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1 / 1）

嗣圣元年二月六日早，文武百官齐集洛阳宫乾元殿上朝议事。突然，殿外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像是有许多人朝殿里走来。站在殿门口的官员先朝后望去，被眼前一幕惊得合不拢嘴。左右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带羽林将士正跟在武媚娘身后闯入殿来。坐在宝座上的皇帝李显目瞪口呆，显然也不知情。殿里文武百官一见这架势已知必有要事发生，惊慌不已，纷纷看向中书令裴炎和中书侍郎刘祎之。这两位大唐中枢面无表情，仿若无事，倒像是已经料到了眼下的场面。

武媚娘一路经过跪伏的朝臣，直到李显面前才停下来。看看跪在地上惊慌地看着她的李显，武媚娘表情复杂，停了停，说道：“萧璟，宣旨。”

跟在武媚娘身后的萧璟打开托着的圣旨：“废中宗显，改封庐陵王，贬居江州，钦此！”

李显大惊：“我有何罪？”

武媚娘缓缓转身，看着下面众臣，一字一句说道：“这天下是李家的天下，你父亲把天下给你为的是传给李家的后代子孙，你却想把天下给韦玄贞，还说无罪！”又转身看向羽林将士，“你们把庐陵王扶到侧殿去。”

话音刚落，两名羽林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李显架下宝座，扶着他走出大殿。众宰相一声不吭，羽林将士手中的刀剑泛着冷光，纵有个别官员心有不服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一场宫廷政变就这样静悄悄地结束了。

退朝后，萧璟跟着武媚娘来到甘露殿。国不可一日无君。刚刚还是皇帝的李显成了庐陵王，她们必须再立一个皇帝出来。人选当仁不让地到了武媚娘最小的儿子李旦身上。

“萧璟，你去拟旨，封旦为大唐的皇帝。”武媚娘看着脸上难抑兴奋之色的萧璟，淡淡一笑，吩咐道。

萧璟领命退下。武媚娘这才舒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就听到团儿在殿外求见。

“启禀太后，宣城公主府上有人来报，上官婉儿昨日出走宣城公主府，入住城外咸宜观。”

什么？武媚娘大为诧异：“是何人来报，把他叫进来。”婉儿不是很喜欢去宣城那里的么？怎么又走了呢？宣城应该不会给她气受啊。

团儿还未把人带进来，武媚娘心里已有了判断，婉儿八成是怕她再去责罚宣城，自己就跑掉了，好脱了宣城的干系。岂不知，没有照顾好婉儿就是一条足以置宣城于死地的罪名，在掖庭呆了两年也是白白受苦，没有一点长进。哼！

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厮，武媚娘问道：“上官婉儿为何从宣城那里走了呢？”

那小厮从未见过武媚娘，但是太后声威在外，早吓得他战战兢兢：“小的也不知。只知道昨日上半日发现上官婉儿不见了，公主命府里所有人出去找寻，最后也没有找着，今日公主仍命人出去继续查找。”

“哦？”果然是这丫头自作主张，武媚娘无奈地摇摇头，问道：“那婉儿怎么入了道观了呢？”

下面小厮仍趴在地上：“小的收到宫中指令，要保护好上官婉儿。小的和小的内人虽不能进入上官婉儿的屋子，但是一直远远看着上官婉儿屋子门口，不敢松懈。昨日一早，小的正在后院劈材，小的内人跑来告诉小的，上官婉儿一个人出府了。小的知道上官婉儿这几日正在病中，其中必有隐情。所以小的就跟在上官婉儿后面看她去往何处。那上官婉儿一直走到洛阳城外才停下来，小的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便躲在一旁看着，后来来了一个女道士带着上官婉儿上了马车走了。小的也听说过洛阳城外有一个咸宜观是女道士修行的地方，所以猜她们应该是往那里去了。只是当时天色已晚，她们又坐着马车，小的没法继续跟着她们，所以就不曾再跟下去。”

武媚娘看他头发散乱，裤腿上泥浆点点，显见得是在城外过了一夜，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下去吧，封赏自会有人送到你手上。”末了又吩咐他，“上官婉儿的行踪，你不用告诉宣城府上任何人，知道吗？”

放着宣城府上不呆，又跟女道士跑了，也不怕人家拐跑她。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没一天不让自己操心。武媚娘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写了个字条让团儿给宋昭华送去。

这边上官婉儿跟着鱼玄机到了咸宜观。因是夜里，又下着雨，鱼玄机也没法招待上官婉儿，只好给她换上自己的衣裳，让她在自己旁边的房间胡乱睡一晚。第二日，上官婉儿醒来，发一会呆，起床梳洗罢，便来到鱼玄机的房间伺候她起床梳妆。鱼玄机虽连连推辞，经不住上官婉儿一番言语，只好由着她来。鱼玄机梳洗完毕，便带着上官婉儿来到道观一个房间里。

