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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探双亲客气待长女,观对影含沙警男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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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泊雍、绯玄至北平已二月有余。泊雍替绯玄谋了个自己身边的职位,安排他与泊家人同住一幢西式小洋楼。院里有西式的草坪,花叶修剪得极其整齐,不像郁府的园子,高低错落,总有许多遐想。泊父、泊母知他是亲家少爷,待他也很是客气。泊雍给父母瞧过朱墨的相片,此番未曾同来,也解释了一回。泊家二老瞧过朱墨相片,只徒然叹了气。泊父只道:

“由他去吧!”

泊母也只点点头,不说什么。

只是这二月来,绯玄却不曾见到泊舲,那位大总统的姨太太。后来听泊雍说他姐姐去了上海,算算日子,是昨日便该回来了。绯玄正估算着,只听楼下花园传来刘嫂那一口京腔:

“老爷!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刘嫂嗓门大,约莫四十的年纪,有些发福,做事却很干练,一个典型的北方女人。她穿着蓝布长袍,同是蓝布长袍,染得却比别家老妈子的翠,染料优劣,一目了然。这倒叫绯玄想起涤蕊来。初到北平时,人家皆以为涤蕊是苏州来的小姐,还有不少媒人来寻,闹了不少笑话。

绯玄顺着刘嫂的声音瞧去,从二楼的窗户瞧,人都极小。只见一位少妇衣饰华丽,翠缎半长衫子上绣了洋粉花朵,下系滚法兰西蕾丝花边的橙黄长裙。她身后跟着一个丫头,两个勤务兵,勤务兵手里提了满满的礼盒,女子指挥着他们往里搬。她抬起的手莹白如玉,祖母绿的宝石戒指,衬得手指如莲花般美好。

不多时,只见泊父泊母趋步而出,满脸堆笑,拉着女子直往里领。一时间,楼下热闹非凡,喧闹不已。

“少爷,泊家大小姐回来了,去见见吧!”只见涤蕊在门边。

绯玄闭了窗帘,转过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至楼梯口,只见那位大小姐手舞足蹈地讲述上海的见闻。歌厅舞场、金粉银楼,莫不新鲜,一面还挽着泊太太道:

“咱们在这四四方方的北平城,可算是憋闷坏了。人家那里多热闹,十里洋场,并不只是说说。母亲,你得空也一定去瞧瞧。”

泊太太笑道:

“我老了,走不动了。”

“母亲是自己把自己生生关在这里了!”泊舲笑道,又在桌上的礼盒里拿了个给泊太太,“母亲看看喜欢不?”

泊太太打开看来,竟是一瓶法兰西香水。

“我哪儿用的上这个!都是你们年轻人用的。”

“母亲正年轻呢!”泊舲笑道。

“那可多谢你了。”泊母道。

此时绯玄正下来,他觉着泊太太太过客气了些,毕竟是女儿的心意,怎么反倒像收外人礼似的。

泊舲不知几时瞧见了绯玄,有些好奇,遂问道:

“咱们家何时多了这样一位白净的弟弟?”

这话听得绯玄有些羞,他忙下来,面红耳赤的,作揖到:

“大小姐。”

“别别别!”泊舲忙摆手,“想必你便是苏州郁家的四少爷吧?”

“大小姐认得我?”绯玄惊疑,她才回北平,怎的会知道他?

泊舲掩面笑了笑:

“是啊!我可有神通呢!”

绯玄瞧着她,顶像莫姨娘的样子,圆滑而俏丽。想来定是泊雍写过信给她。绯玄亦随她玩笑:

“大小姐果真神通。”

“得了得了!”泊舲轻轻扫过他的肩,“什么大小姐?同泊雍一样,叫我大姐吧!”

泊舲说着便又拿出一个礼盒,变戏法似的。

“喏。”泊舲带着扬州口音,抬抬小盒,递给绯玄,做出一幅早熟识的模样。

绯玄见她没什么架子,也欣然接下,只道:

“谢谢大姐。”

泊舲抿嘴笑着,眼睛看着绯玄,缓缓摇摇头。像是对着泊雍,那样一个客气的弟弟。

泊雍是到晚饭时分才回来的,看上去有些疲惫,见泊舲回来,也只点头笑笑。泊舲倒也不嫌他,只一味替他布菜,还不时嘘寒问暖。泊雍则是谢不离口,绯玄看着奇怪。

夜里送走泊舲,泊家二老才舒了口气。泊雍自回房去,并没什么话说。泊太太看着屋里大大小小的礼盒,只向泊老爷道:

“你瞧瞧,如今,我们倒靠着她了!”

“总算她没有忘本。”泊老爷道,“当初大总统看上她,若非我们收养三年,佯称长女,她怕是也进不得总统府的门。”

“话虽如此,到底不是亲生骨血。”泊太太压低了声音,“我是担心雍儿!你瞧她今日的模样,都做了多少年姨太太了,还是一股子青楼气!倒叫郁家四哥儿看笑话!”

“你又奈她如何?”泊老爷摇头,“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随它去吧!”

“如今雍儿成亲而归,我是怕……”

泊老爷忙做了噤声动作,低声道:

“不好乱说!”

