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一章】福稀薄(1 / 1)
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身处同一宫阙中,若是有心避开,一辈子也见不着面。
然清穗前些日子告病,久久不来王挽扬这里请安,是她自以为与之的疏远以及下马威。但王挽扬自与赵潜骑了一回马之后,便愈发全心全意地练着剑与马术,也对之不怎么上心。瑞香想要前去探病摸一摸清穗的脉也被拒绝在门外,找了托词说:“怕传染。”
于是吃了闭门羹的瑞香提了药箱子溜了一圈弯儿,倒是走到了王挽扬的连翘殿。见宫人都在外头站着,心生了几分讶异,问出了什么事儿,却被告知:“娘娘在后殿舞剑,让人不要去打扰。”
于是瑞香放下了药箱,在殿里头坐了一会,等了半日却是意外地等到了韩毓。
“韩太医!”瑞香欣喜地起身,被韩毓拦住,笑着她回道:“如今是我要向你行礼了。”
见她手边是药箱,韩毓便问:“一个人看医术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瑞香愁眉苦脸道:“自然是没有,也拉不到人让我试试针。”
“新编撰的医术条理纲目清晰,你如今不在太医署,还没分到,改日我让人替你送去一套。”
“好哇好哇,多谢韩太医啦。”
“纵然再精通医术的人,要长久不练习,也会生疏的。你要是有心继续学医,就记得多学多看……”
话说了一半,王挽扬散着头发便出来了,俨然一副刚刚沐浴过的模样。今日的内殿里头有些热闹。
方被宫人告知来了太医与才人,却不晓得来者竟是韩毓。
她俩自王挽扬年前最后一次去了医属后,便再未见过。本也算是谈得来、易相处,但此次见了面,说起来就有些尴尬。
王挽扬分明在她面前说不会与刘暇再有什么纠葛,然而眼下的境况却是犹如掌掴了自己的脸。幸好王挽扬脸皮并不薄,装装样子也不能露出自己的半抹难堪羞怯之色。
于是坦然地走到了她们面前,笑着说:“我这里有冰镇的普洱,你们要不要尝尝。”
“好呀!”小姑娘总是活跃。
韩毓点了点头,然而望了一眼王挽扬盥洗后绯红的面色,则是微微地皱起了眉:“从前给你写的药方子,是不是没当回事?”
王挽扬闻言一时语滞,端了笑说:“回了大齐后,倒是先吃了两个月。”
“后来就忘了?”韩毓提了声音反问。
“但医腿的膏药我是一直在用。”王挽扬强调。
见宫婢倒满了茶,韩毓哼道:“那我不管,皮外伤可不归我治。”
“韩太医怎么又瞧不起外科了。”瑞香笑出声来。
“要是内里调理得好,外伤自己会愈合。”韩毓望闻问切,明察秋毫,王挽扬呼气不怎么平稳,也从她手心破了的水泡看出了所以然来,“你如今体虚得很,还不是逞强的时候。身子骨好了,往后有的是机会舞你的刀剑。”
心尖虽是颇为感慨地一动,王挽扬动了动嘴,抿了笑说:“听韩太医您的。”
“今日我来,是为瞧瞧你的气色。”
王挽扬心知肚明,太医平日也不会给内殿的各位寻常问诊,她来此,定是刘暇的意思。只是韩毓不直说罢了。
想来刘暇应是觉察到了王挽扬心中所思所想。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慌。
王挽扬自觉伸出了手腕,让韩毓诊脉。
凝神搭脉了片刻,便把王挽扬面前的那杯冰镇普洱拿走递给了瑞香,瑞香将茶杯握在手中便要喝。
“这杯我喝过了。”王挽扬提醒。
“啊不碍事!”
“也没让你喝。”韩毓打开了瑞香的手。
小姑娘一脸遗憾:“可是天好热啊。”
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初夏黄昏的暖意依旧烫人。
躺在案几边的竹席上,读完岳纨寄来的信,王挽扬眼睑微微阖上,眯起眼睛,看向殿外的黄晕光亮。
晏归真是好福气啊,岳纨诞了龙凤双生子。
回想起方遣走瑞香后,韩毓小心的关切还仿佛在耳边:“你还想不想生子?”
