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闺房灯火只闻私语,别院花草不见病容(1 / 1)
别院离郁府不如芸清庵远,半个上午也就到了。彤乌她们出发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到别院时还未至晌午。三姨娘早已料到她们会来,已让人备好了客房。
大门前丫头和老妈子们都排站着相迎。站得靠前的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眼睛细长,带着温和的微笑;她双手随意地搭在身前,着一件儿绛色竖领长衫,配了条淡黄的棉质褶裙,端庄古朴,随和从容。
念恩搀着朱墨从车上下来,由于逗留不久,书蔚与彤乌也只带了萍儿和沁君。彤乌一路上已是担心地不行,刚下车便见了着绛色长衫的女人,她向她趋步而去,那女人也快步向彤乌。彤乌一把抱住那女人,忽然失声哭道:
“容姨!”
容姨也轻抚着彤乌,安慰道:
“小姐放心,姨娘没事。”
彤乌伏在容姨肩头啜泣,容姨不停安抚着她,也顾不上书蔚与朱墨了。容姨的声音听上去如少女一般,甜美却有叫人安心的感觉。彤乌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容姨这才注意到书蔚和朱墨。书蔚着一件儿紫罗兰短衫搭灰青长裙,蹋了双紫砂色绣花鞋。朱墨则着玉色圆领长衫搭月白纱裙,足踏镶珠白丝履。
“二位定是大少奶奶和二小姐了。”容姨抱着彤乌,实在抽不出手向她们行礼。
“正是了,容姨。”书蔚道,朱墨也附和了一声。
“二位姑娘是……”容姨打量着念恩和萍儿。
“容姨,”念恩笑着接话,“我是念恩呐!如今服侍二小姐。”
“念恩?!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我离开郁府时,你只有那么小。”容姨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比划。
念恩笑了笑,把萍儿拉到跟前儿,向容姨道:
“这是萍儿姐姐,大少奶奶的陪嫁丫鬟。”
“原来是萍姑娘。”容姨向萍儿道。
“都快进来吧,一路上都累坏了吧。”只闻得院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一个与容姨有几分相似的女人从院内出来。她向书蔚她们行了一礼,只听她自道:
“我是服侍三姨娘的宝姨,大家都先进来吧。”
罢了,大家都随宝姨进了院子。
别院比郁府小了许多,但景致倒也不逊色。三姨娘虽说是病着,可院中花草却是照顾得甚好,适时草木都是不缺的,也鲜有残花残枝入眼。回廊的雕刻精致细巧,还有厅里摆放的古董物件儿,豇豆红的盘、粉彩花瓶,无不是用了心的;尤其厅前一展翡翠屏风,雕花甚有灵气,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精。
容姨请书蔚朱墨都坐下,上了茶,便领彤乌往三姨娘房中去了。书蔚只觉容姨有些失礼,倒也不曾说什么。宝姨看了眼容姨和彤乌,解释道:
“三姨娘近日是下不来床了,大少奶奶和二小姐莫怪我们失礼,这里已乱成一团了。”
“宝姨多心了。”书蔚微笑道。
“午饭已备好了,奶奶和小姐请先用吧。”宝姨请道。
“那三妹她……”朱墨问道。
“小姐不必挂心,定是姨娘留她了。”宝姨解释道。
朱墨点了下头,便同书蔚随宝姨用午饭去了。用罢午饭,倒也无事,书蔚便带了萍儿来朱墨屋里和她说话。
才进了朱墨屋里,书蔚四下望了望,笑道:
“你这里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朱墨应道,“大嫂呢?”
“我东西不多,早无事了。”书蔚坐下,点头道,“你这里倒别致。”
朱墨也随她坐下,念恩已上了茶来。
“本该我先去看大嫂的。”朱墨饮了口茶,笑道。
“你这话是见外了。”书蔚道,“我想着咱们是该立刻去探望姨娘的,只是才过午时,又怕扰了她休息。这才来找你说话,打发时间。”
“说起来,”朱墨忽然想起容姨,“那容姨倒是真心疼爱三妹。”
“我也是怕出什么错,方才向小丫头们打听了些。”书蔚接着说,“她们说,宝姨是一直服侍三姨娘的。那容姨原是二姨娘的丫头——茜容,自二姨娘没了,便差去照顾三姨娘了。”
“二姨娘?”朱墨怔了一下。
书蔚也怔了一下,知朱墨心事。她只装作不闻,又道:
“容姨是宝姨的亲姐姐,这才让她跟了三姨娘。”
“其中还有这些渊源……”朱墨低声自语道。
“二小姐,”念恩在帘外唤道,领了宝姨进来,“宝姨来了。”
见宝姨进来,朱墨与书蔚都站了起来,以示尊重。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宝姨立马伸手扶住她们,“奶奶小姐只管坐着。”
书蔚朱墨也不推辞,便又坐下了。朱墨见宝姨上了年纪,便让念恩端了跟凳子来。
“宝姨也坐。”朱墨道。
“哎哟,”宝姨有些不好意思,“谢过小姐了。”
“宝姨不必客气。”书蔚笑道,“您是长辈,自然要尊重些。”
“大少奶奶您抬举了。”宝姨笑道。
“宝姨过来所谓何事?”书蔚问道。
“三姨娘让我带句话过来,说不必急着去看她。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今日只好好歇着便是。”宝姨道。
“这……”书蔚和朱墨面面相觑。
“听三小姐说,二小姐还病着;今日更是要好生歇息了,否则真叫姨娘受不起了。”宝姨劝道。
“倒是劳三妹和姨娘挂心了。”朱墨轻声道,音律如流水。
“那我先去回话儿了,大少奶奶和小姐若是无聊,四处逛逛也好。别院虽不比府里,景致倒也算清丽。”宝姨起身,准备离去。
念恩和萍儿送宝姨出了屋子。
入夜了,三姨娘这里正是彤乌和容姨服侍着。见三姨娘气色红润,彤乌才放下心来。没过多久,宝姨也来帮忙了。
“娘为何不让她们来看您?”彤乌对三姨娘的做法有些不解。
“你大娘有那么好心?”三姨娘不屑道,“这二小姐才放出来,是个不知世事的,倒像个幌子。你那大嫂是聪明人,便是来看我死没有!”