泊太太忙闭了口,二老相视无语,只徒然叹气。

泊舲回到总统府,听闻大总统已宿在二姨太处,便径自回房了。院里月亮很明朗,洒在卧室的阳台,映得祖母绿的戒指愈发耀眼。西式的雪白窗纱轻飘,幔子是舶来的洒金蕾丝。泊舲喜欢这样的东西,新潮而值得炫耀。

她颓然坐在摇椅上,身子无骨似的松弛,不必绷紧了费心讨好。旁边的小几上搁了洋酒和高脚杯,大总统有时来,总喜欢喝两杯。那酒殷红可人,她倒了一杯,似樱桃浓浆,馥郁怡人。酒精的气息混杂着窗外的青草气味,叫人迷醉。

她抿了一口,嘴角挂着红浆,忽起了兴致,张口便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这出《贵妃醉酒》,听多了,唱起来倒也像回事。又饮了几杯,泊舲兴致愈发好了,竟作起身段来。醉眼迷离,靡靡之音,婷婷袅袅,恰应了那神态。

正行腔间,她忽觉酒杯抽离,掌中空空,乍停了唱腔。她醉态尤盛,缓缓转过头,竟然是他!只见她手撑着小几,歪着头笑道:

“二公子?有何指教?”

“姨娘喝多了。”袁克文冷着脸。

他是袁世凯的次子,袁克定的弟弟。不过,说来也奇怪,他与大哥、父亲的秉性皆不相同,对仕途不怎么上心,倒是对昆曲诗文有些研究。因着泊雍素爱昆曲,二人走得近些。故而,从前也认得泊舲。

泊舲双腿交叠站着,醉道:

“怎么?总统府连几杯酒也舍不得?”

“一身酒气,明日,父亲会不高兴。”他依旧铁青着脸。

泊舲轻轻冷笑:

“二公子不是最喜欢惹大总统生气么?”

泊舲笑着,忽重心不稳,直往下跌。袁克文忙将她扶住,她的头跌在他肩上,呼吸似羽毛般轻挠他的颈,渗着洋酒的馥郁,痒痒的,直叫人心慌。他平视着前方,只道:

“有些事,你不懂。”

“我不懂?”泊舲一把推开他,自己向后踉跄几步,倚在雕花栏杆上,“是,我什么也不懂……”

她渐渐敛了那戏谑神情,忽低头啜泣起来。克文见此,铁青的脸亦变得柔软。

“你可知今日我去了哪里?”泊舲轻问,又似自语。

夏夜的风卷着她的裙摆,在栏杆的缝隙间游弋。橙黄的长裙被月色映得浅淡许多。漫天夜色,只一轮远月、一栏杆、两个相对而立的人……

克文不语,泊舲又道:

“我回了泊家,他们待我真是客气。他……他……他竟不爱搭理我的……”

泊舲越说越委屈,竟将头埋在手心,呜呜哭起来。她双肩隐隐颤抖,声音娇哑,像个被欺负的小孩子。

“姨娘该去歇着了。”克文伸手去牵她。

她软软抬臂挡开,泪眼婆娑:

“我也会唱戏的。”

才说罢,她又把方才的《贵妃醉酒》唱了起来,伴着醉醺醺的,不规范的身段。

“你别唱了。”克文低头叹道。

泊舲听话地闭了嘴,垂手站着,噘嘴道:

“或许,我该学昆曲的。”

“别学了,”克文又是一声轻叹,“歇下吧!”

说罢,克文又去牵她,不知是否醉糊涂了,这回她却由他牵着。才着床,她便倒了下去,晕晕睡起来。克文见她安静躺着,脸颊是醉酒的潮红,方才的委屈似乎她还记着,睡下也噘着嘴。克文瞧着,竟泛出一丝笑来。

他在床沿坐下,又试了她的额头,嗯,还好并未着凉。指尖不小心掠过她的脸颊,他一顫,猛收了回来。她脸颊红红的,烧烧的,那温度,似乎可以点燃整个房子。染得他指尖火烧似的疼。

克文深吸一口气,无奈叹道:

“妖精!”

“二哥。”

克文一惊,门外站着个人。她大摇大摆走进来,冷冷道:

“二哥在此处作甚?”

“静雪。”克文唤道。

原来,来者是总统府的三小姐__袁静雪,一个当得上女中豪杰的人物。只见她着一件菱格纹男士西服,只立眉瞪着克文,便叫人不寒而栗。

“泊姨娘醉了,我来替她更衣。二哥回吧!”她道。

“静雪……”

“快走吧!若被大哥瞧见,不知在父亲面前怎样编排你?”

“谢谢!”

静雪忽天真笑笑:

“泊姨娘,是个有魅力的女人。可二哥需知晓,在这个家,你不同人争,人家偏视你为眼中钉。他连父亲也敢蒙骗,二哥不得不当心些。”

克文低头不语,只深深叹了口气,便离去了。

他闲步在庭院,月光拉扯着半透明的影,抬头望去,是泊舲阳台的轻纱帐子。夜里黑得很,帐子在风中飞舞,像她的裙摆似的,浅淡却惹人。她的屋子已闭了灯,想来,静雪已料理妥当。静雪说的道理,他并非不懂,只是……只是……哎!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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