从前她认定了不,而如今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了。
时机不对,就什么都不对了。
深夜,瓢泼大雨。
灵瑾受了刘暇的旨意,让人赶往逑城拦下了那几位匆匆又启程的兵部官吏。
斗笠下的灵瑾抱剑向为首的荀大人说明来意:“在下奉圣谕而来,西南草寇夹岸埋伏。走此道恐有危险,须两位大人随我先在安阳暂留几日,与军队会合之后再取新道小径前往逑城处理草寇犯乱之事。”
两位大人相觑了一会,再看向灵瑾手上的金牌时,决定相信一回。驱车跟走在灵瑾身后。
梁王若要反,定用私军。而刘暇手中现在虽有四道虎符,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又何况,驾部的荀大人被梁王调派到西南,若他不在,兵力无法调转。但凡发兵,降敕书于尚书,尚书下文符。放十人,发十马,军器出十,皆不待敕。即便动用帝王之力迫兵部出护卫,也根本来不及。
因为这皇宫中,相较梁王与刘慕两人而言,能听令于刘暇的也还是少数。
对手是他二人,以文斗亦或是武斗,刘暇无论哪种方式□□这皇位,皆是艰险。
按压住荀大人的车马,阻止他们定草寇的风波,是为了借草寇之势,奔赴京城早作埋伏。窝藏在愁岭一代的猎匪头领朱武金与西南草寇颇有交情,与嫁祸他们的梁王则是势不两立,刘暇早已派人前去盯住朱武金,承诺满足尔等要求,匪暴之徒亦会相帮。
只是不敢保证,中途出了什么乱子。
霍兮喝着酒,端起杯笑着对刘暇说:“霍某陪上了全部身家来求此战必胜,大不了同四年前一样。”
囊空如洗,先为美人,后为旧友。
“纵是败了也败不到你一介商贾头上,南岭多少的店面皆是你的,霍兮你莫得了便宜还卖乖。”刘暇轻碰酒杯,瓷声碰撞琮琮。
“要是你还当这帝王,霍某方能心安理得地美人在身侧。”霍兮忽地直起了身子,看向刘暇,“她这几日与将军走得近,你可千万不要拉她下这水。”
刘暇闻言轻笑,心中通透得很,却半点无愧疚:“你放心,我不拉。”
他确实从不说谎话。是赵潜自己找了机会面了刘暇。
站在门帘外头听到他俩所言的赵潜,对此不由得心生佩服,却又稍微地了解了王挽扬为什么心思如此深重。
倒底是着了他的迷,上了他的道了,因而才难以脱逃。
京都的夜里却是天晴无雨,抬头便能望见疏星。
独自用完晚膳的王挽扬,绕着宫廊散了散步,恰巧遇到了多日不见的清穗。
“伤寒好些了么?”王挽扬颔了颔首道,“天闷得慌,是不是中了暑?”
“多谢娘娘关心,好些了。想出身汗,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王挽扬要顾自己走,正好让她回去歇息。而清穗却好似有话要说,并不放过还能继续的对话,伴在王挽扬身边,走了一会步。
“这几日也不见陛下身旁往日跟着的侍从。”
有点趣,王挽扬笑,是想听听她要说什么:“倒是没留意。”转过头,弯了嘴角问,“你说的是哪位?”
“当年的灵珑还有位弟弟,如今在陛下身边当差不是?妾身说的就是这一位。”
王挽扬停了脚步:“你又如何知道?”
觉察到自己多言却不能好好地回答她,清穗眨了眨眼睛装傻:“大伙儿都知道。”
分明是刘慕与她讲的,让她入了宫之后时常留意灵瑾,若长时间不见他在陛下身边,便与她汇报。
“按常理来讲,这后宫若是有了妃嫔,陛下身边跟入后宫的宫人就只能是掖庭的公公,可有意思的是,这位侍从大人没有净身,却可以照常进入后宫。正是因为先前三年,这宫里唯有一位灵珑,是他的亲姐姐,这才毫不避讳。可是……”清穗说到后来,欲言又止地看着王挽扬,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
“你若是担心传出什么不雅的宫闱密事,担惊受怕,不如好好在你的殿里歇着,就不会染上是非,不需以讹传讹。”
清穗酝酿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梨花带雨地道:“娘娘说的是,可……后宫里本就不应有除了陛下以外的男子。”
“妾身担心的不仅仅是自身的清白,更担心的是娘娘您的,乃至宫中姑娘们的。”
“所以……你要我来操持起这件事儿,与陛下说一说?”
“如今后宫无皇后,娘娘您的品级最高,我等都愿听令于您的。”
我一大齐人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王挽扬心想。然而仔细回想,清穗的用意,恐怕也不是把矛头指向灵瑾这么简单。
说这姑娘乍一眼看上去柔柔弱弱聪聪慧慧的,一说话就觉得她笨,但回过头来念念,她却也不笨,说不定都是装出来的,实则精明得很。
“我晓得了,”王挽扬轻轻拍了拍清穗的手,当做安抚,“但也劝清才人心思不要用偏了,该知道自己的本分。”可说的话儿又当头一棒,把她惊了一跳。
她倒是还没问过刘暇他这几个妃嫔的事儿,当初方嫁过来时怕尴尬,刘暇定会当做她对他上心得很,问他这个定以为是她吃醋,也不会好好回答。如今磨合了几个月了,面上的棱角自然都浑滑多了。
心底的空洞却是还能唱出回音。
小时祖母让人算命,给眉眼都还未长开的王岑看了看相,算命先生说他是个大富大贵之人,而看了一眼站在祖母身后的王挽扬,叹了一口气忍住没当了小姑娘的面说她福薄命浅,大起大落。待她们走后与身旁人碎语,王挽扬耳朵灵敏得很,什么都听见了。
那时候自己心底大概就长出了黑洞,如今越陷越深,越扩越大。终有一天,脑子里随便生出的半分念头一眨眼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吞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