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初遇隔窗少爷识人,双喜临门姨娘求名(1 / 1)
九诗出狱一事,自芳出力最多,二人在南京也因此见过数次。况且,自芳为郁府姻亲,二人自然也就熟悉起来。不多几日,九诗托了自芳为媒,与彤乌的亲事也算正式定下了。
自芳提过亲,送走九诗,便往华春阁去,要恭喜彤乌。郁府上下早已传遍此事,彤乌自然也已耳闻。她面子薄,此时待在华春阁中,又不敢出去,生怕逢人便得一句“恭喜”,羞煞人也!华春阁的丫鬟们也想和她道喜,她已羞不能当,只好躲在闺中,让沁君去打发了她们。
谁料自芳此时登门,他为媒人,免不得使人又多谈资。彤乌虽恼羞,却也不得不接待他。自芳是一个小丫头领进来的,沁君在窗外遣人上茶。沁君声音清脆活泼,自芳不由得朝那边望去。沁君的身影隔着半开的纱窗,瞧不见模样,但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她着一件紫罗兰短袄,又忽的走开了。
自芳霎时一惊,自拍脑门。莫不是前几日醉雪亭的紫衣女子?其身形也极其相似。自芳起身快步朝门外去,恰撞见彤乌进来。彤乌身形与沁君相似,自芳不住地审视着她。彤乌被他看得有些微惊,不知所措。
“芳哥哥?”彤乌唤道。
自芳忽惊觉,定睛一看,此女子着着件儿湖蓝丝褂子,原是彤乌。
“彤妹妹见笑了。”
“芳哥哥适才为何如此呆滞?”彤乌笑道,一边领自芳往厅里走。
“许是我看花眼了,以为见了故人。”自芳本想多解释些,和彤乌打听打听,却又无从说起。那女子的相貌姓名他皆不知,无奈只得随意敷衍了。
而彤乌此时,心中满是九诗,哪还有余地细想自芳的事。她只点点头,这事也算过去了。
“我是来给彤妹妹道喜的!”自芳接着说,“你和艾公子的事,可知道了?”
“多谢芳哥哥。”彤乌低眉道,面颊微红。
“你不必羞,男婚女嫁,本属喜事。”自芳笑道。
“蒙芳哥哥抬爱,愿为此媒。我已遣人送一对白玉如意至侬玉居,望芳哥哥不弃。”彤乌道。
“你倒客气了。先前九诗已送了许多谢媒礼来”自芳笑道。
彤乌微笑着点点头,九诗虽只有“诚心”,对这桩婚事倒也上心。该有的礼数规矩,也是尽善尽美。彤乌心下也觉欣慰。自芳心中念着紫衣女子,又不好在彤乌面前问,生怕惹人笑话,不多时便告辞了。彤乌本想相送,自芳却道:
“彤妹妹留步,又不是外人!当心丫头们来烦你!”
彤乌闻此,心中羞涩,便只得应允了。自芳行至华春阁前院,正见两个丫鬟路过,遂唤住道:
“二位姐姐。”
两个丫鬟站住回头,是彤乌房中的滴雅与泛空。她们笑道:
“兰少爷好!可有何吩咐?”
“不敢不敢,只是有件事想同姐姐打听,未知可否?”自芳道。
“兰少爷客气,直言便是。”滴雅道。
“方才在三小姐窗下见了位紫衣姑娘,不知是谁?”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忽而又相视一笑,滴雅只道:
“今日穿紫衣的,又在三小姐窗下。定是沁君姐姐了。”
“沁君?”自芳喃喃念道,又笑了笑,“我还当是姐姐呢!”
那丫鬟忽面红地低下头。另一丫鬟泛空笑道:
“我们成日做的是洗衣烧饭的粗笨活儿,难得去三小姐屋里。那是沁君,便是别人,哪有这样的福分?”
“是怎样的福分?”自芳心生好奇。虽说房中伺候是比底下好些,哪里值得羡慕成这般?
“兰少爷不知,”那年长些的滴雅道,“咱们三小姐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对咱们丫头也从未打骂。这倒由了沁君的性子!”
“她是怎样的性子?”自芳接着问。
年少的泛空见自芳随和,没什么少爷脾气,也放开了说起来。她只道:
“沁君姐姐是个好强的性子!她总和三小姐她们一处玩笑,彼此间也比我们少些忌讳。三小姐是个不争不抢求安稳的,对琐事也不上心,沁君姐姐是屋里的大丫头,华春阁的诸事,岂不都由着她来?”
自芳瞧那叫泛空的丫鬟不过和四妹书萸一般的年纪,说出的话却是对沁君隐隐不服。
“有意思!”自芳自语笑道。
滴雅推了一下身边的泛空,低声道:
“只管的胡说!当心沁姐姐回头找你麻烦!前日里不是才打发两个么!”
泛空听了,连忙闭上嘴。二人向自芳俯身一福,便跑开了。自芳心底觉得好笑,不知沁君这丫头平日是怎样的厉害,她们竟怕成这样!
