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四章】西边雨(1 / 1)
瓢泼大雨。
灵瑾在官道上领着兵部的两位大人,驾马狂奔,泥水飞溅脏了衣袍。
淋着的雨从发间落下,流过面颊。马车内只听见闷闷的大雨拍打声。灵瑾远眺终于找到一处空置着的小酒肆,上有茅草搭成的棚顶。
“前面可以躲雨!”回头大喊,又扬鞭驱马靠近。
驾着马车的马夫跟随其后,却又不敢太快,怕马失蹄,怕车内两位大人颠簸。兵部的荀大人撩开车帘,望了一眼泥泞的地面,回声对马夫道:“跟上。”
即便戴着大沿的帽,头发与衣衫也尽湿。跑近棚屋后,灵瑾勒马,一下跳下马背。
疾风骤雨搅得天色是天昏地暗,雨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斜斜打在手背、面颊。
耳后大风大雨声嘈杂,灵瑾将马匹用绳子栓好在木头柱子上。一回头,脖子上已架上了刀剑。再险一些,刀上就要见血。
京都,宫内,夜里天晴无雨。
王挽扬方练完剑,从后殿出来便看见站在案几后面的刘暇。将剑搁在剑架上,转过身双手反撑着台面,笑着问:“怎么来我这?”汗水从额角顺着发际线流下。
“好像我不受欢迎的样子。”
王挽扬摆出一脸嫌弃,却是弯了眼角:“我欢迎得很。”
刘暇离开了案几,走到了她面前,倒了一杯水,递上,“打扰你练剑了么?”
“没,”王挽扬接下来,喝了一大口水,“小郡王好些了么?”
“病是病着,瘦了些,喂了些药,还有些起色。”
一杯不够,干脆拿了壶狂饮,喝完又舔了舔了嘴唇,说:“小娃儿身子本就弱,听说我小时候也经常病的。”
刘暇见此眼中染了笑意:“听谁说?”
“我娘。”
刘暇自觉失言,明明是南岭欠方家的,王挽扬却不再计较,大大方方地将五州图双手奉上。再提及方画戟,刘暇都觉得万分尴尬。
“她嫌我老生病碍事哈哈哈,于是就教我功夫啊,推我出去站桩啊、练剑啊、骑马啊。这些我还稍微记得些。后来身体自然就好了,也很少生病了。”王挽扬宽慰地笑着,又问,“你这几年看上去也厚实了些,没原先那么单薄。”
“要你这么说,或许是因为灵瑾教了我几个招式。”
“我好像没见过灵瑾的功夫,”王挽扬咬着下唇思忖,眼底一闪,看着刘暇道,“要不我们练练?”
“我可打不过你,还望将军手下留情。”刘暇望着她的眼睛,前倾了身子,离她不过两寸距离。
王挽扬抿了嘴笑:“你我有什么情可留的。”
“啊这么狠心。”刘暇笑着手越过王挽扬身侧,摸到剑架上,一把抽出她方放上去的那把剑,只取了剑鞘。
“我不拿了,你随意出招。”王挽扬随意挽了挽头发,空着手,看向刘暇。
刘暇猛地往王挽扬右肩下击打,剑鞘却被她交叠的两手一把推拨开,刘暇整个人差点往前倾,尔后他稳住了下盘,又机敏地刺向王挽扬左侧耳边,被她躲开。刘暇手腕一转,打到了王挽扬垂下来的发丝,剑鞘向上一抛,王挽扬本是想夺下,却被刘暇稳稳接住,又向她的腰腹处击去。
王挽扬伸手握住了顶过来的剑鞘。
刘暇笑着说:“打不过。”
“承让。”王挽扬本是得意地瞧向他,却冷不防刘暇一抽手,握着剑鞘的王挽扬没站好,被拉扯,猛地靠到了他肩上。
刚想推开,又被刘暇一手抱住背,按住肩胛。
松了手,剑鞘落地。
王挽扬有些心疼地皱了眉头:“要摔坏了。”
“再买一把。”
王挽扬嫌弃地皱着眉看向好整以暇的刘暇。
尔后恍然记起什么,对他说:“对了,我问你,男子不能进后殿的么?”
“孤。”刘暇指了指自己。
“除了你。”王挽扬撇嘴。
“嗯……灵瑾倒是特例。”刘暇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怎么?干什么要问这个?刘慕又给你塞药了?若是想解热,找我就是,犯不着找其他男子。”话到后来就不正经。
“谁说这个了。”
刘暇挪了挪身子位置,重新抱上王挽扬,问:“能和我说么?”
王挽扬一愣,料不到刘暇竟是如此服软,说:“不过就是那日你寻我,遣来的宫人是俞枳,我有些好奇。”
“可不是我要让他入掖庭的。”刘暇语气淡漠。
“他不是你的人么?”王挽扬头往后退了些。
刘暇索性松了环住王挽扬的手,说:“这种事情如非自愿,强求不得。”
“那为什么灵瑾可以自由出入后殿?”
