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五章】水底兽(1 / 1)
年前终于将刘慕放了出来。
也没见她清减,反倒是长了三分肉。
门客接她回了别院,小憩了片刻,又与之道她打算常住梁王府。
想着去了一趟王挽扬的院子,发觉自家叔父刘卉在前厅。
呵,又来看小郡王么?
“小慕你回来啦?”刘卉点头问。
“皇叔你不必在外庭等着,这会儿小晖儿或许还在睡,我去与爹爹说一声,您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探望一下王大人?”
“哪个王大人?”
“您铁定认得。”
王挽扬在见到刘慕与刘卉一同前来的时候,是有几分讶异的。但她自与刘暇认得以来,因他见过的惊骇已经不少了,因此对此事便立即消散了去,恢复原来的面色。
原来是这位女将军,刘卉感叹刘暇的别有用心,亦是对刘慕带他前来而感到略略惊疑。
刘卉从不主动掺和政事,也不想与他们有什么纠葛,刻意避免了,却总是误入迷阵。眼下该如何抽离呢?
“王爷、县主安好。”王挽扬出声,适时拉回了刘卉的漂移的思绪。
刘慕拉开椅子坐下,王挽扬自己撑着床沿起来,令婢女给他们倒茶。
“俞枳人呢?”刘慕笑着问。
“总不能让他无时无刻地陪在身侧吧。”王挽扬浅笑。
听到了陌生的侍从名字,刘卉皱了皱眉头,以为这位女将军也如他侄女一般荒淫,接了茶水的他忽地想起了从前王挽扬交给他的那把匕首。囚牛短匕,分明是南岭的工艺与花样。疑问顿生,却被刘慕的话语解答。
“皇叔可还有印象?方家女将?”
呷了一口茶,刘卉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怪不得从好久之前就颇觉她分外面熟。若眼前这位女将军果真有方家的五州图,身在南岭要有多炙手可热都有可能。
他也无从摸得清那小子的心思,对女将军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又是几分虚情假意呢?
但单从局外人的身份所观,此女身陷囹圄,怪可怜的。
“王大人的身体好些了?”刘卉改了称呼,与王挽扬寒暄。
“好多了,应是自己能出门了。”王挽扬笑道。
刘慕听此,便说:“那敢情好,本县主可带你赶在年前游一圈京都。”
“俞枳带我从前也只是在街上逛逛。”
刘慕闻王挽扬如此说,面有喜色,言语间颇多试探她与俞枳的关系好坏,似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此时小厮在外叩门,出声问:“昭王殿下在否?小郡王醒来了。梁王令县主一起过去,如果王大人想见一见小郡王的话,可以来前厅看看。”
望了一眼刘慕的眼色,王挽扬自觉还是跟着去瞧一瞧小郡王为好。
一条窄窄的庑廊,刘卉走在前面,刘慕与王挽扬二人并排小声私语,俞枳在左侧扶着王挽扬。刘卉听闻脚步声回首,多看了这位侍从一眼,心底估摸着俞枳与他儿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王大人走了这些路累不累?”刘慕问王挽扬,却从不自己动手过来搀扶。
“不累。”王挽扬微笑,就连俞枳的手臂都不愿依靠了。
“这些日子我都没能来看你,幸好有个俞枳能朝夕陪着,他懂些武略,钦慕将军许久。”
俞枳听后浅笑,轻轻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与大人讨教一番呢。”
“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愧不敢当,说不上什么。”王挽扬看向俞枳,“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若我能答。”
“哪有的事,瓦图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刘慕真当是什么都不忌讳,前一刻还因此人而入了狱,后一刻却津津有味地讨论起关于此人的其他事儿。
