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玉翠凝神考虑了一会儿这个高原到底是谁,冷不防给了春宝一拐棍,焦躁催促说:“你咋还不去,没听引她娘说吗?快去赶他走!”
春宝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白香衣收拾好碎片,魂不守舍,往外走竟碰到了门框上,脑门上蹭破了一块油皮。玉翠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过来,帮她吹。
白香衣终于忍不住说:“娘,我还是去看看吧。”
玉翠一把抓住白香衣的手,机警地说:“不许去。让春宝赶走他,你别去。”
“我去是让他死心。娘放心好了。”白香衣轻轻拍拍玉翠的手,走了出去。
玉翠在她身后用拐棍捣地,捣得咚咚直响。
春宝没有去赶高原,打死他他也没那份魄力,从家里出来后,就躲到一边去了。
出了村子,白香衣远远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场院屋子前面。近了,白香衣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陌生的老头儿,和自己在心里藏了几十年的影子毫无关联。
高原也没有马上认出白香衣来,等到白香衣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打开了屋门,他才敢确认,这个清瘦的老太太就是白香衣。他跟着走进了屋。
白香衣觑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说:“你走吧,你不该来这儿!”
高原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香衣说:“我早就应该来,你在这里,我不来,死都不能安心。”
“现在你来过了,可以安心了,你走吧。”
“我还想看看咱们的儿子。”
“这里没有你的儿子。”
“有,那一年我见过的。”
“那是我和宝柜的儿子,你弄错了。”
“让我见见吧。”
“你看不到了,他死了。”
“怎么死的?”
“他有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妈,羞得上了吊。”
白香衣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高原却如同五雷轰顶,呆立在那儿。
“走吧,走吧。现在你无牵无挂,可以更安心了。”白香衣催促道。
“是我害了你们啊!”高原在心里狂喊,泪水哗哗直流。他至今还不知道,白香衣当年咬紧牙关,保全了他的父亲高瀚海,这事他以后也不会知道。
“我从来不怪你,只怪自己,这一切都是我活该受的。”白香衣感到眼睛涩痛,就说:“你走吧,走吧,我的眼泪早流完了,可没眼泪陪你。”
高原抹了一把老泪,语气坚决地说:“我走,你得跟我一块走!”
“凭啥哩?跟你走?”白香衣笑了,但比哭还难看些。
“因为我欠你的。”
高原走近白香衣,试图捉白香衣的手,白香衣躲开了。
“你不欠我的。你快走吧。”白香衣几乎是哀求了。
“不,你不跟我走,我就留下。”高原固执起来,眼神里有一种情绪也炽燃了起来,但他自己也分不清爱占几分,怜悯占几分,愧疚占几分。
玉翠拄着拐棍,一步步挪到场院屋子,心慌气短,大汗淋漓。白香衣走后,她很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她,所以她必须亲自出马,要把高原赶得远远的,白香衣是她玉翠的儿媳妇,谁也甭想沾边。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玉翠的心里冒出来,让她心花怒放,给她增添了留下白香衣的底气。
喘着粗气进了场院屋子,玉翠不说青红皂白,抡起拐棍就照高原身上打。
高原被打得莫名其妙,边狼狈躲闪边嚷:“老嫂子,我是高原啊。”
“打的就是姓高的。”玉翠蛮不讲理。
“你是玉翠嫂子。”高原认出了玉翠,不再躲闪,故意挨了几拐棍,连声叫好。“我是该打,嫂子打得好!打得好!”
玉翠反而停下了,不再理睬高原,而对白香衣说:“俺想让你和春宝结婚。”
白香衣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追问:“娘,你说什么?”
“你和春宝结婚!”玉翠一字一句地说。“娘把春生给了别人,就还你个春宝。”
“娘,你糊涂了吧?”白香衣哭笑不得。
“你才糊涂呢!俺心里亮堂着呢。”玉翠没好气地说着,又回头对高原说:“你听清了没有,白香衣啥时候都是俺玉翠的儿媳妇,你就死心吧!”
高原无可奈何地走了,没带走来时提的旅行包,他是故意的。等高原走了好一阵子,白香衣才发现,指给玉翠看。玉翠颤颤巍巍地提起来,扔到了门外,对白香衣说:“咱不稀罕他的东西!”
