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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第六五章】义断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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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挽扬跑到茶馆前,一脚蹬上王岑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坐好,复拉下车帘。于是平了心神,道了一句,让马夫可以赶车。

而她不知应该去哪里,回大齐吗?若到了京城被王洛山撞见如何交代?留南岭吗?刘暇的人迟早会将她寻到的吧?

最终她别无选择,大抵只能去封城。那个曾经与娘亲生活过一段日子在记忆中早已褪色的封城。

人情如酒,长时间的放置就会挥发了。从前在大齐的时候,她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想回来,但这次逃离出京都,却蓦然不知何去何从。冷漠淡然得甚至都要忘却这座山陲之下的小城。

对那里的印象已经不太深切,唯有的几段不过是年幼的自己与娘亲的对话以及模糊的场景。更多的记忆全都交给了京城与愁岭。

大道上风声呼啸如龙,黄沙漫天,几迷人眼,而她却一路通关,并无什么盘查,如此轻易的离开让王挽扬几乎不敢相信,留有后怕。

而车夫似是瞧出王挽扬的疑惑,同她解释说:“接上小姐之前,少爷让我去许府上拿令牌。”

问车夫要了那令牌,拿在手里一看之后,王挽扬才晓得出城的通牒是许先生府上的。心下又一阵疑惑,但随即又明白了过来,许如庄此人是素来不赞同王挽扬长居南岭的。即便他们并无接触,但她能觉察出他的疏离与不屑。

他大抵是怨王挽扬惑乱人心,身世不宁罢。

这样也罢,多一份助力不是坏事。

刘暇一人赶着前往连翘殿内,大殿空空荡荡,唯有几位宫人。走到方案几前,一摸今早熄灭的暖炉,竟是还未冷却,留有温热,吐出一阵烟。

抬眼望见剑架,他送她的那把新铸的剑也好端端地搁在架上,她竟然什么也没带走。而那床榻上枕头边工整摆好了一叠书,最上面那本摊开着有折角,余下还有几册还未读,刘暇讪笑自己,王挽扬是也不打算继续看了么?

于是他一人独躺在朝夕共眠的那床榻上,伸手一侧却是空无一人,蜷缩在一边,闭上眼儿小小地睡了一会。脑中思绪不由地折返,慢慢停留在王挽扬跌落马后,在梁王府上歇息的那几个日夜。好想她,便悄悄地登门探望哪知她神色凌厉如剑,双目犹如怵血,那时大概就根本恨透了他。

刘暇无从辩解,因她摔下马亦是有他之责,不可全然推卸。也叹早应听俞枳的劝说,不该费尽心思地将她留下,越是渴求就越会弄巧成拙。可当时的自己竟是怒在心头并不听劝。

王挽扬走了,灵瑾殁了,刘暇在想这皇城宫阙大抵真的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了。这也都怪他自己,不怨他人。

若非他少年执意归国□□掌政,又怎么会落至这一步。

如今不过又回到从前,孤家寡人,无人嘘寒问暖的日子。既然从前能活,如今也能活。

第二日早朝众臣亦如往常,刘暇面色照旧,叫人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亦是吩咐内臣下去,若此后有皇上皇后共有的大典与仪式,则宣称王挽扬身子乏,便不让她出席了。

经由宫变一事,西南匪寨也一一归顺平定,朝中无攘夷大事,唯有户部官员编算四柱清册,司会上报来年预算,预估赋税。

私底下搜罗梁王逃匿的军队并未停止动作,而整个南岭上下百姓,皆以为刘広已故。有些时候无论当时事情真相如何,只要一统悠悠之口,多数人知晓并广为流传的,便是真实了。

这灰色世间的车轮滚滚,不过是一场扬起的红尘。

群臣百姓自然不会关心梁王活着与否,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人已经过去了,记在史册与戏笑缪谈中的人与事,不过是为他们无趣乏味闲得发慌的生活平添些乐子。

下朝又径直回了连翘殿,翻了些旧物,想把王挽扬未读完的书看了。

哪知一打开书卷,一张信封就掉了出来。

上面写着“刘暇亲启”,是王挽扬的字迹无误。

拆开信封,取出信笺,凛利的笔锋如刀剑相交,字似其人,话语却难得稠如春水。

刘暇有些愣怔,读了下去:

“见信如晤:再过几日就立春了罢,年里总是春寒料峭。想一想好像总是没同你一起守岁,也未曾一同过过年,上一次我还是在回大齐的路上吃了几个饺子权当过了年。这封信话语叨叨,莫要嫌我啰嗦。

