睡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笙箫默才轻轻地将头转回来,朝着霓漫天睡着的这边,肃然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女子。
她闭着眼,呼吸均匀,脸贴着他的肩,一部分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小半边脸,看上去竟有些娟秀孱弱。
她原是蓬莱的千金小姐,千般宠溺万般娇惯,本该一辈子活得骄傲悠然,却叫他一步步逼至今日。
他骗了她,扰了她,终究毁了她。
果如他所说,他都是咎由自取。玄镇尺、金翼阵,乃至今日被她囚于这里,桩桩件件,他委实不冤。
可为什么到了今日,他看着她,心中还是摆脱不了留恋和无限的温情呢?
她恨了他,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她。
笙箫默目不转睛看着肩头熟睡的人,眼神不由自主染了片片暖色,温柔如水。天知道他有多想伸出手将她揽在怀中,亲吻她乌黑的发线,奈何这破败的身体,半点也动弹不得。
「师父……」熟睡的女子突然喃喃了一句,像是梦话。
笙箫默心头一颤。
师父……
这一声当真久违了。
「师父……」她又唤了一声,眼睛仍是紧紧闭着,手却不自觉攀上了他的胳膊,头也又朝他的身子贴紧了些,声音似乎带了压抑,一抽一抽的。
笙箫默心里顿时揪住,虽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可这样分明是被噩梦魇住了。
被她断了关节的手使不上力,他只能咬牙忍痛朝她这边努力蹭了蹭,头尽力靠近她,轻轻唤她:「天儿,天儿……」
「师父……」似乎这一唤更叫她难过,她依然不醒,却微微啜泣起来。
见唤她不醒,他索性接了她的话头,轻声哄她:「天儿,师父在这里,就在这儿,别怕……」
他一声声安慰着,霓漫天竟然真的渐渐停了啜泣,又安睡下去。
看着她逐渐安静的睡颜,笙箫默有些释然的叹息。若时间能就此停住,哪怕叫他化为石头,这样看她一世也好。
她靠着他沉沉睡着,他便这样痴痴望着她,望了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