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存粮埋怨父亲春宝,早该把奶奶送医院。春宝说是他奶奶不许。没办法,一个人窝囊了一辈子,你别指望他有一天能突然挺起腰板来。
白香衣赶到医院,她剩下的一点儿积蓄,也随着住院费、治疗费、医药费去了。
玉翠一直在胡言乱语,口口声声让存粮去孔家屋子接人。“你把俺弄这儿来,你爷爷,你春生叔、春晖叔找不到俺,要着急的,都接来,咱们就团圆了。”
存粮答应着,出了病房。他医院的朋友告诉他,老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他给春来挂了个电话,说奶奶病危,让他马上回来。打电话叫存东,李晓倩说存东又跟小三叔出去了,气得存粮摔了电话。
玉翠住院的第五天夜里,有了些精神,她睁开眼睛,对着春宝、白香衣、存粮、杨惠、春花、春草一个个看过来,问:“春来还没到吗?”
存粮说:“应该快到了。”
玉翠又问:“咋不见存东?”
“出差了,正往回赶呢。”
“引呢?”
“在上课呢。”
玉翠就喘着气,闭上了眼睛。
白香衣拉拉存粮的衣袖,娘俩走到病房外面,白香衣说:“我看你奶奶今晚上不保险,你快去看看存东回来了没有,顺便把娴雅接来。”
存粮点点头就去了。去了半天,同着李晓倩和娴雅走了进来,存东还没回来。
玉翠睡得不安稳,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四下里找,最后看见白香衣就停住,白香衣忙走到她跟前。玉翠拉着白香衣的手说:“别怪娘老糊涂了,俺心里其实明白。这孙子孙女的俺不担心他们,可俺就担心你和春宝,临老了还没有个伴,俺想着趁着有这口气,把你们凑合到一起,以后你们也好有个说话的人,别像娘,守了一辈子,到头来找个说话的人都难。”
白香衣说:“娘,别说了,我明白。”
“俺知道你不乐意,再不逼你。咱们做姐妹的时候,那份好就甭提了,亲姐妹也赶不上。可惜做了婆媳,却磕磕绊绊的,没过几天消停日子,难为了你。要是高原再回来找你,你就跟着他去吧,一辈子了,别总难为自己。”
白香衣说:“娘,俺哪里也不去。俺有了春生,再不会有别人。”
玉翠点点头,又招手叫娴雅,拉着她的手说:“引啊,奶奶没稀罕你,你别怪奶奶,奶奶是老糊涂了。以后考上大学,有了工作,好生待你娘,她这一辈子不容易。”
娴雅含着泪,一点头,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玉翠看看存粮,说:“你可以把奶奶忘了,可别忘了你爹。”
存粮听了,扭身走出病房,在走廊里抱着头无声地哭。
玉翠又叮嘱李晓倩:“你告诉存东,让他也别忘了你爹。”
玉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好像累了,闭上了眼睛。半夜里,玉翠到了弥留之际,喉咙里转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是在等小儿子和那几个没在跟前的孙子孙女。可是她已油尽灯枯了,终于没能熬到他们回来的时候。
春来是带着儿子回来的,在娘跟前狠狠地哭了一场,好像只有如此,才能把这些年没有尽的孝补回来。
春宝没有钱,白香衣的积蓄也花光了,玉翠葬礼的一切开销都让春来包了。
玉翠的葬礼办的很体面,有唱大戏的,有吹唢呐的。寿衣是上好的,她当年自己做的那身春来没让用,而是另外挑选的。白香衣把那身不用的寿衣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她忘不了这是玉翠本来做给她的。
春来还给娘置办下了纸糊的童男童女,彩电、冰箱、小汽车、小洋楼,花花绿绿的摆了半屋子。这人死了,倒好像是搬家,到另一个地方去居家过日子。张玉成被人扶着过来看,满意得直点头,夸春来是个孝顺儿子。
丧礼完了以后,存粮提出要算算账。春来眼睛一瞪,说:“有啥好算的,葬礼的钱我出的,你奶奶看病的钱你们出了,也是你们该尽的心,一家子人哪里就要分那么清楚。”
白香衣也拦着不让,她宁愿吃亏,也要一团和气。
存东回来的时候,连奶奶的葬礼都没赶上。他这次出去,收获颇丰,因为他有了一个腰缠万贯的爹。
孔小三这次带他出去,没有到处乱逛,而是直奔上海,说先到医院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存东不以为然,说自己年轻,用不着。但孔小三说现在健康查体是时尚,是对自己负责。
在上海闷了几天,有一天孔小三兴冲冲地举着一张化验单给存东看,说:“看清楚了,你是我的儿子。”