王挽扬见刘卉背影一顿,步子缓了缓,“大概是侥幸罢了。”
“不曾用什么绝密的兵法?或是行军的宝图?”刘慕笑着继续盘问。
王挽扬感到胳膊上那只俞枳扶住她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抬眼看向刘慕道:“那时非我一人为主将,营里有好些老将军,我说什么,他们就一笑了之,又哪能全部听呢。”
“王大人就不要谦虚了。”
刘卉脚步停驻,这才发现谈笑间已经到了前厅。
梁王起身,四夫人恭迎,乳母抱着刚睡醒一股奶腥味的小郡王。
王挽扬瞅了一眼怀中的小娃儿,比从前见到的那一面要壮上许多了,脸也不皱了,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
“哎呦,小晖儿想不想阿姊我啊?我可是想死你了。”刘慕直接从乳母怀里接过小郡王,而此言却让四夫人面色难堪了一下。
刘卉与梁王各自坐下,婢女们端出了茶与瓜果,梁王难得笑颜道:“今日有几分过年的样子了。”
“都下过了雪,日子过得快啊。”刘卉道。
王挽扬向在座各位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坐到了刘慕身侧,望着咯咯发笑的小郡王,说了一句:“怪可爱的。”
“酒窝像四夫人。”刘慕用手去戳那嫩嫩的小脸儿,逗他发笑。
“是啊是啊,生子像娘,生女像爹。”乳母在一旁附和。
“啊怪不得小晖儿那么好看。”刘慕装作恍然望向众人。
四夫人看向刘卉,有些难为情:“陛下仪表堂堂,昭王妃一定似画中仙了。”
这位昭王殿下的面色却一下子黯了下来,四夫人不知哪里说错了什么,转头期待于梁王的化解。
梁王却并不解人意,挥手对她道:“若不舒服,你就先下去罢。”
四夫人走之前还颇有情绪地望了刘慕几眼。
浑然不在意目光的刘慕抱着小郡王过去给王挽扬看,又道:“其实王大人你看,小晖儿与皇兄还是有几分相像的。”
“大概是梁王殿下与昭王殿下是亲兄弟的缘故罢。”王挽扬道。
傍晚时分,王挽扬依循医嘱到太医署复诊。
雪后初晴,霞光都是金灿灿的。
韩毓领了她到后屋的小间的药浴桶,点了熏香,说:“先泡一个时辰罢,等完毕了,用这块布擦身,一个时辰后我再来。”
王挽扬点了点头,又听韩毓道:“若觉着太闷,我叫人过来陪你聊会天。”
“也好。”
燃着暖炉,屋子里也不觉得冷,王挽扬褪了衣衫,踏入盛着满满当当草药汁的木桶里。伸手摸到自己膝盖上不平整的肌肤,倒也没之前那么疼痛了。
若这段日子的诊治能让她康健如常人,大概她自己也回不到儿时的张扬了。有些东西已经深入骨髓,苦味还在口舌之间徘徊。
但无论如何,心底却是一种释然。
水汽氤氲,整个人都俯在水里,王挽扬视线模糊,有些年头的厢房门被推开,发出老旧的吱呀响声,有人开门而入。
隔着屏风,那人点了灯,坐了下来,颀长的身子挡去大片光,铺开一桌子的药材。
“刘暇?”王挽扬皱眉问,“韩太医说找人来解乏,竟然是找了陛下?”怎么想此举不恰似引狼入室么?韩毓不会这样做的罢?毕竟她都不赞成王挽扬留在南岭啊。
“她面子大得很。”刘暇笑道,而分明他是硬抢了话痨小医女的饭碗,仗势欺人地潜入这间屋子里。
王挽扬不予拆穿,往药汁中沉了沉,又听刘暇道:“今日你见过刘卉那老头儿了?”
仰着首,望向雕梁,王挽扬说:“他对小郡王像是颇为上心。”
而刘暇哼笑。
觉察出他的不悦,王挽扬就没再继续道下去。
“你又与俞枳讲了些什么?”刘暇寻了另一处话柄,简直是要将他的小鸡肚肠一展到底,“怎么也不与我说说?”
“有什么好讲的,用兵的六韬三略,你有兴趣?”王挽扬望向遮挡住刘暇的画屏。
“你说的我怎么会没有兴趣。”
“刀刃干戈是我的擅长且以此为乐的,并不会因为他人而改变,你这随口说说的怎么叫做兴趣。”王挽扬倒是认真了起来。
“那按你所说的,我还有什么兴趣?”刘暇剪了灯花,显然是不赞同。
“饮酒作乐?”王挽扬嘲笑。
“这么骄奢颓靡?”