“娘何出此言?大嫂为人极是温润随和。”彤乌便道。
“她是随和,你大娘也就随和了?到底是她的媳妇!”三姨娘一声冷笑。
“姨娘小声些,恐别人不知么?”容姨低声提醒道。
三姨娘忽惊了一下,让宝姨关了门窗。
“大娘是大娘,大嫂是大嫂啊!”彤乌无奈道,“娘也太小心了。”
“小姐也别怨姨娘,”容姨劝道,“姨娘若不处处当心,只怕早已像我们二姨娘一般;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啪!忽听门外一声细响。屋中四人都吓得恁住了,她们面面相觑,三姨娘眼波一转,示意容姨去看看。容姨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向外探了探头,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只在窗脚见了把折扇。容姨迅速拾了折扇,进了屋,又将门窗扎扎实实地掩好。
她将扇子递到三姨娘面前。三姨娘接过瞧了瞧,便问彤乌道:
“这是谁的?”
彤乌将扇子拨开,扇上绘了几枝水墨牡丹,题了字,曰:“牡丹畔,可有残梦“。这分明是借了《牡丹亭》的典故,男女调情,她瞧了瞧那字,只道:
“是大哥的字。”
“不知是她们的谁了。”容姨看着彤乌。宝姨也一副不解的模样。
彤乌也看着容姨,又看了一眼三姨娘,吸了口气,只道:
“大哥说过,二姐如菊,大嫂如兰。扇上的牡丹,我也不知了。”
三姨娘紧蹙着眉,将扇子丢到一边。坐了半晌,她忽又灵机一动,对着容姨道:
“茜容,你说,会不会是那叫萍儿的丫头,或是念恩?”
“她们哪里会有大少爷题的扇……”话还未说完,容姨好似想到了什么。她慢慢住了口,望着三姨娘点了点头。
宝姨看着她们诡异的表情,转头问向彤乌:
“大少爷平日里待大少奶奶如何?”
“宝姨!”彤乌羞恼地看着宝姨。
容姨怨道:
“茜宝!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哪里知道人家夫妻的事!”
“哎哟!怪我,怪我。”宝姨赔笑抱歉道。
“他们平日里倒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大嫂待莫姨娘也很好。”彤乌接话道。
三姨娘点了点头,又道:
“或是大少奶奶许了,那人才敢把东西随身带着。”
“萍儿是大少奶奶的陪嫁。”容姨道。
三姨娘只是低头思索,彤乌却难以置信地望着容姨。容姨走过来拉着彤乌,道:
“小姐还小,懂得不多。这事儿其实平常。”
彤乌呆滞地看着容姨点了两下头。这样的事,若是平常,以后她和沁君……她无法想象那样的事。
“娘,”彤乌脸上虽还带着忧容,却唤了三姨娘一声,“您身子既已没事,我便先回房了,明日再来。”
“你也折腾一整日了,早些歇下也好。”三姨娘道,“茜宝,你送小姐回屋去吧。”
罢了,彤乌便随宝姨出了屋子。没走几步,宝姨便道:
“茜容的话,小姐不必上心。那种事,也并非人人如此。”
彤乌抬头看了眼宝姨,也不说什么,只默默往前走。宝姨见她不说话,也只轻笑了一下。到底是小儿女心性,待活到宝姨的岁数,哪里还会为这些事懊恼添愁,早已不去在乎了。
行至拐角处,彤乌忽觉踩到了什么东西,铬着脚,遂猛然停下了。
“小姐怎么了?”宝姨不解地望着彤乌。
“宝姨先回去歇息吧,我这里也没几步了,自己回去便是。”彤乌笑道。
“小姐果真体谅我们。那我便去了,小姐自己当心。”宝姨说罢,看了眼彤乌,便转身去了。
待宝姨走远,彤乌渐渐移开足尖。她俯下身,把那颗圆润的小东西拾起。在月光的映衬下,那东西还泛着微弱温润的光华。原是颗白色珍珠。她捻着珍珠思索了半刻,便将其收在袖间,再不作声响言语。罢了,便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