自芳自华春阁回来,便成日魂不守舍的,问他原因,他只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书蔚现下也没工夫理他,只因莫然快生了。产婆已在家里住了好些日子,书蔚和郁太太忙着挑选奶娘,脚不沾地。
近日丹青也时时陪着莫然。自莫然有孕,丹青并不常陪伴左右,个中因由,只莫然不知罢了。她一心只当丹青诸事繁忙,倒生怕扰了他。莫然这几日也安静了不少,是要当娘的人了,再不像从前一般风风火火,倒是学着书蔚的样子,越发沉稳了。
这日午后,彤乌上侬玉居探望莫然,身边只带了沁君。她在屋里和莫然过话,丹青也在。沁君着的是前日那件紫罗兰短袄,配了条豆绿贡缎裤子。她在屋外廊下坐着,左右无事,便玩弄起发辫来。她两腿交叉,足尖绣着流萤,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看着轻盈活泼。
正巧自芳刚从外边回来。他一大早便出门拜访旧友,郁家厨娘的手艺好,本是想回来吃午饭的。奈何那友人硬拉着他,自芳拗不过,这才回来。路上见了个紫衫仕女扇面儿,甚是中意,像是唐寅手笔,虽拿不准,到底不值几个钱,自己又喜欢得紧,故买回来想让丹青给看看。
谁知他刚过拱门,便看见了一个紫衣女子。可不是她么?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何必画中寻觅?廊下的酒红枫叶正挨着她,虽是秋日,看上去却温暖舒心。自芳忽想起她的名字——“沁君”,果真沁人情丝啊!
他上前,负手立在她身后,轻声唤道:
“姑娘坐在这里,不怕受风么?”
沁君闻声一惊,猛地回头,正撞上自芳那对含笑的双眸。她有些手足无措,忙站了起来,道:
“兰少爷!”
自芳见她怕生,遂想找些轻松的话题,故道:
“姑娘怎不进屋?”
“三小姐和莫姨娘过话呢,让我不必在里边伺候。”沁君见自芳随和有礼,并无少爷架子;料是找书蔚的,遂道,“兰少爷从外边回来?大少奶奶上太太屋里了。”
“我并不找姐姐。”自芳微笑道。
“哦?”沁君道,想来是找丹青的。
“我找姑娘你。”自芳注视着沁君,带着柔和的微笑。
谁知沁君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道:
“兰少爷真会说笑!你连我的名字也不知!”
“沁君。”还不待沁君说完最后一字,自芳便抢道。
沁君又一惊,他如何知道?
自芳听了沁君的话,心下一转念,她又如何认识我?自芳遂问道:
“说来,你如何认得我?算上今日,我见过你三次,印象中,你却不应见过我。”
沁君笑了笑,遂道:
“你到郁府那日,三小姐来见你,是我陪的她。我在门外偷瞧见的。”
话音刚落,沁君便瞥见自芳心领神会的眼神,霎时羞红了脸,才发现自己的话轻薄了些。这会子,她正懊恼不已,又想起自芳方才说是来找自己的,若被有心人听去,那还了得!
“兰少爷若没别的吩咐,我先失陪了。”沁君想着逃开。
“诶!”自芳唤道,“你左右无事,我给你看个东西。”
沁君心里极不愿,又不能驳他的脸面,只得点了点头。自芳拿出刚收的折扇扇面,只道:
“你看。”
沁君敷衍地看了几眼,心想,不就是幅仕女图么?有什么好看的!
“兰少爷,”沁君道,“我不懂这个。”
“不要紧,我给你讲。”自芳笑道。
沁君见他心血来潮的模样,实在窘得紧。他是大少奶奶的亲弟弟,又是三小姐的大媒人,自己是如何也不敢开罪他的。无奈,沁君只好硬着头皮听他讲画。
“你可知这幅扇面最妙是何处?”自芳问道。
沁君摇摇头。
“这身儿衣裳最妙。”自芳看着画道。
沁君疑惑地看向自芳。自己也听过大少爷讲画,总是说“气韵”、“风骨”之类,怎么这个少爷,一来便说衣裳?沁君当他卖弄,遂笑道:
“这衣裳有什么稀奇?这样的衣裳,我也有许多!”
自芳看着她得意的样子,笑道:
“自然不如你穿着好看。”
沁君才发现自己也穿着件儿紫衣裳,遂低头不语,心下发慌。自芳却不以为然,只想和她多亲近些。他本非调笑,句句皆是真心之言,自然想不到她的顾忌。
正此时,屋里的动静倒替沁君解了围。莫然一声惊叫,吓坏了二人,自芳、沁君顾不得许多,直闯了进去。只见莫然藕色罗裙上已染了一滩血迹,屋里是一片慌乱。丹青扶着莫然,焦心地看着她,彤乌在一旁惊慌失措,自芳和沁君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恁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沁君进来,丹青忙高声道:
“叫产婆来!”