“把持朝政?”随口一说,有些不愿再猜。
“这算哪门子的喜好与乐趣?”
“看话本?”王挽扬试探地问了一句,刘暇却没有回答,她便又问,“唱戏?写曲儿?”
“因人而起的,在你眼里不都不是兴趣么?”刘暇轻轻淡淡地笑了笑。
“你现在在做什么?”王挽扬看向画屏上刘暇颔着首,略有动作的剪影。
“帮侯止舟那厮打打下手,他让我分分药材。”
先不讲为何一国之君如此好脾气地帮忙,听从下官的调遣,王挽扬首先惊异的是:“你辨得清药材?”
“五谷不分并非是百草不分啊。”刘暇绵绵而言。
心头一颤,又怕是自己想太多了,太过狂妄了。这个人真的会因为她而识百草么?王挽扬正想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刘暇站起身子,却绕过了梨花屏风,走到她身后,止步。
来人的手指间还有草药粉末的干燥味道,王挽扬已经分不清扑鼻而来的,究竟是药浴的气息还是他手上的甘草。
气息盘旋入耳,“不要臆断呐。”刘暇一手搭上木桶的边沿,一手握住她的肩,低了头与王挽扬道,唇瓣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
因水温热,王挽扬的四肢并不冷,自来了南岭,刘暇气血皆烫如灼。
也不知是因为要人命的寒食散,还是太医署的各位调理好了他的身子。
应该是后者吧。
刘暇埋头在王挽扬因心跳突突而起伏的肩上,鼻息深重,惹得她有几分痒了,几缕发丝垂到了药汤中,王挽扬替他拾了起来。而刘暇干燥的手一把搭上她捡起散发的掌心。
十指相扣。
刘暇将手拉到唇下,瞟一眼她,继专心轻吻王挽扬的指尖,她却有些抗拒与退怯,在水中无处倚靠,再退一步后背就与木桶相触。
分明他俩一言不合,还未有原谅。刘暇为什么可以这般自在装作风轻云淡,好似二人间全无隔阂呢?
望着他眼睫轻扫手背,手腕处一阵悸动,愣神之间,双齿忽地被撬开,额上是细密的薄汗。
暂时的失神,在热水里头的时间久了,脑子便会发烫了吧。
呼吸沉重,而微微张开的口中,猛然吸了一口清甜。微凉的鼻尖相抵,唤回一丝神智,这一个吻却是命运多桀。
因无处依靠,脚尖踮地,却要往身后倒过去,下意识地攥着刘暇的手臂,为站稳重心。
一用劲,却将人一下拉入了水里。
水花飞溅,中草药气息被胡乱搅拌,破了万籁静谧的冬夜平静。王挽扬开始后悔起自己不注意的蛮力了。
刘暇衣衫尽湿,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挣扎,被水没过,没了声息,不知是否为错觉,王挽扬觉察那人的手指划过她丑陋的膝盖,往脚踝下沉去。
王挽扬心中惊惶,他的发丝无意识地碰到了腿,伸手摸到刘暇的衣袖,双手拂过他的双臂,将他提了起来。
药桶颠簸了一下,险些倾倒,洒出药汁大半。
连续咳了几口水,刘暇散发湿透,面色发白,面上挂着棕色的药汁,几许寥落,却笑着对她说:“真苦啊。”
闻言,王挽扬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这二人皆狼狈得很,稍稍一挪动,肢体便有碰擦,光裸的四肢总归会要比寻常更敏感些。
二人在极为狭小的药浴桶中,喘过了气。刘暇撑住了桶沿,踉跄地挣扎站起来了几次,而衣物都湿透了,“不小心将水弄浑了,别再泡了,你也起来罢?”药桶中的水被他身周的衣物汲取,翻出了药桶,水却拖地带走,地上落下了深色的脚印,浴桶里的水又少了许多,浅的能看见春光。
王挽扬往下又沉了些,瞅向刘暇,接过他丢过来的干净棉布,面有愧色,不晓得如何承认错误的她,恍惚地道:“叫人过来,换一身干净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