不知你此刻是否对我怒极,怪我不说一声就走。人生在世,聚少离多,没办法,我知道自己任性不讲情理,但是觉分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知我是一极为自私之人,这点到现在还是改不了。

开门见山地说,思来想去,我并非合适在宫中生存。并非说宫内尔虞我诈,这后宫如今唯我一人,让我倍是受宠若惊,但亦是忍不住欣忭。然我非谦和有礼,隐忍大度的女子,这后位于我来说,是有些重了。这是其一,你或许不以为意,的确,我自己也觉得这缘由有些搪塞。

其二,幼时我便知晓父亲欢喜阿岑甚于我,他送我来南岭这一举亦是让我喜忧参半。喜的是我算是钟情于你,若同你过活,定比寻常日子有趣;忧得是他将我视为世家复兴的一枚棋,亦怕自己不能适应南岭。你晓得我在这片土地上罪孽深重,来到此地后,日日忧思深重,如今凌驾于这些亡灵之上,心有羞愧,辗转难以安眠。与你相识多年,不如当年果决,变了许多,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了。

前年腿折,你终宵刺探,减一分则喜,增一分则忧。后虽小差,犹尚殗殜,无所娱遣。起初虽为忿恨,但你来床前,总归聊资一欢。我时常不以好面色示人,是内心戒防。虽有痛心,但未疾首,我知晓你总不会存心让我受苦。因那时身不由己,马被刺中,我难以幸免,你为我学汤头歌,通晓药材,这一点我是明白的。

你既为帝王,江山社稷责任之重,非我所能全然明了。几余月前,见小郡王乳牙方长,聪颖可爱,而岳纨与晏归亦有龙凤胎。我心痒痒,亦是想若有身为你孕一子也是极好。你知否?从前腿疾在身,无人怜惜,满目嫌弃之时,生在世亦为浑浑噩噩,不愿多有牵挂。故友旧识寥寥,沉湎于自己的一方世界,尤为可泣。赵潜昔日助我颇多,我无以为报。现她安好,淡出朝政亦是我想见到的。往日在大齐,你我并肩携手,出戏园,入书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共坐一车,历历在目。而若非见你与你相知,我不曾愿婚,更不想怀胎产子。羁绊深怕做他人的拖累,让我愈发瞧不起自己。而今多谢侯医丞,吾腿脚即将康愈,身姿亦能再上战场,纵不敌从前,但做一平常人已让我感激涕零。

而越见你对小郡王的荣宠有加,我越是恐不胜悲,只笑自己不能日日呼酒买醉。如今山河既定,后嗣定为重事,而我独享圣宠却无所出,对你不住。莫要笑笑说彼此尽力总会得偿所愿,刘暇你诚然,而我并非如是。前几年身子不佳,韩毓几番调理亦不能于常人无异,今药王为我诊治,断言此生难以怀胎。每每你下朝,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语汝,及与汝相对,又不能启口。一国之君若无子嗣,社稷难稳,后无来人。自觉不配后位,也一心望同从前一般,孤独终老,享拥清净。

我此番离去,莫要迁怒他人,我父亲毫不知情,若向他施加压力,我则更难在大齐抬起头来。既然有了百年停战之说,还望齐岭两邦和睦。

闲余时还想唱一曲吗?偷溜出来在霍兮的戏园子里扮相也要小心被觉察。走了之后就有些想听你的戏了,我娘也总是唱给我听,但曲子还是你唱的好。

不负责任如我,然信你能想通,也定能处置好种种。

不必挂念。”

捏过的信笺有些皱了。

她说不挂念,好似真的能不再挂念一般,刘暇可没那么容易说服。

什么叫做“无子”便不能再留?

刘暇从未想过要似历朝历代的帝王一般,生子且传位于人。

生无选择,那样给予帝位之人又何尝不苦。都已经不能做抉择是否出生,那也总要让这些存活下来的人想透要过怎样的生活罢。他是自我矛盾,怕王挽扬想通则离他而去,却对皇位依稀抱有能力强者而上的念头,他不想世袭乃至于皇胄侯爵六亲不认,挥刀相杀。

可王挽扬只会逃避罢了。

若她真对他爱之入骨,这些微小的荆棘又算什么。他不敢一味强求她,但王挽扬习惯了固步自封。她只花了一点点的喜欢,一点点的胆量,剩下的力气都用来保护自己。

刘暇失笑,将信塞回了信函,放入袖袋之中。

起身而走,跨出门槛,拾级而下,离开这座连翘殿。而他回首再望一眼宫殿上的匾名,拂袖,恍若振翅而走。

连翘,性凉,味苦。

王挽扬又怎能住在这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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