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金陵雨鹤飞逢九诗,银堂话二爷斥姨娘(1 / 1)
鹤飞回南京已有两日,得知家中苏姨娘为爹生了个儿子。魏二爷老来得子,自然是喜乐非常的,魏家上下皆是一股欢天喜地的气氛。鹤飞对苏姨娘却多有不满。她本就反对父亲纳妾,况且苏姨娘爱占小便宜,极是小家子气;比不得郁家的几个姨娘,都安安分分,温温和和的。
过去魏家只有鹤飞一个女儿,鹤飞的娘念在魏二爷膝下屋子,也劝他纳妾。苏姨娘进门也几年了,这才得了儿子,也是成日里笑得合不拢嘴。
正如鹤飞所说,苏姨娘并非善类。无子嗣时,她还收敛着些;如今母凭子贵,眼比天还高,成日里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这日,鹤飞带了烟雪去喝咖啡。她最是不想见到苏姨娘,所以总是往外躲。只听她向烟雪抱怨道:
“她成日作出那般嘴脸,是要给谁看?我魏鹤飞又不欠她什么!”
烟雪坐在鹤飞对面,一边搅拌咖啡,一边笑道:
“她是个什么东西!小姐何必同她计较?可别没来由的降了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鹤飞作出一脸苦笑,“人家可不觉得我有身份。”
“哪里由得她不在意了?”烟雪知她近日受了不少气,故劝道,“小姐若是真同她计较起来,她也必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也就你还肯哄着我!”鹤飞低头苦笑道,“连我娘也总指责我的不是!”
“太太是觉得小姐尊重些,犯不着和苏姨娘怄气的。”烟雪笑道。
“罢了罢了,出来和你说说总是好些。我也并非容不得人,不提也罢!”鹤飞摇头道。
“哪里怨得了小姐了?分明是那人!”烟雪愤愤道。
“行了!我知你忠心,”鹤飞朝烟雪微笑道,“今日带你出来玩,就别再提那些扫兴的事。”
“知道了。”烟雪笑道,“今天的咖啡不错啊。”
“你这丫头,变得也太快了!”鹤飞摇头笑道。烟雪也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小姐,”烟雪忽然想到了什么,故作不经意道,“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怎不见你去见艾家公子?”
鹤飞闻声,手骤然抖了一下,咖啡差点晃了出来。她迅速看了烟雪一眼,见她无异,故而慢慢放下杯子,笑道:
“这不是家中不太平么?”
“今日倒有时间请我喝咖啡。”烟雪笑道,一边搅拌着咖啡。
“你这是什么意思?何必打趣我!”鹤飞瞥了烟雪一眼。
“小姐是等着他来看你?”烟雪摇摇头,“他哪里知道你回来了!”
“就你机灵!”鹤飞依旧不理她。
“小姐,”烟雪又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回来了,总该和他说说苏州那边的近况啊,他父母还在那边呢!”
“与我何干?”鹤飞不屑道,“他家有他家的事,我家有我家的事,我何必去管他的事!”
“你过去不是这样。”烟雪摇头道,不解地看着鹤飞。
“如今和过去不同了。”鹤飞轻声道,又叹了口气,“我倒真不愿人家来和我说什么他的消息……”
“这是何故?”烟雪依旧疑惑地望着鹤飞。
“他若没出什么事,外面自不会有什么消息……”鹤飞忽觉不安,遂顿住了,忙低头饮了口咖啡。
“嗯?”烟雪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只一副呆呆的样子。
“行了!”鹤飞轻推了烟雪一把,“今日怎么这般多嘴!”
烟雪朝鹤飞撅嘴,又笑了笑。鹤飞摇摇头,望着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塌下来,鹤飞轻声道,如自言自语:
“看来,快下大雨了……”
烟雪听鹤飞说罢,忙朝窗外瞧去,急道:
“看来真是要下大雨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们出来时可没带伞啊!”
“你急什么,”鹤飞看了烟雪一眼,只道,“不是还没下么!趁着现在,快回去吧!”
说罢,烟雪忙付了钱,随鹤飞出了咖啡厅。
路上行人匆匆,似乎都想躲过这场大雨。鹤飞却走得很慢,尽管烟雪一直催促着她,她依旧望着那些形形□□的路人。旗袍的开叉,洋装的滚边,高跟鞋的噪音,女人的腿,男人的烟味,□□的香水,一切都在眼前来来去去,五颜六色的,像幅看不懂的西洋抽象画,也像游离的颜料。
鹤飞越走越慢,最后竟停了下来。已经打过几声雷了,烟雪不停唤着鹤飞。鹤飞回过头看着烟雪,忽一声冷笑,只道:
“不急……该来的,没有人可以躲掉……”
烟雪不解地看着她。只听一声惊雷,雨,在那一刻全泼了下来!行人走得更快了,分明已经湿透了,不知为何还要急着归家。
鹤飞低下头苦笑,忽觉一个深灰色的人影挡在眼前,雨似乎也小了。她缓缓抬起头,心下一颤,竟是九诗。他着了深灰的中山装,在她头顶撑着一把纯黑的伞。
“怎么呆站着?”九诗看着她。
鹤飞不高,今日又没穿高跟鞋,对九诗,是仰视。她怯怯道:
“我……我……忘了……伞……”
“艾公子可送我们小姐么?”烟雪在一旁道。
“烟雪也在?!”九诗朝烟雪看了一眼,又道,“伞你们拿去,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九诗边说,边把伞递与烟雪。烟雪还未言谢,鹤飞一把夺过伞,硬塞给九诗,急切道:
“我们已经湿了,你还没有。你不能湿!”
