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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破晓。
卓赫翊没有食言,他放了一个东胡俘虏。
且,他把她留在自己的帐子里。白天他不在时,安排人看守。
卓赫翊走出大帐不久,年长些的额珂走进来,递给瑾瑶一碗温热的汤药,“公主,喝吧。”
“这是什么?”瑾瑶抬眼望着这个陌生的姑姑,不敢接。
“喝了它,你不会怀孩子。”
原来是这个。瑾瑶将药碗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药只管五日,” 额珂看着她,见她双眼是红肿的,也有一些心疼,“五日后大王若还是要公主侍寝,公主就还得再喝。”
瑾瑶不做回答,神情木木。
额珂一叹气,离开大帐。
大帐里空阔,任何声响都显得尖锐突兀。昨夜,她一夜未合眼。她丢了身子,又睡在一个对她施以强取豪夺的男子身侧,翻身都不敢,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今早卓赫翊走时也并没有交代她做事,如此,瑾瑶合上眼睛,安静浅睡。
睁眼时,已近正午。帐内被太阳照得有些许闷。瑾瑶下榻行至帐门透气,走出去,门口的侍卫居然没有拦阻。
她壮大了胆子,走远。侍卫紧跟在她身后。瑾瑶走向大营西北角,她知道,囚帐在那里。
路过一排炊帐,早上给她端药的额珂正在帐子前缝衣。她已有些年纪,看不清手中的针线,摆弄了许久,细线还是穿不过针孔。瑾瑶走近她,伸手拿过针线,穿好了再还递给她。
“多谢公主。” 额珂感激。
“叫我瑾瑶就好。”她一笑,便离开了。
囚帐的戒守是森严的,士卒不允许她靠近。她踌躇了一会儿,失望而转,返至炊帐,额珂正端着吃食看着她。“我正要给瑶公主送午膳。”
瑾瑶将托盘接到手里,放在矮桌上,“我在这里吃行么?”
“不妥,公主应该在王帐里用膳。”
“帐中闷热,额珂留我在这里吧。”她说完便坐下,拿起碗筷。
“大王知道了,要责骂的。”
“不会,只要我不私逃或是惹事,他不会在意我做什么。” 瑾瑶将一口难咽的黍米放入口中。
他与她,不过是场交易。或者说,是四十四笔交易。用她的身子,去换族人的四十三条命,无论如何也是值当的,更何况那里面还有她的妹妹。她救下这四十三个人,就一定有人会帮她去寻找被西戎人遗弃在东胡的母亲,这是她眼下,唯一的指望。
入夜。
“瑶公主,请沐浴侍寝。”侍女将沐浴的大桶备好,对瑾瑶说道。
瑾瑶望向木桶,桶中水面上,正蒸腾着袅袅热气。
他又让她侍寝,如此,明日就会再有一个族人被放过。
可她的身子仍在隐痛,让她觉得,今夜会比昨夜更难捱。
“若是要大王久等,恐怕对瑶公主不利。”侍女好意提醒。
瑾瑶长长送气,宽衣入浴。
没等她出来,卓赫翊已经进来了。第一眼见她,感觉她仍是那样冷怯,对他丝毫没有改变眼色。按照以往,侍过寝的女子得到衣食上的优待,总会为得到更多而来讨好他。瑾瑶却不同,她身上没有寻常公主身上的世故和圆滑。
“给本王宽衣。”他只对她说了这句话。
她是顺从的。顺从地任他将她从桶中捞起,顺从地替他宽衣,顺从地躺卧在床榻上,顺从地任他欲与欲求。
即便是最不屑深究小女子心思的卓赫翊,也看得出她此刻忍辱负重的目的。她有低低的□□,但□□并非来自她的欢愉,而是来自她的痛楚。她还有满腔的抗拒和隐忍,从她的发根彰显至她的脚尖,泣血控诉。
若不是为了她的族人,她应该不会如此。他已经知道,今日她去过囚帐。
她痛得太专注,以致无法察觉相较于昨日,卓赫翊对她的轻柔中已经过半抛开了血脉之恨。她无法对他的转变做出任何回应,只求尽早了结今日的偿赎。
她痛湿了的眼睫,卓赫翊看入眼里,不禁在心底轻叹:可惜了她这玲珑有致的身子,竟是这般没温度的僵硬。
瑾瑶如昨日,到炊帐找额珂。她无处可去,营内任她怎样走,都没个说话的人,没件能做的事。来额珂这里,好歹能帮她缝缝衣物,也算是个消遣。
“公主是大王的女人,不能做这些粗使的伙计。”额珂却摇头,不肯将针线交给她。
“我不是他的女人,”瑾瑶辩白道,“我不过是听命于他,他亦不看重我。”
“大王若不看重你,就不会留你睡在他的帐中。公主别倔强,除非得了大王的应允,奴婢才能让公主做这些事。”
瑾瑶心里一沉。要她张口向他讨个应允?她心里没底。这三两日以来,只管听他的差遣,本是与他没有一句主动的话,若是唐突张口了,他会点头吗?
第三夜。
瑾瑶壮胆,跪在他身前:“大王,瑾瑶身子不适,求大王今夜换人陪侍。”
“哪里不适?”
