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五九章】风云变(1 / 1)
“孤不能坐受废辱。”
刘暇话毕,暗卫听令便是现身。
而梁王刀刃却是快了一秒,刘暇脖颈间的发丝已被割落一道,飘落到地面。幸好他躲闪得快,并未伤及皮肤。
乔峥嵘一把将梁王的刀打开,将刘暇护住。
梁王老当益壮,自幼练武,身手依旧不错。
他的将士们冲入前殿,与殿内寥寥几位暗卫厮打起来,梁王趁乱被护送到玉阶之下。刘暇掏出袖中短匕,亦是挡下了几剑,而袖子被划破,险些刺破手臂。
刘暇纵然会几招式,却并不如他人,乔峥嵘奋力斩开四周刺来的剑,一时之间顾不得刘暇。
眼疾手快的将士一把拎起一方帝王,眼下却是被人挟持到殿外。
许先生的琴声汹涌壮阔,厮杀之景皆落了刘暇眼底。
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暇的短匕亦是抵在那人的腹间,二人略一秒僵持,那人在思索究竟要不要取了这位帝王的性命。
一瞬的迟疑,猝不及防,一支箭从二人中间猛地掠过,将两人一下子分开。刘暇站稳后向箭射出的方向看去,风起铃动,一人驾马红衣铠甲,发丝全高高梳起绑在脑后。
琴声仿佛戛然而止,刘暇觉得一瞬间迷了眼,看不清面容却知道就是她。
脱了拖沓繁复的皇袍,刘暇弯身拿下死在殿前的将士手中的长剑,剑来剑挡,她及时赶到护了他的性命,刘暇自然也要保全自己的平安无事。
王挽扬箭术并不高明,然而耳力素来惊人,纵然面对数千人的混战,屏息静听亦能猜测出挥刀相向者所在何处。
风卷,云涌。
大片大片的乌云积聚,如同洗染了浓稠的墨汁,天色暗红,电闪划破云层,雷声轰鸣,却被淹没在大军嘶吼之中。
一须臾的雨哗哗倾盆而下。
汗水雨水交杂,面容尽湿。
城外驻守的两只军队以及西南匪寨的人头也动了刀光,闪了剑影。
整座京都街上的小摊皆是将推车收回了屋檐之下,少有匆匆赶路的行人。鸡鸣不已,风雨如晦,青石板地面上被冲洗得亮亮堂堂,能够倒映出上头的街景。
水汪凼里虚虚幻幻却真真实实。
侯止舟守在灵瑾的床边,扳开他的眼皮,看一眼他目色浑浊,灵珑在一旁急切地擦拭银针,孳孳汲汲。
“灵珑姑娘,令弟眼下这模样,并不适合再换血逼毒。”
灵珑的手指被银针戳破还不自知,用力捏着纱布道:“若是此时再不换血,侯医丞是想眼睁睁看着我弟弟死么?”
灵珑此时此刻是对谁都恨之入骨,却又对谁都恨不起来。
怨刘暇怨朝政怨南岭怨自己身在棋局之中,生死皆无法由己掌控。
窗外雨下得极大,寒雨料峭,侯止舟尴尬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即便是想告辞也走不了。
灵珑替灵瑾又擦了一遍身子,滚烫的泪水打在了巾帕上。背着身子,哽咽着又问了一句侯止舟:“侯医丞当真一点法子都无?”
“我这里有一颗续命丹,让令弟服下大抵能拖延七日。在这七日之内,若是能找到百花谷药毒王,或许还能一救。”
灵珑闻言却是似浑身脱力,哭笑着对侯止舟说:“百花谷在东海之滨,崇山险峻,从京都到那少说也要十日,一往一返便是二十日,如何能救……?”
“灵珑姑娘若是有什么要在下相助的,在下定倾力为之。”
“贱妾贱命一条,既知或许能挽救舍弟的方法,却碍于时日碍于银两。多嘴问了侯医丞,强逼人的滋味也是不好受,眼下却想要轻易放弃了,好似是我自作主张断了灵瑾他的性命。是为毒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妇吧?”灵珑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舍内的空气潮湿泛着酸。
侯止舟难以再说什么宽慰的话。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理。然而灵瑾兢兢业业,为刘暇肝脑涂地,正为青年,哪能就这样死了呢。
“在下这就进宫禀报陛下,再想想办法。”
“谢过侯医丞了。”灵珑没有力气起身相送,瘫坐在灵瑾床榻,强忍着却依旧抹着泪。
哪知这位陛下亦是岌岌可危。
伤哉龙受困,不能跃深渊。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王挽扬一路披荆斩棘,已是三日不眠不休。人精疲力竭到一定境地,却又似有了无限的精力,顺手摘下了散落在地的箭囊,再次上马之后,得到宫变消息之后驾马直直奔向大殿。
伸手向身后箭囊中拿出一只箭,心是扑通通地跳,瞄准了高台之上似乎是下一秒就要拔刀入腹的二人,一拉弓,羽箭离弦擦风而出。
王挽扬的指尖被羽箭的后翎划破,她已觉察不出痛楚的滋味。
好久没有见过这般拼搏斩杀的场面了,血腥却恢弘。王挽扬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复苏,骤然醒了过来,浑身的鲜血逆流激荡,从腰间拔了剑,握住剑柄的手却是不自主地发颤。
还能再提剑,还能再杀敌么?