“你这是怎么了?”九诗审视着鹤飞,“说话莫名其妙的!”
“九诗,”鹤飞依旧推着伞,“这雨,没人可以躲过。可是你是有伞的人,你可以护着自己,而我已经湿了。”
九诗不知该不该笑,只好不做表情,只道:
“我的伞,若只能护我一人,要它有何用?”
说罢,九诗又将伞递给烟雪。烟雪不知是否该接下,只怔怔地望着鹤飞。鹤飞倒不理她,只深蹙着眉,她索性先接下了。
“鹤飞,”九诗又道,“我知你不凡。我们都明白,这场大雨是躲不过了。放心,我不会淋湿。你也不要抱着淋湿的心。”
“九诗……”鹤飞轻叹。
“不知还能这样悠闲地聊几次。”九诗笑道,“罢了,珍重!”
说罢,九诗脱下外套,披在鹤飞身上,在雨中飞奔而去。
鹤飞望着他,霎时很想落泪。雨水、泪水、他的伞和外衣,似乎都在眼前的西洋画中……她低下头,向烟雪轻声道:
“不知,他们在苏州是否安然……”
回到魏府时,家中已在“银珠堂”摆好了晚饭。“银珠堂”是魏家的餐厅,倒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将米饭比作银珠,要各人惜食惜福罢了。
魏家人见鹤飞与烟雪如此狼狈,皆是不知所措,魏太太忙带了鹤飞进屋更衣。苏姨娘在一旁一副轻蔑的模样,待鹤飞走远,她便向魏二爷道:
“老爷还是管管大小姐吧!这样成何体统啊!”
魏二爷近日也有些生鹤飞的气,现下又见到鹤飞这般,遂一声严厉的冷哼!
苏姨娘轻轻一笑,又道:
“大小姐身上的衣服,倒不曾见她穿过。”
魏二爷绷着嘴角,也不说什么。苏姨娘狡黠地瞧了魏二爷一眼,又道:
“看那样子,像是男人的衣服。”
“那又如何?”魏二爷站起身,面对着苏姨娘,脸上带着微笑,那模样,像情人间的调笑。
苏姨娘见魏二爷如此,更是添了气焰。她翻了个白眼,故作娇嗔,道:
“老爷心里明镜似的,还问贱妾?”
魏二爷依旧带着调笑的表情,语气却是寒凉,只盯着姨娘道:
“你还知自己是‘贱妾’啊!”
苏姨娘忽作一惊,惊恐地望着魏二爷。魏二爷笑得更深,慢慢走近姨娘,苏姨娘只敢挪着小碎步后退。谁知魏二爷一把搂住苏姨娘的肩,用力一按,让她老实地坐在凳上。
魏二爷在她身旁贴紧坐下,依然搂着她。他笑道:
“你为魏家添了第一个男丁,是有功之人。”
“贱……贱妾……不敢当……”苏姨娘结结巴巴道。
“当得当得!如今你连太太小姐也不放在眼里,多大的功啊!”魏二爷笑道。
“老爷,我,知错了!”苏姨娘一脸痛苦畏惧,想从魏二爷怀中抽离,只他始终用力搂着她。
“你哪会有错?”
“老爷!”苏姨娘已憋红了眼,一把推开魏二爷,“有话直说!用不着这个样子!”
“你们看看,”魏二爷指着姨娘,向一旁的几个侍儿道,“此小娘越发嚣张了!”
苏姨娘仔细听着他的话,一瞬间抬起了眼:
“你……你叫我什么?小娘?”
魏二爷一声冷哼,白了姨娘一眼。
“我家世虽不比你魏家,好歹也是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你怎能……”苏姨娘气得泪落了下来。
而魏二爷却无丝毫反应。
“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如此卑贱不堪……”苏姨娘摇头冷笑。
“是你近日太过嚣张。”魏二爷道。
“我是嚣张,不识大体,你尽可骂我,打我,罚我!你怎能这般辱我?”苏姨娘忽然泪若雨下。
“你敢这样和我说话!”魏二爷脸上鼓起几根青筋。
“只因过去你从未如此和我说话!”苏姨娘语气一瞬间弱了下来,却死死盯着魏二爷。
“姨娘不舒服,扶她回房!”魏二爷向苏姨娘的丫鬟道,“让她好生休息,平日不要出来了!”
“是。”那丫头看了一眼姨娘,怯怯道。
“回来!”她们刚迈开脚,便被魏二爷喝住,“这几日,把小少爷送到太太那里吧。”
“是。”丫头只好应下。苏姨娘只是一路冷笑着。
魏太太与鹤飞返回时,见了被拖回房的苏姨娘。魏太太自小性情软弱,心中知是魏二爷的意思,故不多问。鹤飞见她这般,并无应有的开心,反倒有些怵得慌,也不愿打听什么了。
这一餐饭,谁也不曾多言。当真是“食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