白香衣不顾玉翠翻白眼,出去捡回来,说:“咱不要,也要留着,有机会还给人家。”
没人的时候,白香衣打开了旅行包,里面放着几件旗袍,花红柳绿的,一看就喜煞个人。里面还有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副耳环,一条项链,一枚戒指,黄橙橙晃人眼。白香衣明白这是高原送给自己的,心里涌动起一些娇羞,在心里骂他傻:“也不想想,这样的东西,人家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穿怎么用?”忽然又心酸,这些东西来得太迟了,她不能接受的,迟早要还回去。
第五章 鸡毛 蒜皮 心尖子 54 回光
玉翠意外捡到个棒槌,就当了真,大张旗鼓张罗起白香衣和春宝的婚事来。村里人闻风,像打了兴奋剂,七嘴八舌都说这事,年轻人更感到好奇,追问老人们白香衣到底有过几个丈夫。老人们悄悄合计一番,无奈地说:“她有几个丈夫,只有她自己知道。”说完又忍不住叹气,补充一句:“说起来,这个女人也实在不容易。”
春宝再见到白香衣,倒扭捏起来,他的难为情,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伙子。
白香衣起初没当回事,她以为玉翠热乎一阵子就会把这件事抛下,小婶子嫁给大伯哥,说一说都招人笑,况且玉翠有爱面子的天性,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明白过来。
可是玉翠自从被拴了一下子后,好像换了一个人,糊涂起来没完没了。有一天,白香衣终于忍无可忍,为这事恼了。
春花春草姐妹一块儿回了娘家,娘仨在玉翠屋里嘀嘀咕咕开了很长时间的小会。春花春草从屋里出来,直奔在伙屋里做饭的白香衣。
她们笑嘻嘻地说:“嫂子,给你道喜了。”
“黄土都埋到脖子了,哪里还有喜?”白香衣咔嚓咔嚓地往锅里打鸡蛋,然后用勺子使劲搅和着。
“娘说这个月十六,就给你和俺大哥办喜事呢。你说喜不喜?”春花说。
“这回好了,嫂子你咋转也转不出这个家了。”春草说。
“胡闹!瞎折腾!”白香衣扔下了勺子,转身去了玉翠的屋。
一进门后,白香衣就气恼地嚷:“娘,你就不要瞎操心,添乱了。”
“咋了?”玉翠老眼昏花,没瞧清楚白香衣脸上的怒气。
“你要给大哥娶媳妇行,只是别拉扯上我。”白香衣怕她听不见,抬高了声音,清亮亮地说。
玉翠噗嗤笑了,说:“不拉扯上你怎么成呢?让他娶谁去?”
“别打我的主意,爱谁谁谁。”白香衣在玉翠面前忽然有种无力感,于是放下狠话:“逼急了我,我就走。”
玉翠听到白香衣说要走的话,就急了,口不择言:“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有啥难为情的?俺家春宝也辱没不了你,难道你还要立贞节牌坊不成?”
白香衣被贞节牌坊四个字刺得心口生疼,抽身就走,边走边说:“是我辱没春宝呢!我就要立贞节牌坊,就要立!”
春花春草面面相觑,喊了几声,没喊住白香衣。白香衣一阵风似的回了场院屋子。
接下来几天,白香衣和玉翠冷战着,尽管她在伺候玉翠上仍然不遗余力。玉翠对白香衣又恢复了爱理不理的态度,春宝则尽量不见白香衣,能躲就躲出去。
玉翠常常在屋里自言自语,没白天没黑夜的,说一会儿,笑一会儿,有时候还哭几声。春宝问她跟谁说话,她就说:“你爹,还有春生、春晖,他们也都同意你娶引她娘,可引她娘咋就不同意呢?”
听得春宝脊梁骨嗖嗖的冷,不敢再问。
桂兰听存粮说起此事,回了一趟孔家屋子。她见了白香衣的第一句话就是:“给你来道道喜!”
白香衣生气地说:“你也跟着起哄!”
“没事找事,没病找病,这是你自找的。”桂兰笑着打趣说:“还别说,你和春宝也算般配,你就依了老东西吧。”
“桂兰,我跟你说句明白话,虽然我在春生之前,有过男人,没能给春生个清白身子,也没熬下一男半女,可自打春生死的那一天,我就打结实了主意,要为他守着,不管多好的人,我都横竖不嫁。”白香衣寒着脸,激动地说。
桂兰见白香衣这么说,不好再玩笑,就和白香衣说些闲话,见白香衣半天不见一丝笑意,提议说:“要不去我那儿住几天,散散心。”
白香衣答应了。临走去跟玉翠说,玉翠石破天惊地说:“打量俺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去找高原呢。”
白香衣觉得没法跟她说清楚,扭头就走,听见玉翠在身后放狠话:“走就走吧,俺打发春生和春晖跟着你,你别想勾搭野男人。”
在县城住了一个星期,白香衣的心里并不肃静,疙疙瘩瘩的。到了星期天,紧催着让存粮带着娴雅回去看看。
娴雅已经上高三了,为了能考上个好大学,恨不能整个人都钻进书里去,对于娘的这个安排,很不满意,不肯去,最后存粮自己去了。
玉翠已经在炕上躺了一个星期,不吃也不喝,只有一口气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