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八章】失职守(1 / 1)
吃得多了,胃里就热了。因而王挽扬时常在想,过年不过就是为了让清冷的寒冬稍稍温暖一些。
然而烟火味还未消散,元宵也未尝几个,这个年就过完了。
照常上朝,照常行事,仿佛没去过南岭那一趟一般。
为感激期间卓大人的关照,便去了他府上一趟,带了几份薄礼去拜访,见他一副孙儿缠膝的模样,没由来的有几分眼热。也假意忘了为何当时回大齐时他们不掉头停车救她,是将她抛在后头,忘了她的安慰罢。
这一位女将出生的大人,无须这些文臣替她担忧吧?
世人皆以为她寥落得很,孑然一身也能过得爽快。虽她从前也是这般的念头,而今这腿伤有了改善,她也与之前大不相同了,是不是对今后也有了些不切实际的过分希冀呢?
卓脩见此晓得王挽扬是个通情理的人儿,稍微有些内疚于他做了一回圣上的探子。虽然拿捏不准这位侍郎与南岭的那位新皇到底有没有什么纠葛,但也如实禀报了他所见的种种。
楼烨心下有数,也可拿王挽扬此事做一做文章。
毕竟,除了赵潜之后,王洛山面上收敛,实则根基牢固,盘根错节,亦是有王家旁系的后辈势力暗地膨胀。楼烨可不欢喜被人蒙住双眼又扼住腕子的感觉。
无须楼烨授意用心,身为女官,王挽扬在这朝中本就难以受待见。
方回兵部,盘查了库内的兵器,发现少了三把刃,正是前些日子京城血案的利器。本是司库的失职,但罪责终究会扣在王挽扬的头上。
回京不过半月,而那案子却是早在一月前发生。
大理寺的人几番盘查询问,就给她定了罪,虽说碍着王洛山的面子并无将她入狱,但却少不了罚金与留守察看的公示。
心里头是莫名的焦躁,而王挽扬自身却无可奈何,亦不敢去一求自家父亲给予援手。想着若是赵潜还在,不过就是一句话儿的事。
京察铨选才过了六个多月,方升上来的官吏如今便要受罚,实为王挽扬为仕途上极大的污点,是多年来吏部都不曾见过的。
王氏一族其他的叔叔伯伯也便是看不过去,想要顺手相助,却是被大理寺倒打一耙说王家以权势欺压,蔑视法纪。
这么一来,王洛山却是不得不出面了。
王挽扬只觉得自己冤得很,放眼朝殿济济一堂,却无人能公正处世,为她说一言。
大殿上的几个字,与那金銮红漆倒是显得格外刺眼。
夜里用完饭,探望过祖母后便拉了王岑一道去寻王洛山不得已相商此事,却并未得到怪罪。
世家门阀的衰微,乃如朝代更替。
王洛山却仅是轻轻叹了一句,遣走了王岑。
拿开了案上的镇纸,对王挽扬说:“将这官辞了罢。”
穷途末路,王家多她一位侍郎不多,少她一位不少。
王挽扬说不出话来,但自己并无过错,只不过为女子,便处于最薄弱的一环,始终被人当做箭靶,众矢之的。
“让我再好好想想。”她这次却是未有拒绝。
王洛山一瞬间的欣慰,想着她倒是成熟了几分,言语愈发缓和:“这一去南岭又几多事端,”将案几上的信笺递给了王挽扬道,“若是此信落在他人手里,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眸光落在信上熟悉的字迹上,王挽扬讶异于王洛山态度的转换,接了过来,却未见信笺被拆封过的模样:“这是……?”
“收归收,勿要回了。”王洛山提醒道。
王挽扬立在哪儿,拆了信封,认出了字形,所见的也不过是那人的片语只字,附上一句唱词:“惟解漫天作雪飞”,以及尘封许久的梨花味。
莫名其妙。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刘暇千里寄信,实在不似他做出来的事儿。
但念及那日一施苦肉计为求她留下的举措,好似这一封信也没什么奇怪了。
脑中繁重,难以分神对此再有多想,王挽扬如今一心想表露的不悦,也算是另一种苦肉计了。
“父亲,”她踌躇着开口,“祖母说,让我将屋里那箱子刀剑丢了,说是戾气太重。”渴望得到半点同情与理解。
“你就顺着她的性子来罢。”回应却只有这么一句。
王挽扬似乎有些不甘心地点道:“箱子里还有一支画戟呢。”
“你如今也不舞刀弄枪了,留着这些生锈又做什么。”片字不提她娘亲。
不提就不存在了么?
他始终无法否认的是当年让王挽扬上战场的原由。用以威慑南岭军士,用以使出方家兵阵,谁让她长得像她娘亲呢,谁让她骨里流着方家的血呢?
私以为王洛山一见她心里便会生愧,于是才从不愿与她多有纠葛罢?
“也是。”王挽扬默了声,却是心底起了讽意,“祖母叫人算的那卦与我说了,挽扬在想,是不是搬出去住为好?”