刚说罢,丹青便一把抱起莫然,往里屋去了。沁君闻声,忙转身奔出屋去。外屋只剩了彤乌和自芳,两人相视茫然。自芳是外家男子,更不知该如何了。还是彤乌周全,盘算一会儿,方道:
“芳哥哥,我先进去换大哥出来,他一个男人,总不方便。劳你唤几个丫头往各房相告。”
“彤妹妹放心。”自芳说罢,便出了房门。彤乌也进里屋换了丹青出来。
两个产婆不久便到了,彤乌也就出来了。丹青站在屋外,如热锅之蚁,进又进不去,离也离不开。最先到的是离侬玉居最近的郁太太、书蔚和苑儿、萍儿,郁太太不停地向丹青问着方才的情形,事无巨细,竟全问到了。只是丹青方才慌乱,答得却含含糊糊。
随后,绯玄也领着涤蕊来了,因是男子,不好多问什么,只在外面候着。朱墨是最后到的,这是自丹青生病以来,她第一回来侬玉居。朱墨匆匆而来,并不朝屋里看,却先偷偷看了丹青几眼。见他面色微白,精神不佳,遂知他的病还未断根,并非只因此时紧张。念恩和淇芷也跟来了,她们同苑儿是和莫然一起长大的,自然比旁人多着急几分,这会子,恨不得进去陪着莫然。沁君与涤蕊则是后面买来的,而萍儿是跟着书蔚来的,虽也担心着急,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只
听屋内一声婴孩啼哭,屋外所有人皆紧绷的神情都轻松了下来。不多时,一产婆一脸喜气,在门边向众人道:
“恭喜太太!恭喜大少爷!母子平安,是位小少爷!”
“好!好!赏!”郁太太已笑得合不拢嘴,是许久不曾如此激动了。
“谢太太啰!”产婆笑道,遂领着众人进了里屋,丫头们则在外屋候着,除了苑儿。
那孩子被另一个产婆抱着,还在哇哇大哭。郁太太由苑儿搀着,快步走向那孩子,伸手抱了过来,怜爱地哄他。众人也都围成一圈。丹青看着孩子笑了笑,便在床沿坐下,替莫然掖了掖被子。
莫然只虚弱地望着他,平日里的神气早不见了一半。书蔚也走过来,拍拍莫然的手,轻声问道:
“你辛苦了,可有什么想吃的?”
莫然只微笑着摇摇头。郁太太闻听书蔚的声音,这才想起莫然,遂道:
“小宝贝,来,去看看你娘。”
莫然唤了声“娘”,从郁太太手中接过孩子,无限欢喜地看着他,那孩子也冲着莫然笑。
“你瞧他,肤白大眼睛,日后定为俊俏佳公子!”书蔚笑向莫然道,“我那儿早备了许多小衣服、鞋袜,就盼着他生下来呢!”
“大少奶奶如今就这么宠他,日后还了得?”莫然笑道。
“书蔚说得对!”郁太太笑道,“他是郁家长孙,自然要好好宠着。”
“娘要宠他,眼下倒有一件要紧的事。”莫然道。
“你尽管说。”郁太太道,如今她是有求必应的。
“也没别的,只这孩子的名,还得求娘来取。”莫然冲郁太太笑道。
“就你鬼心思多!我这把岁数了,还来叫我动脑子!”郁太太玩笑道。
“也是想讨娘的福气!我和丹青说好了,名您来取,字他来取。”
“好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他是‘隽’字辈的,我原也拟了几个,只是还未挑出来。”郁太太道。
“那娘慢慢挑。”丹青笑道,“他的字我也还未想好,眼下正值秋天,暂唤作‘秋儿’吧!”
“也好,这样的小名,好养活些!”郁太太笑道,“奶娘可找好了?”
“娘放心,”书蔚答道,“前两日已接来府里了。”
“还是你细心。”郁太太点点头,抱过孩子,又向屋中其他人道,“你们想看便都来看看,瞧那眼馋样!”
众人闻言,都凑到了郁太太跟前瞧孩子。那孩子见着热闹,也不吵了,只温和地微笑。彤乌和朱墨皆是女子,女子心肠最是柔软。她们伸出手指轻轻抚着他的小脸蛋,婴孩的皮肤光洁细腻,眉眼风雅,极似丹青,叫人真心喜欢。
“秋儿,秋儿。”朱墨喃喃逗道。
秋儿闻声,听见了似的,冲着朱墨咧嘴一笑。朱墨见他笑了,心底也欢喜,也呵呵笑起来。
“瞧他多喜欢二姐。”彤乌笑道。一边逗着秋儿。
“二姐的院子也带‘秋’字,原是有缘。”绯玄接道。
“凑巧罢了!”郁太太道,又转头向书蔚唤道,“你也是他母亲,你来抱抱。”
书蔚笑笑走过去,抱过秋儿,道:
“早想抱他,见娘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