房间里人来人往，都是女子，有的换衣裳，有的对镜梳妆。上官婉儿一时疑惑起来，道观本是清净之地，是人修身养性的地方，怎的如此多俗家女子在此，而且还涂脂抹粉的。

上官婉儿跟着鱼玄机到了一处梳妆镜前坐下来。鱼玄机这才笑着告诉她：“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修道做神仙的。这些人都是有钱人家的女眷，观里的柴米钱全指着她们呢。你看那群女道士那个殷勤样儿，恨不得把脸贴到人家大腿上。”

上官婉儿听得鱼玄机话语中的不屑，笑了笑没说话。她在掖庭几经苦楚，昨日一整日忍饥挨饿，从前那些目无下尘的脾气已改了许多，看着那些谄媚逢迎的女道士，惟觉她们生存不易。

这时又有人高声夸赞什么天柔纱，吸引得众人都放下手里东西围过去。几个女道士都用手轻轻抚那白纱，嘴里赞叹不已。上官婉儿皱眉笑笑，转过头去了。

感觉到有人拽她衣角，上官婉儿转头，鱼玄机正笑嘻嘻地看着她，一脸神秘：“婉儿，你瞧着，我给她们一个惊喜。”

鱼玄机说完便起身走出去，留下不明所以的上官婉儿。不一会儿，房间的门开了，鱼玄机竟骑着马闯了进来。连着上官婉儿，众人都吓了一跳，看着鱼玄机，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见鱼玄机看着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骑马在那匹白纱上乱踩一通，在女眷们的惊呼声中出了房门。

“姑娘，你这样做让观主知道了如何是好？”上官婉儿跑到鱼玄机房间，等鱼玄机进门后，忙跑过去问她。

“怕什么？观里的柴米钱还有我一份呢。你放心，那观主聪明得很，只要我这里有钱，她才不会找我的麻烦呢。”鱼玄机径直走到案前拿手帕擦脖子上的汗水，上官婉儿默默走过去拿过鱼玄机的手帕给她擦汗。她虽觉得鱼玄机这样不妥，可是眼下她的衣食供给全靠鱼玄机，鱼玄机真正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又有何资格置喙呢？

“婉儿，你当年为何拒绝皇上的赐婚？”鱼玄机在镜子里看着默默给她拭汗的上官婉儿，好奇地问道。

上官婉儿不防鱼玄机此问，停了一下，方说道：“我对太子殿下并无男女之情。”想起武媚娘和自己的隔阂就是因太子而起，上官婉儿黯然低头，勉强将心潮压下，低声说道：“姑娘，太子殿下已驾鹤西去，我们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鱼玄机看上官婉儿万般伤心的模样，断定其中必有隐情。当时她就听人说，上官婉儿是太后娘娘专门派到东宫诱惑太子的，或许上官婉儿对太子假戏真做动了真情，为保全太子才拒绝了赐婚。而太后娘娘见上官婉儿背叛自己，自然发怒，等到先皇宾天，便将上官婉儿赶出宫廷。只是，以太后娘娘的心性，竟然没有杀了上官婉儿，真令人费解。

“豫王李旦，天组英姿，气质冲华，恭廉表志，仁孝居心……”

待萧璟将所拟圣旨读完，武媚娘点点头：“写得不错。忙了一整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明日你便带着这份圣旨去豫王府宣了。”

“微臣遵旨。”萧璟躬身行礼。

待萧璟下去，武媚娘叫进团儿：“宋先生来了吗？”

“宋先生已在偏殿等侯太后召见。”团儿回禀，随后便按了武媚娘的吩咐将宋昭华领进来。

“鱼玄机？这是什么人？”武媚娘听了宋昭华的禀报，问道。婉儿果然和那女道士去了道观，所幸没出什么事。

“启禀太后，那鱼玄机本是长安人，16岁那年到补阙李亿家中做妾，后来被李亿正房赶出门，来到洛阳咸宜观做了道士。此人天性聪慧，才思敏捷，好读书，写得一手好诗，生性又狐媚风流，放荡不羁，洛阳城里许多才子名士都和她诗酒酬唱。”宋昭华接到武媚娘的字条，看到又让她去查访上官婉儿，连连叹气。刘娘前几日才告诉她，太后已将上官婉儿赶出宫去，短短几日便又变了卦。这上官婉儿当真是太后的魔障。

狐媚风流？放荡不羁？“此人想必长得不错？”武媚娘淡淡发问。

“据那些和她往来的名士们谈论，这鱼玄机长得妖艳动人，风流绝世，算得上是个美人。再加上她很会些风花雪月，那些自命风流的才子们一窝蜂地围着她转。”

武媚娘听了宋昭华的禀报沉吟良久。上官婉儿自小长在宫中，这样的人和地方是从来没有去过的，想必也只在书上见过。现下真到了这些人身边，和他们朝夕相处……上官婉儿，哀家倒想看看，你的本性到底如何。是跟着这些浪荡之人一起醉生梦死，还是真的洁身自好。

“昭华，你让人去观里看着婉儿，别让人欺负她，再想办法给婉儿送些钱过去。做得自然些，别让她看出来。这孩子倔强得很，我估摸她从宣城那里出去的时候一文钱都没带。她最喜欢做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

武媚娘最终下了决定，暂且不接上官婉儿回宫。