王洛山一愣,说:“实则挽扬你不必信这个,但此举倒也算是一份孝心。”顺水推舟了。
王挽扬端着笑应了下来,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门。
第二日便搬去了兵部官邸,报了上名儿,寻了一间空房住下了。
也全怪自己的脾气,以为他们会将她当做一番事儿,哪料到根本不屑一顾。
除却是在大夫府用餐与用药,其余时间王挽扬全窝在兵部,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
而王岑来寻过王挽扬几次,都是叫她回去陪陪祖母的。
“我身上阴气太重,怕对祖母的病不好。”王挽扬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明知道祖母的病情严峻,但却忿意难减。
王岑无奈,亦没有心力再与阿姊争辩,于是向她讨教了几道律法的题目该如何做。
到了末了,王挽扬还是心软回了一趟府上。
“今天祖母胃口比往常好些。”
躺在床上唇色发白的祖母看了一眼她,眼睛也不睁开,舌苔厚重地道:“还会好么?”喘了好久的气,是连说话都嫌累了。
王挽扬咽下喉中的不适,看着她:“当然啊,多吃点就有力气了。”
金炉香尽漏声残,剪剪轻风阵阵寒。
心口压抑地出了门,夜深露重,东风覆面,扬起轿子上的帘子。
在兵部停下,望见英气十足的妇人的小腹微凸,步伐快得却好似不像有了身孕。
“快点。”岳纨喊着催促身后的晏归。
一转身却瞧见了刚下车的王挽扬。
“将军?”
“这么晚回去?”、“这么晚还来?”两句话同时从两人口中说出。
王挽扬愁眉微展,望向晏归与岳纨。
“这些日子我住在兵部。”
晏归闻言有些诧异,他素来不与人多有深交,也从不过问同僚的琐事,自然不知道王挽扬的近况。
岳纨看了晏归一眼,问王挽扬道:“将军现下有空么?”
王挽扬笑:“要来喝一杯茶吗?”
晏归先顾自己回了去,说留了马车让岳纨等会聊兴了后回府也不迟。
“啊他人还这样。”岳纨瞅着王挽扬,眼底余光瞥向离开的晏归的背影,笑着道。
不见岳纨有半分抱怨与恼意,王挽扬亦是了解晏归不大愿意搀和她们的谈话。
“带我去瞧一瞧将军的新住所吧。”
这次却是轮到王挽扬挽上岳纨的手了。
“别埋汰我了,还叫什么将军啊,”跨过一个门槛,“阿纨你有身孕了就走慢些。”
“现在胎都稳啦,不要紧。”
月落一地霜,推开木门,手指尖落了些尘,一入兵部后头的这间寝屋,夜里还是感到有些冷。
王挽扬燃了灯,抱出了暖炉点上,又煮了一壶新茶。
“屋子也干净得很,倒也符合挽扬你的秉性。”
“我不晓得你忌不忌口,”王挽扬端出了一叠子杏花酥,瞧着岳纨的肚子又问,“几个月了?”
“三个月?可看上去好像有五六个月了。”
“说不定是孪生胎呢。”王挽扬揶揄,“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竟是发生了好些事儿。”
“那也无须向将军你一一回禀呀哈哈。”岳纨脸一红,笑,“为什么住过来了呢?怎么了呢?”
“也没什么,一个人住着清静些。”王挽扬浅笑。
遂岳纨不再多问,尝了几块酥,“这么晚了还吃,我却都不觉饱,总感到饿着,”喝了一口茶,再抬眼望向王挽扬,心绪几番起伏,却有些担心地将心头所忧道出:“晏归可是有为难你们?我仅听说上头打压世家严了些。”
摇了摇头,“你就莫要操心,板上钉钉的事儿,也非他能左右,所幸的是晏家不受牵连,晏将军也好,晏回也罢,都是急流勇退、懂得揣度局势之人。”
“没仗可打了,自然就收敛,晏家毕竟是武家出身,圣上还会让着三分。”岳纨也皱了眉。
“做文场的王家则难以全身而退了。”王挽扬叹,看向她道,“我爹让我辞官,我却觉一损俱损,千里之堤,难不成真要从我这而溃么?倒也真是高看我王挽扬了。辞不辞也没什么大的差别。只是,对阿岑倒是有些可惜。”
“王岑用功,有上进心是好。而或许事儿没你想得那么糟呢?门阀士族哪是一朝一夕便能……。”
“一朝失势,于世家而言便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王挽扬言语清淡,好似局外人般,“阿纨你也不用过意不去,今天这事若不是晏归来办,也会有其他人来。”
岳纨却因这话越觉不好意思。
“这个朝堂里,纵然我爹的门生极多,但见风使舵的人更多。大家都是为了保全自身,难免误伤伤人。”王挽扬笑。
“可军中大家却都相处极好,并没有什么隔阂。”岳纨自然不懂。
“那是阿纨性子好,从不以坏心去揣测人。”
岳纨声音和缓了下来:“正是因为此,晏归那家伙总说我愚钝。”
“哈哈哈哈,”王挽扬怅然笑道,“军里也是有人刻意刁难的,树大招风,怪王家树敌太多,怪我是个女子,什么都能成了过错。”
“别这样说。”岳纨心纠。
“讲个事实罢了。”王挽扬替岳纨又倾满了茶。
浅茶满酒。
岳纨却从来不知什么“茶满欺人,酒满敬人。”之类的话儿,就是一个劲地心疼眼前的这位王大人。
王挽扬小啜一口有些烫的茶水,心想晏归又能帮他们几分呢?
山将崩,即便螳臂当车也能稍稍缓一缓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