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1 / 1)
晚上的时候我不爱开灯,我住在市中心,B市市中心的夜几乎灯火通明,只要不拉帘子,底下的霓虹灯就能透过玻璃墙将家里照得很清楚。
翟屈一开始爱抱怨,说我是见光死,后来他自己也挺喜欢这样清清静静的,需要看书什么的时候就开个台灯,还挺有意境的,便随我去了。
浴室花洒顺着人体拍打在地上的流水声清晰得好像近在咫尺,一声一声,好像想把我从混沌中打醒。
其实也不意外,我跟翟屈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结个婚生个小孩什么的,都算正常。
我还在望着远处高架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便被一个带着沐浴露清香的身体包裹起来。
翟屈的胡茬在我的耳后细细摩擦,微微的痒,他偏爱这种小情|趣。
我微微躲开,他在我耳边轻笑,然后细碎碎地吻着我的耳后。另一只手不规矩地去抽我腰间的带子,我才刚洗完澡,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及膝的浴袍。我按住了他的手,他便往下滑,从袍子下方往大腿根部探去,一路游走,带起一阵颤栗。
我倒在他的怀里,他细碎碎的吻便顺着额角窜到我的眼皮,温润而灼热。
我闭着眼,却感觉到自己可以看见自己嘴巴的蠕动,“你老婆孩子可好?”
眼皮上的吻消失了,袍子下的手停下了。
我睁开眼,他很近地看着我,身上的威压竟给了我压迫的感觉,“什么意思?”
我不说话,只是就着这个姿势,抬头看他。
他好像想知道我到底知道了多少,但是我只是就这么坦诚地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当然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有没有很好地传达这一点,但是至少我现在的心情是这样。
“你知道多久了。”他说完之后又自嘲一笑,“问这个没意义。其实我以为,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希望他说我是胡说,说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但是他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之时,我心下却似乎有一丝的失落。
他的手摸着我的唇,我觉得他在刻意地表现出一种游戏惯了花丛的浪|荡,但他眼中却写着迟疑,“姚穗,你一不爱我,二不打算嫁给我,我有没有结婚,对你来说并没有差别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态度越发平稳,说道,“你不爱说话的毛病还是不改。可你既然开口问我,总该给我一些回馈。姚穗,你为什么要问我?你在意我有妻子么?有多在意…有在意到要跟我断绝关系的地步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
翟屈给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位得很精准。我们之间,更多意义上来说是披着恋爱外衣的互相取暖。B市太大了,两个寂寞的都市男女相互慰藉取暖,无关爱情,无关道德,只为片刻欢愉温暖。本质,跟飞蛾扑火没什么区别。恩…如果有区别的话,区别在我们比飞蛾胆子小些,知道这样不会死。不然,其实毒`品是更好的选择。
“翟屈,你希望我做你见不得光的婚外情吗?”
“婚外情”三个字好像触犯了他的什么禁忌,他面色不虞,但还是摸着我的脸,轻声细语,“有何不可?”
我很认真地望着他,“你不觉得,如果我想要搞婚外情的话,当初我跟赵尹就没必要分开么?”
在我脸上的手僵硬了一下,从我的角度望过去正好是他的下巴线,绷得很紧,隐隐可见微微鼓起的咬肌。
大学时候的赵尹能让他默默退场酗酒,更何况是如今的赵尹。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我知道他此时已经暴怒到了顶点,于是很知趣地从他的身上起来,在窗台上与他面对而坐。
他问我,“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提分手,对吗?”
我点头,“对的。”
他起身从沙发上的外套上抽出一包烟,快步走去阳台,不一会儿我就闻到了烟草的味道,我受不了二手烟的味道,不自觉地微微咳嗽,起身躲去了客厅。
算起来,交往四个月,这是他第二次在我面前抽烟。
我在客厅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才从阳台进来,身上逃逸出来的烟味让我不禁皱眉,他背对着光看我,我只能看到他身体的轮廓,看不清表情。他问我,“姚穗,如果我离婚,你愿意嫁我吗?”
我不由得笑了,“你抽了半个小时的烟,就在想这个?”