“他好男风。”刘暇随口捉弄。
“诶?”
“哈哈哈哈倒不是,你晓得灵珑罢?”刘暇笑着说。
“知道。”王挽扬看了一眼他。
“那是他长姊,从前不避讳,如今也没在意这些细节。”刘暇刻意解释。
“有人会多嘴。”
刘暇闻她这样说,牵起王挽扬的手道:“你也说了,那是‘多’嘴,不必理睬。理了便是正中下怀。”
“不理睬你为何还要收入宫。”王挽扬干脆挑明了直说。
却引得刘暇狂喜,面色依旧淡然道:“将军吃什么飞醋?”
“那灵珑呢?”王挽扬反握住刘暇的手。
“没了。”轻轻淡淡地回答,好似此人无足轻重。
王挽扬虽然还想再问,但却不敢再细究。也就信了刘暇,灵珑此人殁了。
但一想刘暇算是袖手旁观,对俞枳一事视而不见。好端端的一个健全人儿怎么会塞入宫中的掖庭呢?更何况此人入宫定也与刘暇有推不开的关系。若天底下的百姓硬要说此位君王暴戾无道,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在旁观者眼里,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思绪被清风吹断,王挽扬颔首抽身:“洗个澡吧,我都是汗。”
刘暇手指提起了衣襟,闻了闻领子,故作埋怨道:“被你沾得一身汗。”
“那就一起?”王挽扬盛情邀约。
言毕刘暇就笑着解了自己的衣扣,牵住王挽扬的手,往衣服里探着向下游走,眼色深晕,笑意浓浅:“想练剑的话,这里还有一把……”
“噫。”这帝王是越发无赖不要脸了。
王挽扬后殿里头有浴池。
听闻帝王要留宿,宫人便加紧烧了热水,于是王挽扬将脚伸入池子里的时候温度是正好。
眼前氤氲,热气铺面,汗水被洗刷冲掉后,皮肤下又隐隐滋生新的汗珠。
刘暇的胳膊又搭在了王挽扬肩上,分明已经推开了好几次。
王挽扬湿濡的发丝刚洗完,随意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脖子,刘暇游过来揽住她的腰,低头亲吻,在后颈留了一个印。
被凉凉的唇瓣惊的手一松,方手中用来擦身的布巾漂走在水面,逐渐远去。
从后侧伸过来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王挽扬低头望了一眼水底相携的一双手。想要趁水的浮力轻松转过身去,却被刘暇圈住腰,听他在耳后低声道:“要个孩子罢。”
无谓的诸如此类的疑问蜂拥。就在这里要吗?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因为小郡王的事么?还不是时候吧?脑中涌现认识以来的点滴碎片般的画面,以及今后发生的一切可能,宛若历历在目。
大概是被水温热昏了头,耳朵与眼睛也不如平时灵活,满载复杂心绪,但到最后,满心溢出的竟然是“欢喜”二字。
微笑着点了头,踩住刘暇的脚腾空在水中。
刘暇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往下沉了沉身子,将脸颊贴上她的背,紧紧地用双手环住他怀中所有的光热,不想放开。
轻轻地张了张嘴说:“你想清楚了么。”
王挽扬侧着首,眸光飘渺投向雾气弥漫处,水下手指轻轻摩挲着刘暇的手心:“请别让我想清楚。”
第二天王挽扬醒的时候,刘暇就在她身侧睡着,裹着半条丝被,秋日里是春光乍泄,并没有醒来。
打量着他如玉般的脸,不再圆润光华如少年,而是雕琢过得棱角分明,下巴上也依稀有了青碴。
好看。王挽扬打从心底里赞赏。觉得自己好似并不吃亏,或许还扳回了几成。也不知之后会生一个小子还是姑娘,哪里会像他。也不知往前自己为什么不留意他分明长得这么俊俏,单单要听他唱曲儿。那些戏园子里的官家小姐们大抵都看上了他的美色了吧?王挽扬忍不住抿了嘴,唇角微微上翘。
晨光熹微,一缕阳光从窗而来,眼前的一切都在光晕里面,彩色的光斑随光束缓慢旋转,美得不似真。
若时间静止就好。
心底的那个黑洞被阳光一晒,好似烟消云散。
门外的侍从立在殿外,不敢贸然叩见。然而等候多时终憋不住传人传话时,那个黑洞却是裂得更开了。
刘暇醒了。
不好的消息。
灵瑾被梁王的人刺中,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兵部荀本舟是梁王的心腹,赶向西南匪寨。所幸的是,梁王并没有找到灵瑾,大雨之中血流了一地,弃战逃离,亦是不知他的去处。
耳朵灵敏也不是什么好处,外头密探与刘暇所说的所有话,王挽扬半个字都没能漏下。
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正如大梦初醒,恍惚之间的种种大抵都是痴人说笑了。
手摸上小腹,心想昨晚究竟有没有饮了那碗汤?
拧着眉头扯了笑,还愿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