本能地恐惧与抗拒,却又想强迫自己一再尝试。
雨打到面上,王挽扬深吸了一口气,望见高台上的刘暇并未躲藏,而是彻底丢掷了皇袍,不顾身份地挥剑,她将手中的剑攥紧了些。
刘暇自然是众矢之的,不断有人夹击,暗卫们一一将之攻下。混乱之中梁王又回到了其靡下将士的阵营中。
令人惊奇的是刘暇的军队人数不见少,反而不断增多,皆是从后殿的戏台涌来。是从五州图内一处攻防的地道而来,将士们早早地从皇城之外潜入宫中挖好的通道,只待刘暇一声令下,便蜂拥而上,前仆后继。
士兵从地底而出,如源源不断的涌泉。
剑光挥夜电,马汗昼夜泥,残肢断臂,血洗玉阶,刘慕头晕目眩,手都是发颤的,却努力平复起伏的心境,寻了一处躲了起来,心跳得快跳出嗓子,摸索着坐了下来,再难一寻意气风发之色。
王挽扬舞剑刺落一些人,而自己躲闪不及左腿被划出一道。她谂知自己并不擅长前线作战,若无阵法,若无先前的布局与谋划,自己剑术再怎么狠,也无法奈人何。
如今一听闻刘暇有难的消息再一往无前地涉险入战局究竟是为了什么?
王挽扬依旧怕死,经历了祖母病故之后,愈发怕起死来。
这种空空荡荡虚虚妄妄的滋味,令人背脊生寒。
即便身周体内热血泛滥,王挽扬的前额依旧是冰凉,与冰凉的雨水几乎是一个温度。她跳下马,不顾膝盖酸涩裂骨的疼痛,吞下了喉口的浓重血腥味,强压着想要狂饮水的冲动,再次拼劲一切地向要砍中刘暇的那位军士刺去。
闭上眼,刀剑入胸腔。几乎是听见了破了肌肤深埋肺腑的声音,猛地一拔,剑钝之声刺在耳低,血溅了刘暇一脸。
王挽扬紧闭双眼,咬紧牙关,双唇紧抿,面色惨白亦像是受了极重的伤,按压着心神,并未开口多说什么。刘暇则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扶住她似是将倾的身子,心间染忧,叫她的名字:“王挽扬?”
雨打在她的面上,王挽扬蓦地睁开眼,挣脱开刘暇的怀抱,扶了一把廊柱,喘息道:“我没事。”稳住了身形。
刘暇并没有时间多思考她的举动为何,还未再说关切,又听王挽扬道:“你保重。”于是她便再度回到了混战之中,贯颐奋戟。
刘暇欲跟随与她近身作战,方寻了她的背影奔迈,下一秒却又立即止了步。
乔峥嵘半跪在玉阶上:“臣等救驾来迟,请陛下紧随臣。”刘暇则是选择了更为妥帖地被人护住周全。
再度上马的王挽扬,心神渐稳,较刚来时目的明确,眸光四处搜寻,紧锁发起叛变的梁王。王挽扬无心杀谁,自觉不谙世事之时便已背负了极大极深的血债,徒手刃了千万的南岭将士,此时虽为明了,但却不能救赎不能赔罪了。
于是,王挽扬抽出后背箭兜里的一支羽箭,闭上左眼,箭头指向梁王刘広,瞄准,拉开弯弓,箭尾的翎羽依旧擦过她手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沾染了猩红的血。
王挽扬却一晃眼瞧见了大殿上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刘慕,听闻她大喊。扰乱了心神,猛一放手,箭射偏了。
一分心,王挽扬错失良机,被两位将士前后夹击,桎梏在原地,不得再有所动作。
“你杀我兄长,屠我叔父。”
眼色逐渐模糊,胸口喘不过气来。
“与狗皇帝狼狈为奸,祸乱朝政。”
言语如鞭笞,一句一句火辣辣地抽在她脸上。
“通敌叛国,罪大恶极。”
王挽扬只觉天旋地转,一阵阵反胃,疲累到极致,想要呕吐,眼前皆是雪花点,愈发看不清楚。
“今日就受死罢!”
她一手举弓挡迎面而下的刀刃,一手握剑直刺说话人咽喉。
“啊!”她忍不住嘶吼一声,拼尽全力推开上头的刀,驾马逃窜,马臀却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背后溅满了马血。
顾不得这些,立马抽身,又掏出一支箭朝梁王射去,仅仅是擦过他的肩胛,她继续射箭,又是划擦过他的小腿,射法皆乱了,手亦是不听使唤,直到用尽了所有的箭,而坐下的马也瘫倒下来,再走不动了。
王挽扬丢弃了马匹,掌心发麻,她累了,想要休息。
可是整个殿前的将士皆不允许她片刻的迟疑,一失神则就会永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