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当年勇(1 / 1)
没了梁王的管束,刘慕手脚放得更开了。
先前一番自家人结盟的言论,大抵刘広是听进去了一些。刘慕从来不是君子,因而不怕用什么遭人非议的计谋。令手下大肆宣扬刘暇非为为人君王者,其大逆不道的夺母为妃之举以及好美色不顾旧耻迎娶灭了南岭千军的将军,弄得满京城也算是风风雨雨。
若是针对人,百姓不喜听人勤勤恳恳,因太无趣;若是针对事,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的都是些宫闱密事、香艳野史。
刘暇的名声虽然一直不怎么高,然被人刻意描黑后,骂名则是更多了。于眼下的局面,是为不妙。
许先生因此特意来宫里寻了刘暇一趟。
哪知他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愚民尚未开民智,见风就是雨。”许先生看了一眼刘暇,道,“陛下若是还想坐在这宫里饮这杯酒,就不应漠不关心。”
“他们说的是事实无误。”刘暇笑了笑,“就是戏说了,夸张一些些,才能吸引更多看客嘛。”
“陛下冥顽不灵的旧病又要犯了?”许先生口下亦是不饶人。
“民心向背还动不了孤脚下的江山。”纵然敬之,然而无惮,刘暇天塌下来都不怕,心大得很。
“所以陛下想要如何做?”
“当下孤再辩解都是无力,说什么都是错。看孤不惯者,总有法子往坏了说。”
“是陛下做事不听劝,总要落人把柄。”
“那是孤晓得许先生会来替孤善后。”刘暇奉承一句,“更何况,未稳根基之前,谈何治国。”
“强词夺理。既然你无所谓明君,臣也不须格外瞻前顾后了。”
“早应如此了,”刘暇笑道,“孤可从不在乎他人如何看孤,期望也罢,爱戴也罢,都是空的,今后若还要一一满足寄予孤厚望之人的苛求,也太累了。孤没那么闲得慌。”
没有用的无知群众,即使被煽动了,也难以为非作歹。
再者说,他刘暇既然三年前坐上了这位子,往后也不会轻易就让人夺了去。
果真朝堂上对此事的态度亦是凝重。
许久不闻朝事的梁王以此为契机,站了出来规劝刘暇要有做帝王的样子。
否则会如天师妄言天谴一般,日月无光,地动山摇,水没万家,民不聊生。
但美人也娶了,戏文也唱了,佳酿也尝了,往者不可谏啊。
即便来者犹可追,刘暇嗤了一句,后来也就象征性地大彻大悟,愧不该当初。反正,要步的棋都步好了,圈套也落了几个,折损了为数不多的几位士卒,但依然有赢的趋势。
放眼朝堂,大半壁都是梁王与刘慕的人,剩下包裹着政敌外衣的几位大臣,上奏亦或是谏言也从不在人前护着刘暇半分。
譬如顾檀,又如计衍尘,还如施恩奕等。
刘暇秘密设立的机密处倒是常有人递交密折。
其真实可靠性能被保证,因非刘暇的人是不会知晓这条秘径来混淆视听的。
朝堂公开议事的奏章皆是梁王过目过的,刘暇并不怎么动手脚。密折一出,颁布的小指令也不会被梁王党轻易察觉。
若是公然暴露自己长为帝王的野心,梁王指不定立刻就谋反。因而不可冒险起这正面的冲突。
赵潜在这场无声息的战役中,扮演的便是机密处初步审阅奏章的角色,为下一步棋出谋划策。
不愧是律法出生,赵潜素来细致严谨,不过三个月时间,却将过去三四年埋下的脉络理了个分明。
然而霍兮再怎么忙碌,却也觉察到了赵潜近日的用心与困倦。
见霍兮提了食盒归府,然而赵潜早早地洗净了不小心沾染墨渍的手,打起一脸的精神,笑着说:“我同木兰马场的金老板讲了一声,说初九要去他那儿骑马。之前叫了王挽扬,我见你日程上并未排其他事儿,你要同我们一起去么?”
放下食盒,霍兮看了她的面色,不假思索依旧戏谑道:“让你腾出手来替我对一对账面与实物,就狠心一口拒绝说没空,我的事你不参与,好好那也罢;却硬要拉我加入你们姊妹会,夫人对我的日程都了如指掌了,我却是没借口推脱了。”
“你还能如何,成天成天地与人吃饭喝酒,中年怕是身子都走样。”赵潜敲了敲霍兮的肚子。
“夫人莫不是关心我?”
“你想太多了。”赵潜轻笑。
“啊随你骑骑马散散心也好。”
赵潜直接戳穿自己的用意:“你要不去,金老板报价贵得很。”
“哈,那是不是该奖赏犒劳下为夫?”