她颦眉不语。这不适之处相当私密,如何能说出口。
见她这般的羞赧,卓赫翊也明了了缘由,不再为难她,便道:“也好,本王也累了,今晚早点睡吧。”
或许是这一求即应给了瑾瑶勇气,她鼓了鼓劲,对卓赫翊求道:“大王可不可以,允我白天的时候去帮炊帐的额珂做事?”
卓赫翊未料她居然有这样的请求,问:“为什么?”
“只为做些事。”
“你若愿意,便去做。”他不觉这有什么不妥,也不想让她独自苦闷。
“还有,大王可否…….另指我一个帐子过夜……”
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句话,她也问得出口?卓赫翊瞬间暴怒:“你是真把自己还当做东胡的公主了吧?要不要本王再安排十侍十卫的伺候你?”
“瑾瑶只是觉得,住在大王的帐子里名不正言不顺……..”
“正不正顺不顺本王说得算,作俘虏就要有个俘虏的样子,在本王眼里你和那些囚帐里的人没有什么分别,别得寸进尺,懂吗?”他恨到想撤回刚刚答应过她可行走炊帐的赦令。
这一夜,又是相背而眠。
战事已歇,拔营回都。
整个大营都在奔忙。卓赫翊也在部署龙威和将士的撤离细则。忙完这些事,有兵卒向他报囚帐已收毕,俘虏都已拷上铁链待发。
这让卓赫翊突然想到瑾瑶。她此刻在哪里?
他拔步向俘虏走去,兵卒告诉他,适才瑾瑶正在那里。
离俘虏还有二十几丈的距离,卓赫翊突然停下脚步。他看见瑾瑶,正在向一个身着罗裙的俘虏哭泣。这个俘虏与其他人气质略有不同,别人站而她独坐,看起来十分高傲。
这大概是俘来的另一个东胡公主,卓赫翊思忖。
“姐姐,我愿意将姐姐和众人一一救出,请姐姐务必答应我,逃出此地之后,帮我找到我的母亲!”瑾瑶声音颤抖,含泪恳求。
“要救还不快些?!”那公主模样的女子朝瑾瑶叫道,“明明已经放走了两个,为什么不先放本公主?”
“姐姐,放谁留谁,妹妹说得不算,要看戎王的意思……”
“那你就跟他说!让他先放了我!”
“姐姐……妹妹能做的,都做了……”
“这天底下,跟西戎王睡一宿就能救出一条人命来的女子,恐怕也只有瑾瑶你一人了!他不答应,你就贱给他看啊,想来他是吃你这一套的!”
“姐姐这么说,对得起瑾瑶么……”
“啪!”女子突然起身,抬手打在瑾瑶脸上,打得瑾瑶身子趔趄,疼得捂住脸颊。“对得起你?我凭什么要对得起你?你以为在做什么高尚的事情么?不过是个娼妓罢了!更何况,你要的报酬也不低,你要的可是我去救你那娘亲的命!”
也不知是太痛,还是被她的蛮横伤透,瑾瑶不再与她争论,只抹着泪低声对身边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又说了几句,在侍卫的催赶下,才难舍地离开。
卓赫翊远远地看着着一幕,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让瑾瑶单独上一辆四驾马车,出发。”
车马在草原上前行,卓赫翊放慢了□□的马速,使自己的座驾与瑾瑶的马车齐驱。虽然榆木车轮的隆隆声响十分震耳,但是他仍然可以分辨得出,马车的布帘后传来那个女人的哭泣声。
行至天色擦黑,车停马歇。
瑾瑶啃过了半块干粮,喝了些水,坐在马车中发呆。
卓赫翊突然掀帘进来,看到她放在盘中未动的烤肉,刚想命她吃掉,目光却停留在她脸颊上,久久挪不开。她也是有些怕他知道些什么,慌忙遮掩,却被他抬起下巴,钳制得动弹不得。
如此微弱的暮光下,他仍可以将她脸颊上的红印看得真切。“怎么伤的?”明知发生了何事,卓赫翊仍问。
瑾瑶扭开下巴,怯怯道:“马车颠簸,我刚才睡着了,不小心撞到了一下。”
卓赫翊眯起眼,褐色的瞳仁与周遭的暮色融为一体,显得十分骇人。
她居然骗他。
“那好,等再赶路,你我共乘一骑。”
行军在外的夜里,他没有办法要她。但还是睡在她身边。
瑾瑶倒是不再与他别扭,因为在这野地荒郊,虽说也是睡在人堆里,她还是会感到怕。
有他在,她会安心些,至少,他不是熊狼猛兽,不会将她剥皮食骨。
第二日,车马继续前行。
他没忘自己说过的话,也不顾她愿不愿意,只管把她置在身前,共乘一骑。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他的呼吸总在她耳畔掠过,或又将双臂夹紧,胸膛贴近,让瑾瑶时不时一身战栗。
卓赫翊还驱马与囚车并行,此举确凿是他故意。囚车简陋粗糙,并无车壁车顶。也因此,囚车中所有的东胡俘虏都将卓赫翊怀中的瑾瑶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生不自在。
这囚车上昨日出手打了瑾瑶的女子瑾洛,更是如鲠在喉。她是东胡的嫡出大公主,从小到大,都是一等一的尊贵。且不说如今要她手脚拷镣,身处脏鄙的囚车之中是多么大的羞辱,但看那一向在胡族宫里不受人青睐的瑾瑶能逃避囚禁独宿宽车,更被年轻威武的西戎王护在怀里,骑在马上,就已经足矣让她蹾足切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