存东懵了,脑筋无论如何也转不过弯来。孔小三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大致说了一下当年他跟桂兰的交情。存东在宾馆里睡了两天两夜,才渐渐头脑清醒了些。再见到孔小三,他虽然还是叫他叔,心里却已经认了这个爹。
从上海回来,孔小三买了一辆桑塔纳2000送给存东。存东开着新车去给玉翠上坟,虽说知道了疼自己的奶奶居然不是亲奶奶,但是这些年的亲情却不是假的,他买了一车子纸钱,堆在玉翠的坟前像一座小山,烧了足足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他趴在地上悲痛欲绝,不肯起身。
最后还是白香衣和春宝把他拉起来,劝了又劝才好些。他心里气春宝装模作样地当他的爹,瞒了他这么多年,也气白香衣偏向存粮,饭也不在村里吃,拍拍身上的土,就回城了。
桂兰终于把他工作的事办妥了,可存东没上几天班,就把工作扔了,一心跟着孔小三跑生意。桂兰发脾气使性子也没办法,她看得很清楚,存东阔了,住上了小别墅,开着小车,玩着大哥大,这些都是她不能给存东的。
白香衣没有进城,就住在了场院屋子里。存东两口子搬出去后,桂兰几次叫她过去作伴,她都没有去,她怕她离开了这里,就会丢了什么东西。钱花完了,她又一次拿出她的小皮箱,把最后的几块银元和几件首饰变卖了,得了几千块钱,她自己能省就省,却不肯让娴雅吃屈。视力一天不如一天,她就对自己说,老了老了,瞎了也不冤枉。
一次娴雅星期天回来,白香衣拿出高原留下的旅行包给她看。娴雅调皮地把旗袍给娘穿上,戴上那些首饰,拍手笑道:“娘,你像个新媳妇。”
白香衣瞅瞅镜子,笑道:“哪里是新媳妇,是个老妖精!”
脱下旗袍,白香衣又一古脑给娴雅穿戴起来,眯着眼瞅了又瞅,总也看不够。穿着旗袍的娴雅,活脱脱就是当年的自己。
娴雅回来时,村里的老人们瞧见了,窃窃私语:“真是跟了谁就随谁,这闺女越长越像她娘。”
这话传到白香衣耳朵里,心里就像抹上了蜜。
第五章 鸡毛 蒜皮 心尖子 55 暗涌(大结局)
娴雅考上了南方的一座大学。假期里回来,娴雅给白香衣说南方的景,南方的人。白香衣听得入迷,神情像听故事的儿童,聚精会神。
白香衣问:“你见过油菜花吗?大片大片的,嫩黄嫩黄的。”
娴雅说:“我没去过乡下。以后,我一定去看看。”
娴雅有时候搂着白香衣的脖子说:“娘,你等着,我会挣很多很多的钱,给你治好眼睛,让你过好日子。”
白香衣就说:“只要你好好的,就是娘的好日子。”
在这个假期过到一半的时候,高原又来了一次,他没有再说要白香衣跟他走的话,而是放下了六万元钱。他说这些年,高军每花一分钱,他都拿出一分来给在孔家屋子的孩子存着,这么多年下来,一共存了这么些钱,既然那孩子没了,这钱就留给这闺女花吧。
白香衣坚决不要,高原坚决要给,两个人僵持不下。
最后高原把钱塞给了站在一旁发愣的娴雅,疾言厉色地说:“白香衣,这钱是一个父亲的心,是给这闺女的,你无权干涉!”
高原心安理得地走了,他很轻松,仿佛终于偿还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债务。
娴雅很兴奋,说一部分钱给娘治眼病,一部分作她的学费,剩余的还可以添几件新衣服,她说她在学校里太寒酸了,都抬不起头来。
白香衣却很坚定,咬着牙说:“这钱一分也不能花,一定给他退回去!”
娴雅不干了,顶撞说:“凭什么?人家是给我的,我偏要花!”
白香衣气急,就打了娴雅一巴掌,骂道:“没出息,不是什么钱都可以花的!”
娴雅哭了,边哭边数落:“你从来都不为我着想。为了可恶的老太婆,你把我扔在大娘家里,大娘对我是不错,可在人家家里住着,你知道我多么不自在,要天天陪着小心;你把钱都花在了老太婆身上,不心疼,却处处紧着我,看看人家的孩子吃什么,穿什么,我又吃什么,穿什么。我总算明白了,你根本就不疼我。原先别人说我还不信,现在总算明白了,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哪里会像亲娘那样疼我?”
白香衣心里一痛,颤声问道:“你说啥?你说啥?”
“我不是你亲生的,我是你捡来的!以后我不用你管了,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娴雅尖声喊着,夺门而去。
白香衣追到门口,腿脚打颤,扶着门框再没力气追。
娴雅跑了就没有回来,她找到存东,借了些钱,提前返回了学校。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假期也不回来。
白香衣不停地给娴雅写信寄钱,可是好像泥牛入海,不见娴雅的只言片语。
村庄是安静的,年轻人都走出去,发了财或者赔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