赵潜白了一眼霍兮,低下头端出了食盒里的盘子,捏了筷子夹了鱼片直接往嘴里送,细细嚼咽,此后都没理睬霍兮一句,却是感叹酱汁味道不错。
赵潜多年积劳成疾,旁人以为她面色一贯清冷,殊不知是气血不旺,双颊总是病恹恹的。自从晓得了她症状的原由,霍兮再不许她过于操劳,随便何事听之任之,宠得很。
赵潜也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被人捧在手上护在怀里的一日。
嘴上说着“碍事”,却如何也讨厌不起他来。霍兮黏得很,根本推不开。
王挽扬说那是赵潜在温水里浸泡得久了,舒服得很,根本不想推开。
赵潜想想她说的也对。
撇下了带她们来的霍兮,赵潜与王挽扬闲聊了没几句,上了马后,便纷纷驱鞭驾马狂奔。
耳边穿风而过,赵潜落在了王挽扬身后头。
远远瞧她一身红衣玄衫,头发被高高地梳起,戴上了那个广陵阁买来的鸡血玉冠,背脊挺直,策马狂奔,恍惚之间还以为是多年前的模样。
光瞧这背影,根本不知这十年间在她身上起起伏伏发生了多少的事儿。
王挽扬勒马猛回头,转身扬鞭向赵潜招手。
赵潜一愣,蹬了马镫,也追了上去。
霍兮却是牵着马绳,踏着青,在金老板的陪同下,又扯天扯地谈起了生意上的往来与境况。
王挽扬放慢了速度,等着赵潜赶上来,笑着对她说:“好久没这么舒畅了。”
“这两匹马也听话得很。”赵潜捋了捋马背上的鬃毛。
“当年军里的大将都喜欢驯烈马,在战闲时也捉了好些野马比赛谁能将之快速驯服,晏回他们总是乐此不疲。”
“你呢?”赵潜问。
“我没参与。”王挽扬向远处望了一眼尽头的林子,低头,又补了句,“我不喜太闹腾。”
赵潜直至今日也不能晓得她究竟是真的不喜掺和还是被迫不能掺和。然而这些杂思烦绪放到现今来说都没什么意义,遂就不再去多虑。
“我对骑什么样的马没什么执念,就想着顺心才要紧。”
“吃的才要紧?”王挽扬逗笑,“赵潜你还是又懒又消极,马儿也不是随意一匹都好骑的,新鞋还磨脚呢。”
“嗯……大概是明白自己年纪见长,都开始念旧了。年纪小时倒是恨不得每日都有新花样好,如今慢吞吞地过着倒有些目不暇给了,什么事都得一件件地来。”赵潜摘下了马鞍上挂着的水袋,拧开了喝了一口。
见赵潜喝完了水,王挽扬继续说:“我这两日也有类似的感受,觉得自己手脚不似从前般灵活,头脑亦非灵敏,怕往后剑都提不动,感觉骑射白学了,战场白上了。这些经历若只能被如今这般口头提起随意说说,好似也没什么谈及的必要了。”
“挽扬你想说的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么。”
“算是这么个理。”王挽扬捏着缰绳,与赵潜缓缓驾马好似闲庭信步。
“原先同你一起看过的好些书,我也都记不住了。模模糊糊脑后有个印象,说得出书名也讲不出剧情了。也不知当时为什么要看书消遣,消遣完了果真就都没了。”
点了点头,王挽扬说:“人也是这样。若笔者一直挥墨,读者就能追好些时候,要是笔耕不辍几年,大伙儿也都忘了他,不去看他的书了。你时常联系的就能成为好友,多年未同过书信的,当年再深的情谊也都平淡了。”
“你是想说与我情谊也淡了?不如从前?”赵潜轻笑。
“这几个月倒是时常混在一起。”王挽扬撇嘴道。
“这嘴硬的。”赵潜将水袋挂回马鞍,说,“因我想你应该是不会变。”倒像是为自己从不主动联系找一个开脱。
稍稍地动容,王挽扬却敛了唇说:“没有人是不会变的吧。”
“比如……我又虚长了几岁?”
“赵潜你比从前开朗多了。”王挽扬转脸瞧了她一眼,却不指名道姓地说是霍兮的功劳。
赵潜慢慢眨了一下眼:“挽扬你倒是成熟了些,也不会钻死胡同了,是为刘暇么?”
王挽扬看了看前后无人,动了动嘴角,对赵潜说:“大抵少有人敢对他这么直呼其名了。”
“不是还有你么?”
王挽扬笑了笑,鞭了马又骑开了去。
她与刘暇啊,好似基本上都不怎么唤对方的名字。她甚少叫他,仅仅听刘暇依旧将军将军地称她。
或许是习惯罢了,不过做了没两年的将军,却被人认定了一辈子。
也罢,不过是个代称罢了。
除去这代称与头衔的她,依旧是她。
真的还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