这回却是他不说话了,我大概能够感觉到他对我这样轻慢的态度十分不满意。这个决定对他,不容易。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自己活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吗?”我跟翟屈其实不怎么聊心,其实我跟谁都不聊心,包括赵尹。眼下这个时间节点算不上合适,但是我忽然想找个人聊聊心,也许我之后会后悔。
“我来自农村,其实也不是很农村,经济跟上了,价值观还在几十年前的那种。本来,在那样的大环境下,我应该嫁个差不多门当户对的人,呵~你别觉得门当户对是个高大上的词,说人话就是找一个跟我爸差不多得了的那种,凑活一大家子过活。男人出去赚钱,女人在家拼命生娃,生女的还不行,得有俩男的,运气不好生了几个都是女的,那就一直生到有男的为止。然后女人就一辈子待在家里当男方家庭的保姆,孝敬长辈,亲近妯娌,教化儿女,做个黄脸婆。你别觉得我的话长,这寥寥几句,本是我的人生。”
翟屈似乎很惊讶我会对他说这些,愣了一下说,“也没那么夸张。”
我不理他,用手捂着额头,一边继续说,“我爸,吃喝嫖赌样样沾,不如意了,就抄家伙打我妈,大家都劝我妈忍了,说男人都这样,我妈竟也这么觉得,忍了三十几年。我姐,婆家的伯母生了几胎都是女的,婆婆一边责怪她肚子不争气,一面紧锣密鼓地在她月子期间给自家大儿子找小三生男孙,我姐也觉得正常,还自鸣得意于自己生了男孩。我小时候特崇拜我姐,她是大学生,跑到大都市读书,价值观念都很前卫的,我一步一步看着她变成今天这样,真挺无力的。翟屈,大环境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我不愿做第二个我妈,第二个大伯母,第二个我姐。我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上了高中,上了大学,一路真跟过关斩将似的,难道是为了过这样的人生的吗?我意难平!所以我逃了。逃到大学,逃到赵尹身边,逃到B市,想将那本来可能安在我头上的人生抛得远远的。”
翟屈在我的对面坐下,听着我娓娓道来往事。那些连赵尹都不曾说过的往事。其实这些话,真不该对翟屈说。我在他面前,一向还算是完美,如今把这些揭露出来,大概也碎了他大学至今的一厢情愿吧。
“翟屈,其实我于你,也是一种意难平吧。只是你尝过,经过,差不多就撒手吧。今日心间朱砂痣,明日墙头蚊子血。”我轻笑了一声,“喔,还挺对仗。”
我真的不善言辞,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翟屈能不能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
这四个月其实我对翟屈也算是有一点了解,他傲,也许是当律师这些年看多了人性的龌龊阴私,也当了太多次委托人追捧的的救命稻草,所以他免不了有一些的优越感。不吃小饭店,不穿优衣库,不看时下的国产片都还算是小毛病。这些挑挑拣拣的小毛病若是落实在婚姻中也很正常。
翟屈问我,“你意平了没?享了花花世界,愿意嫁回老家了没?”
我摇头,“我一辈子都不回去。”
他轻笑,“那你凭什么就以为我会回?”
“D市可不是我们那种小农村。”
翟屈摇头,“姚穗,其实A市没有改变你,赵尹也没有改变你。你本质还是那个农村出来的灰姑娘,单纯得很。现代生活跟温水煮青蛙似的,一辈子不动就那么活着也就罢了,大把人这样过活呢。可是年少时候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在心里老是不愿意死掉,他若死了,一辈子这么过着也就算了,偏偏他不死,还要叫嚣着,时时刻刻咒骂着现在生活的不幸,咒骂着现在的自己的无能。我的意难平,不是尝尝鲜就够了,我想把那个小伙子放出来,我才二十九岁,还没三十呢!我的人生不能就这样算了,不满意的都该改改,都该换换,我顾忌着这个念及着那个,我自己怎么办?我要被道德约束一辈子吗?”他冷笑,“道德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阻拦我一生呢?姚穗,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对抗呢?”
我第一次望着他的这张脸失神。
他走过来抱住我,“我知道我说服了你,姚穗。”
我知道他跟我是一样的人,所以当初两个人才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决定在一起。我们不是对方最爱的人,但也许我们真的是最合适的人。如若跟他一起,其实,也担得起幸福两个字。至少,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